第七卷破晓时分的轮旋曲【第六章】各自的夜晚

当天傍晚，攸格诺公爵用完晚餐，待在莉赛萝黛位于阿曼多的宅邸客房。担任亲卫队队长的雷蒙•布朗特正在向他报告。

「……出去搜索的部队没有回来？」

攸格诺公爵眉头紧蹙。

「是的，我认为他们遇到了意外。」

雷蒙也面色凝重。

「什么意外？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会挑选战斗力和机动力优秀的骑士组织先发部队。」

攸格诺公爵镇定地询问。

「我认为那支部队是遇上了连他们都无法处理的灾难。」

「简单来说，森林里可能潜伏着规模超乎想像的魔物？」

「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在森林中遇难……」

雷蒙面有难色地回答。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他们多少是受过训练的骑士，倘若在都市附近的森林遇难，未免太难看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我等一下会告知你处理方式。」

攸格诺公爵深深叹了口气，给出命令。

「是。」

雷蒙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完，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我果然想要一位在军事方面有能力的部下。亚尔冯士也待在那支队伍中吧……他果然很无能。」

攸格诺公爵带着不悦的嗓音回荡在没有他人的房间里。

◇　◇　◇

另一方面，同样在莉赛萝黛的宅邸中，弘明用完晚餐带着芙萝菈和萝艾娜，待在与客房分开、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起居室中喝茶。

「…………」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聒噪的弘明现在却沉默地啜着茶。芙萝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她本来就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女孩。

（真安静。）

萝艾娜悄悄观察弘明，他的脸色与平时大相径庭。

「……唉。」

弘明拿着咖啡杯，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似乎想表现出自己怀抱着烦恼。

芙萝菈的表情依然有些茫然，彷佛不觉得弘明的态度有任何奇怪之处。

（芙萝菈大人看起来也有些郁郁寡欢。但弘明大人究竟怎么了……）

萝艾娜无法忍受室内的诡异气氛。

「弘明大人，怎么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嗯？怎么了？」

弘明的声音有些冷淡。

「你似乎没什么精神，我猜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萝艾娜直接了当地询问。此时，就连恍神的芙萝菈也察觉到两人在交谈，竖耳倾听。

「不，没有什么事……」

弘明夸张地摇了摇头。尽管这么说，他的态度明显在故作玄虚。萝艾娜静静地等待弘明继续说下去。

「芙萝菈的态度比我更奇怪吧？」

弘明突然将话题抛到芙萝菈身上。

「……咦？」

芙萝菈讶异地身体一震。

「…………」

弘明静静地凝视芙萝菈。

「啊、呃、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芙萝菈歪着头，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哼～你没有感觉到吗？自从魔物袭击我们后，你就有些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弘明一脸无趣地开口。接着，萝艾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

「我、我不这么认为……」

「既然你都否认了，就算了吧。我只是觉得你的态度很奇怪，看来你并不这么想。」

芙萝菈沉着脸，摇了摇头后，弘明用带刺的口吻说道。听到对方质疑自己，芙萝菈当然必须要确认一下。

「请、请问，我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呢？」

「嗯～举例来说，你似乎很在意那个男人。你之前一直盯着他的脸吧？」

弘明斜瞪着芙萝菈，观察对方的反应。

「啊，呃，那个男人指的是……春人大人吗？」

尽管芙萝菈惊慌失措，她依然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猜想到的人物。

「是啊，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嘛，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

弘明故意坏心眼地冷嘲热讽。

「欸？不、那个……」

芙萝菈完全搞不懂弘明说这些话的意图。她贵为公主，至今几乎不曾有人责备过她的言行举止。再加上她天生内敛的性格，使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

「芙萝菈大人是我们的代表，既然对方将我们从困境中救了出来，她一定在烦恼该如何报答。毕竟攸格诺公爵也想要挖角那位少年。」

萝艾娜马上帮芙萝菈缓颊。

「是喔～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弘明有些讶异地询问。

「是、是的。」

芙萝菈僵硬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我确实能理解你的想法。我总觉得大家太抬举那位春人了。」

