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轮回的勿忘草【第三章】各自的心情

晚会划下句点。利欧在男士专用的服装室换好衣服，与沙月和美春会合后，回到房间。晚会结束后，看到唯独美春没有与利欧共舞，沙月有些耿耿于怀，但美春害臊地表示不要紧，利欧也开始阐述起他与夏洛特共舞时的对话，沙月决定转换心情，严肃地竖耳聆听。等利欧将一切全盘托出后——

「这样啊，小夏说了这种话……」

沙月捂着嘴巴，陷入思索。她根据利欧所述，简单摘要夏洛特发言的要点后——

王族认为沙月警戒卡尔亚克王国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大概清楚她心怀戒备的理由。尽管如此，他们仍无意把刚露面的美春当作人质，逼迫沙月听话。

而是希望与沙月筑起稳固的信赖关系，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王族们很乐意伸出援手，希望沙月放心。

这就是大概的要点。再来就看沙月要从什么角度解释对方的发言了。

卡尔亚克王国为了让勇者沙月留在国内，与她保持着适度距离。

另一方面，沙月为了不遭到政治利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接受着卡尔亚克王国援助——这是双方一直以来的关系……

沙月并非不信赖卡尔亚克王国，但她仍隐约怀抱着戒心。卡尔亚克王国也不曾要求沙月留在这里。这比较像是双方之间的默契，所以卡尔亚克王国至今不曾积极地拉拢沙月。

「春人，你有什么看法？」

沙月徵求利欧的意见。

「首先，我认为是国王陛下委托夏洛特公主陛下做出这样的发言。」

「……说得也是。」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若她是在撒谎，只会破坏沙月对她的信赖。

「顺便问一声，卡尔亚克王国曾经要求你以勇者的身分隶属于这个国家，协助他们吗？」

「嗯。但他们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他们知道我对于这件事仍有疑虑，为了顾虑到我的想法，所以才没有对我说什么吧。到头来，我只是以客人的立场，暂时设籍于这个国家罢了。我总觉得他们对我太百依百顺了……」

沙月这么开口后，苦恼地沉吟。

「最近这里的国际情势变化莫测，你要找的美春小姐和贵久先生出现后，卡尔亚克王国应该想促进与你之间的关系吧。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插手至今不曾触碰的领域。陈述方针后，他们也不容易做出矛盾的举止，否则将会破坏双方的信赖关系，观察卡尔亚克王国至今与未来抱持的态度后，我认为他们会传达这样的讯息，是想让你决定是否要主动接近他们。毕竟他们是统治国家的当权者，当然必须打小算盘，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利欧推测出卡尔亚克王国的意图后，给沙月建议。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我的发言没什么帮助……」

「没这回事。非常受用。」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沙月究竟有多信赖卡尔亚克王国？将来想与对方走得多近？

「……一直以来，他们确实无偿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很善待我，没有采取强硬的手段留下我。虽然我认为佛兰索国王不太真诚。可是，只要我们利害一致，我认为他确实值得信赖。我明天说不定还要拜托他让亚纪和雅人进城……我不打算无条件信任他，但必须报恩，所以打算与他们拉近距离。若我因为找到美春而拍拍屁股就走，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再说，这样很不负责任。沙月坦率地说出对卡尔亚克王国怀抱的印象和想法后——

「再来就是……我和美春重逢，与你聊了许多后，我思索了一下未来。既然莉赛萝黛小姐待在这个国家，当上名誉骑士的你也在这里，我愿意留下来。」

沙月有些害臊地补充说明。

「……这可能是我的自作多情，但我认为陛下会赠与我名誉骑士的爵位，是因为我和你愈走愈近的缘故。」

利欧不经意地说出浮现在脑海的推测。沙月势必会对好友隶属的势力产生好感，他猜测卡尔亚克王国企图利用这种想法。

他们拉拢美春确实也能达成这个目的。但美春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要是国家企图积极地收留她，势必会让美春陷入宛如人质或俘虏的处境。这么一来，当沙月推估整个状况时，可能会在心中对卡尔亚克王国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就这一点来说，利欧能力高强，让人无法联想到人质。国家会赏赐利欧这个地位，表面是为了感谢他讨伐晚会的入侵者，真实目的则是为了拉拢沙月。倘若他推测得没错，这确实是个精明的指示。

「啊～嗯。有可能喔。他们果然很不真诚。」

沙月微微苦笑，点头同意。

「……我没有办法认同这个世界的想法。」

美春只是杏眼圆睁，感慨地呢喃。她望着与利欧对等交谈的沙月，似乎觉得对方很耀眼……

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谁挑这种时间来拜访？」

沙月转头望向房门。夜会结束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算他们直接就寝也不足为奇。沙月站起身，走向门口后——

「……来了。请问是哪一位？」

她用宏亮的嗓音询问门外。

「善托斯特拉王国的贵久大人和莉莉安娜公主殿下前来拜访。」

守在门外的女骑士回答。

「贵久同学……怎么会挑这种时间？」

沙月打开门，微微瞪大眼睛，迎接贵久。

「我拜托莉莉后，她同意让我在卡尔亚克王国待久一点。我想趁睡前跟你们聊一聊……」

贵久坐立不安地回答。

「非常抱歉，由于夜已深，我已经试图阻止过他了……」

莉莉安娜歉疚地插话。利欧和美春等一下将溜出城前往岩之屋。但目前距离出发时刻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本来要睡了，那么，就聊一会儿吧。」

沙月轻轻耸了耸肩后，邀请贵久和莉莉进房。后来，他们一边享用茶点一边闲聊了约一个小时，在莉莉安娜的催促下，贵久才与她回到客房。

◇　◇　◇

夜深人静，等到不会有客人造访的这个时刻，利欧带着美春出发前往岩之屋。

「那么，路上小心。」

在沙月的送行下，利欧抱起美春缓缓上升至夜空，两人的身影瞬间融入暗夜，从地面上难以目视到他们的存在。

顺带一提，艾西雅待在岩之屋等候，目前只有他们两人独处。他们翱翔在空中，双方皆保持沉默，飞出王城上空。

「……不冷吗？」

此时，利欧终于体贴地询问。

「是的……春人先生。」

美春紧抓着利欧的衣角，点了点头后，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抬起头。

「……怎么了吗？」

利欧用有些僵硬的声音回应。

「我和你单独谈过后，思考了我究竟想跟谁待在一起。」

「是的。」

利欧简洁回应，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春人先生，那个人是你。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美春卯足全力，说出自己的心情。

「我……已经不是天川春人了。」

「对我来说，你是春人先生，也是小春。」

春人内疚地回答后，美春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宣告。

「天川春人已经死了。」

「但小春仍存在于你的心中。」

平时内敛的美春此时却毫不退让。

「我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拥有天川春人的记忆和价值观，那也与我无关。就算这样，你还认为天川春人存在于我的心中吗？」

利欧也不愿退让。然而——

「是的。」

美春毫不犹疑地回答，用力点了点头。

「…………」

这让利欧深感意外。他本来想立刻拒绝美春，却一时语塞。

「我想要跟小春，以及小春转世的你待在一起。」

美春再次倾诉。她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只把利欧当作天川春人看待。

「……跟我待在一起，你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我目前只为了复仇而活。」

利欧胸口郁闷，声音难得颤抖。倘若美春现在要他放弃为父母报仇，他说不定真的会答应。

「无所谓。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利欧的生活方式不值得夸耀，他打算以此为借口，合理地拒绝对方，美春却激动地吐露心声。她明明不清楚这件事代表的意义，也不清楚未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你将来说不定会后悔，认为我跟你想像的不一样。」

利欧嘲讽地抛下这句话。

「不会。要是我现在离开你和小春的身边，我绝对会后悔。」

美春毅然决然地反驳。

「…………」

利欧的眼眸因不安而摇曳。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感慨万千。为什么？她为什么想跟这样的自己待在一起？……他问不出口。

「难道你希望我离开你的身边吗？小艾、瑟莉亚小姐、莱娣法、莎拉、欧妃雅、爱尔玛……春人先生，毕竟你的周围有许多人支持着，我在这个世界又软弱无力，也不像沙月小姐一样聪明……」