反应有必要那么夸张吗？弘明的语气中满是狐疑。

「弘明大人，那是因为你实力过人的缘故。由于你高人一等，使他人的能力看起来全都微不足道。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春人大人已经相当了不起。」

萝艾娜吹捧弘明的同时，解说利欧受到众人瞩目的原因。芙萝菈一定没有办法像她一样临机应变、伶牙俐齿吧。

「啊～原来如此啊。是这么一回事。那就别无他法了。」

萝艾娜的话大概满足了弘明的自尊心，他扬起嘴角。

（看在萝艾娜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放过芙萝菈一马吧。）

弘明暗忖。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芙萝菈有所不满。

（话说回来，我和萝艾娜果然比较谈得来。就这一点来看，芙萝菈虽然可爱，却没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弘明一直和两人生活在一起，他已经摸透了她们的性格。

倘若用一句话来形容芙萝菈，就是「害羞」。说好听是内敛，说难听就是阴沉。她似乎不习惯跟男生相处。每当她跟异性待在一起，总是沉默寡言。芙萝菈就连面对长期相处的弘明时也会冷场。

她不是一位会主动和男人攀谈的少女，却积极地和那位自称春人的男人说话，这让弘明感到不是滋味，忍不住心生不满，认为芙萝菈搞错了该热络相处的人。

弘明把自己当成接受招待的一方。纵使他可能没有这种自觉，但他其实并未主动与他人打好关系。因此，虽然他在某方面很好操控，却又难以控制。是个麻烦又任性的男人。

◇　◇　◇

后来，谈到一个段落，芙萝菈和两人告别，回到莉赛萝黛分配给她的专用客房。莉赛萝黛的侍女协助她沐浴和更衣后，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倒在床上。

（……我今天有这么怪吗？）

她对弘明刚才的指责感到介怀。对方不悦地认为芙萝菈太在意春人的一举一动。

自己确实相当在意春人。

（利欧、春人，他们的名字不同，发色也不一样。除了我之外，其他从以前就认识利欧大人的人也在场。他们理应是不同人。可是……）

她无论如何都会把两人重叠在一起。春人与牛头魔人战斗的背影，与利欧在王立学院野外演习时救了芙萝菈、与牛头魔人战斗的背影如出一辙。

005

因此，今天回过神时，她总发现自己的视线驻留在利欧身上。既然周遭的人都感到不对劲，春人本人说不定也有察觉。

（呜呜、这样下去怎么行……）

一抹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袭击芙萝菈。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手足无措。尽管如此，她依然自问自答。

（我究竟想怎么做？倘若春人大人真的是利欧大人，我该怎么办？）

她没办法直接和当事人确认，就算春人真的是利欧，他也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芙萝菈。因为贝尔托姆王国曾让利欧背负冤罪，恩将仇报。芙萝菈无法让国家犯的罪一笔勾消。

（我该道歉吗？我们犯的罪不可饶恕，他一定不可能原谅我们……）

难道她想要获得对方的谅解吗？这样未免太自私了。当芙萝菈思索到这里时——

「嗯……」

一股比刚刚更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袭击而来，她的表情开始扭曲，泫然欲泣。

◇　◇　◇

不久前，在莉赛萝黛宅邸的会客室之中——

「因此，我方的骑士目前仍下落不明。我认为他们遇到了某种危险。」

攸格诺公爵申请与莉赛萝黛紧急面谈后，将派遣至森林的骑士们未归一事全盘托出。

「……非常抱歉。果然该由我方派人才对。」

莉赛萝黛一脸歉疚地道歉。

「不，当初提议由我方骑士组成先发部队的人是我。我们派了二十位骑士进森林视察状况，对于初次侦查来说，这样的数量相当足够。平时根本不需要派出这么多战力。」

攸格诺公爵扬起苦笑，摇了摇头。倘若没有绑手绑脚的护卫对象，二十位骑士足以对付牛头魔人。他当初是怀抱这样的想法派出那支队伍。倘若这么多骑士还不足对付敌人，只能说是骑士们运气太差。