美春询问利欧，吐露心中的不安。

「……不是这样的。」

利欧用痛苦的语气否认。

「那么，你也希望其他人尽量与你保持距离吗？」

美春表情扭曲，开口询问。

「…………」

利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美春认为他在默认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这么多忙？为什么要强行救出差点成婚的瑟莉亚小姐？为什么要把莱娣法认作干妹妹？」

美春的嗓音失去镇定，颤抖不已，彷佛在求证。假如利欧不希望美春待在身边，他一开始可以不要亲自搭救美春。

但利欧仍救了美春，并同意让美春待在身边，一起生活。难道这只是一时兴起吗？

「…………」

利欧再次陷入沉默，皱起眉头，移开视线。他没有办法立刻给出符合逻辑的回答。

「你与我们住在一起，并且当作家人来照顾，却自己作出这种结论，单方面与我们拉开距离，我怎么可能认同你的作法？这样太自私了……」

美春的嗓音变得微弱，对着利欧呐喊倾诉，语气听起来苦不堪言。

但利欧已坚定地决定要报仇。他知道自己将踏上一条血路，但仍愿意勇往直前。因此——

「…………」

他无话可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小艾说得没错……）

那一晚，当美春在梦中经历天川春人丧命的情景时，艾西雅曾告诉过美春，现在的春人想要关上心房。就算美春吐露出心声，利欧仍维持着消极的态度。

就算再说些什么，对方也只会继续顽固下去。美春深深体会到艾西雅说的话，哀伤地仰望着利欧。

然而，艾西雅对美春说，如果她很想继续待在春人身边，她就不能逃避。

所以，美春不会放弃。倘若她现在没有办法彻底说服春人，她只能不择手段地紧黏着对方不放了。

「春人先生，我们启程前来王都时，你曾在莉赛萝黛小姐的魔道船甲板上，答应过你会尽量尊重我的意见吧。」

美春现在重提旧事。

「……是的。」

利欧似乎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

「春人先生，我想跟你和小春待在一起。」

看到利欧沉默不语，美春用更强硬的语气再度开口。

「…………」

「小春。」

美春用这个昵称呼唤对方后，利欧明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

「谢谢你。」

美春一脸欣喜。

「你不需要马上给我答案。可以花时间慢慢决定。我们暂时继续一起行动。」

利欧主动提议妥协。

「嗯，我知道了。」

美春面露由衷的柔和笑容，点头答应。利欧凝望着美春的脸庞后，彷佛在看着某种炫目的物体，别过脸。接着，他不甘愿地开口：

「还有……请别叫我小春。」

就算美春这么称呼自己，他也无法以天川春人的身分给予回应。利欧彷佛在这么叮咛美春。

◇　◇　◇

数十分钟后，利欧和美春抵达岩之屋。他们在起居室与亚纪和雅人面对面，两人的同居人也待在他们周遭。

艾西雅在半天前对两人解释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艾西雅告诉过你们了吧。我们找到贵久先生了。他目前待在卡尔亚克王国王城，我们把你们平安一事告诉他了。贵久先生很想与你们见面……你们想怎么做？」

利欧开门见山地询问后——

「我要去！我想去见哥哥！」

不出两人所料，亚纪望着利欧和美春的脸，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接着，利欧望向雅人，要求对方答覆。

「雅人，你呢？」

「嗯～我想跟他见面。如果他也想见我，那就更不用说了。」

雅人确认自己最后做出的抉择，沉吟半晌后，给出肯定的答覆。

「我知道了。你们的答案跟我猜测的一样。不过，如果贵久先生提议收留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做？」

利欧将焦点转移到两人与贵久见面后的事情上。

「我想陪在哥哥身边。」

尽管亚纪仍有几分犹豫，她仍垂下眼帘回答。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要是我无法轻易回来，我想继续待在这里。毕竟我已经跟艾尔斯蓝约好了，我也必须继续请你陪我练剑。」

雅人的声音有些僵硬，似乎尚未下定决心。

「贵久先生是善托斯特拉王国的勇者。瑟莉亚老师可能告诉过你们了。这个国家处于锁国状态，我们不清楚他们国内的状况。若你们跟在贵久先生身边……可能没有办法轻易与大家再次见面。」