「可是……」

莉赛萝黛懊悔地想说些什么，但攸格诺公爵举起手，制止她。

「我们还不确定这支队伍是否全军覆没。我不认为他们只是单纯在森林遇难。不过，现在必须先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打算，没有错吧？」

攸格诺公爵冷静地说道。

「……是啊。但要是有个万一，我会尽最大的诚意来补偿各位。」

莉赛萝黛深深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宣告。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但贝尔托姆王国也无法对此事视若无睹，我方会尽最大努力协助各位。我们转换一下心情吧。」

「……不敢当。我想要马上派后发队伍出动。不过，既然由二十位骑士组成的队伍都遇到不测，我们不能胡乱派人过去。」

基本上来说，只有战斗能力达到最高水准的人才能受封为骑士。骑士是战场上的风云人物，能使用魔术或魔法暂时强化体能，发挥非凡的战斗能力，驰聘沙场。但仅有少数强者能得心应手地使用魔剑。

每位骑士的实力皆不同，队伍的训练程度也有差距，但由二十位骑士组成的队伍竟然惨遭战败。这件事让人无法视若无睹。

因此，当莉赛萝黛挑选战力时，她必须选择该重质还是重量。

（看样子只能派艾莉雅出马了。）

莉赛萝黛埋头思索。她手边最强的部下就属艾莉雅。她平时总将艾莉雅留在身边兼任护卫，但现在事态紧急，她只能此招。

「等天亮再派人进去吧。最快也要等到旭日东升之际。天亮后，骑士说不定就回来了。再说，你还必须挑选战力，等到中午再做出结论也不迟。」

攸格诺公爵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的做法听起来太过悠哉，但入夜后进森林十分鲁莽。倘若连搜索队都遇难，一切就失去意义了。

「好的。」

莉赛萝黛也抱持相同想法，马上点了点头。

「然而，我还以为我们在之前那场战斗中解决了大部分魔物。」

「……当时确实有一部分逃进森林，不过，没想到除了上次出现的，森林中竟然还躲着更多魔物。真是让人不敢想像。这代表还有其他牛头魔人待在里面吧？」

攸格诺公爵和莉赛萝黛皆面色凝重。

虽然只是目测，但当时大约有数百只魔物袭击莉赛萝黛一行人。一般来说，城市附近不可能有如此大量的魔物。再说，牛头魔人相当罕见。要是阿曼多森林中的牛头魔人数量繁多，未免不太寻常。

「确实有可能。我们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先假设森林里潜伏的魔物数，超过我们上次受到袭击时的数量。虽然我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想像。」

攸格诺公爵面有难色地回答。倘若以他说的话为前提，阿曼多附近的魔物数量大约破千。

「说得也是。」

莉赛萝黛也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竟然没有发现城市附近潜伏了大量魔物。这样的状况确实非比寻常，不过，是我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酿成的。）

她反省自己的疏忽。

「我打算派艾莉雅出马。除此之外，我也会挑选出能力高强的侍女和士兵，将魔剑借给他们。」

她平时只会让艾莉雅携带魔剑，这次出手相当大方。

「我知道了。我方也想要提供几位骑士……」

「不，我不能再让各位出动了。接下来将由我的部下组成部队。」

莉赛萝黛有条不紊地婉拒攸格诺公爵的提议。目前已有二十位骑士下落不明，她不能让对方出动更多人。

「我知道了。那么，是不是可以请春人帮忙呢？」

攸格诺公爵用力点点头后，搬出春人的名字。春人在上一次战斗中大显身手，攸格诺公爵认为双方可以再次依靠他。

「……假若春人大人是阿曼多的冒险者，我还有办法轻易拜托他。但他只是普通人。再说，他还带着女性同行……」

莉赛萝黛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没错。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也只能仰赖冒险者了。」

「是的。但我们这次无法派冒险者出马。既然牛头魔人仍可能待在森林之中，它们说不定会和袭击道路时一样，统率大批魔物展开攻击。为了预防魔物袭击防御薄弱的阿曼多，我必须让冒险者留守这里。」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魔物的生态，不过，魔物中一旦出现强大个体，其他魔物就会聚集而来，在强大个体的领导下达成目的。在道路上袭击莉赛萝黛一行人的魔物明显遭到操控。统率者大概是牛头魔人或身分不明的人形魔物。

然后，既然牛头魔人还残留在森林中，它们有可能再次率领魔物展开行动。既然要做出最坏的打算，莉赛萝黛当然会考虑到魔物袭击城市的危险性。

尽管大多数冒险者的实力不如骑士，但冒险者数量众多，当大批魔物汹涌而来时，他们将成为可靠的战力。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

攸格诺公爵懊恼地点了点头。

◇　◇　◇

此时，在阿曼多西侧的宽广森林深处——

路西乌斯和列斯围着篝火野营。

无数个黑褐色皮肤的亡灵沉默地站在周围，使景象看起来毛骨悚然。

「后来创出的个体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列斯环视着周遭的亡灵们，满足地窃笑。

「那太好了。可是，看到它们全都站在这里，真让人烦躁。你该把他们收起来了吧？」

路西乌斯局促不安地命令。

「哎呀，这可是我的新收藏喔？我想多展示一下。」

「哈，就另一种层面来说，你这家伙跟我一样有着古怪的嗜好。」

「毕竟它们就跟我的孩子一样。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列斯微微一笑，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瞬间，站在周围的亡灵们依序遭到地面吞噬。

「清爽多了。看来我可以安稳休息了。」

路西乌斯满足地哼了一声。

「我们将在明天清晨太阳升起前夕执行计画，请不要睡过头了。」

「喂喂，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你确实不可能在战斗前夕睡过头。」

列斯扬起微笑。

「说到睡过头，你不如去叮咛一下刚加入我们的亚尔冯士吧。喂！」

路西乌斯开玩笑似地说道，望向一起取暖的第三个人。一具亡灵默默地坐在该处。他的肤色比一般亡灵更为漆黑。

「……哼。我乾脆趁其他劣质的家伙们熟悉这个身体前，独自前往阿曼多把那些人赶尽杀绝。」

唤作亚尔冯士的亡灵不悦地哼了一声，用极为骇人的声音说大话。

「哈哈哈，你的声音真让人作恶。」

路西乌斯勾起纯真的笑容，泰然自若地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这就是亡灵的完全体。它比强化体更好战，战斗能力也出类拔萃，但它没有任何理智，只残留知性，不好操控。」

列斯嫌麻烦地嘟囔。

「可是，他能在明天的袭击中派上用场吧？」

路西乌斯贼贼一笑。

「是啊，确实可以。」

列斯无奈地点了点头后——

（但它是颗用完就丢的棋子。）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勾勒成一抹骇人的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亚尔冯士，我们很期待你的表现。」

路西乌斯扬起极为空虚的笑容，亲切地说道。

「嗯，我会杀了那些家伙。杀了他们。」

漆黑的亡灵点了点头，他的回答与路西乌斯牛头不对马嘴，彻底失去理智的眼眸只蕴藏憎恨，暗黑混浊。

「哈哈，这样不行啊。」

路西乌斯让人不悦的笑声空虚地回荡在静谧的森林中。

第七卷 破晓时分的轮旋曲 【第六章】各自的夜晚

第七卷破晓时分的轮旋曲【第六章】各自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