利欧望向坐在隔了一段距离的椅子上，望着三人对话的瑟莉亚。他推测雅人的疑虑后，这么开口。同时，他也是在对亚纪说明。

「…………」

亚纪似乎若有所思，紧紧咬着嘴唇。

「顺带一提，卡尔亚克王国基本上不会违逆沙月小姐的想法。他们也不会为了留下沙月小姐，而把美春小姐当作人质或俘虏。虽然我们不保证善托斯特拉王国也会比照办理，但依照我的观察，他们也会尊重贵久先生的意见。详细状况还是要等你们实际与他们见面后才会知道。」

利欧补充说明后，再次端详着两人的脸庞。然后——

「那么，我要进行最终确认了。贵久先生跟掌权者待在一起，你们与他见面后，行动自由可能会受到束缚，无法随心所欲，说不定会遭受不合理的待遇，即便如此，你们仍想前往王城，与贵久先生见面吧？」

利欧用叮咛的语气，与两人进行最终确认。

「……是的。」「对。」

亚纪和雅人提心吊胆地点头答应。

「我知道了。明天，不对，应该说是今天的白天，我会带你们进城。那么，让我换个话题……」

利欧闭上嘴巴，紧盯着亚纪。亚纪疑惑地歪着头，凝望着利欧的表情——

「我有一件事瞒着各位。」

该从何说起呢？利欧暂时思考片刻后，开口说：

「我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莱娣法、瑟莉亚老师和美春小姐等三人，但这是我第一次告诉三位吧。我其实拥有前世的记忆。」

银狼兽人莎拉、高等树精欧妃雅和上古矮人爱尔玛坐在起居室角落的沙发上。利欧先望向三人。

「前世的记忆吗？」

听到利欧突然这么开口，三人杏眼圆睁。坐在三人身旁的莱娣法讶异地脸色一变。

「我首次带着美春小姐等人造访村落时，长老曾问起我教导他们这个世界语言的方式，以及我怎么会懂得他们世界的语言。各位还记得吗？」

利欧依序解释。

「是的……」

莎拉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当利欧与长老们交谈时，三人虽然在场，利欧却没有解释理由。

因此，她们至今仍识趣地避开相关话题，但这个疑惑仍残留在她们的脑海。

「因为我拥有前世的记忆。我前世与美春小姐等人生长在同一个世界。当我首次带美春小姐进村落时，曾把这件事告诉长老们。很抱歉，由于难以启齿，所以我这么晚才告诉各位。」

利欧松开紧握在膝头的手指，重新坐正后，行了一礼。

「不，你不需要道歉。」

「是啊，我们理解你的苦衷。」

莎拉和爱尔玛这么回覆。

「我们才该跟你道谢。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件事。」

欧妃雅笑盈盈地赞同两人。当利欧正要欣喜地勾起嘴角时，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他紧咬双唇。

「彼此彼此……那么，我要进入正题了。我昨天才把这件事告诉美春小姐……」

他再次望了亚纪一眼，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光是想像亚纪的反应就让他胆战心惊，但他仍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利欧，你真的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吗？不用勉强喔。」

「可以。」

瑟莉亚似乎看出利欧表情中的阴郁，用温柔的嗓音担忧地说。但利欧已经做出觉悟，他点了点头，依序陈述。

「这与我要提的事情有些关系。晚会第二天，大批入侵者闯入晚会。我协助击退入侵者后，卡尔亚克国王献给我名誉骑士的称号。」

「你、你是说……名、名誉、骑士吗？」

勉强算是贵族的瑟莉亚，听到利欧突然说的这番话后颤抖不已。其他人却一头雾水，头上冒出问号。

「这是很了不起的职位吗？」

莎拉不可思议似地询问瑟莉亚。

「是、是的。这个充满荣耀的称号只会赏赐给立下耀眼功绩的人。名誉骑士具有时限为一个世代的特权，却不需要负担国家义务。地位相当于高阶贵族和伯爵，很少有人能获得这个称号，相当了不起……」

瑟莉亚这么解释的同时，紧盯着利欧的脸庞。

「是喔～春人大哥，这代表你成为卡尔亚克王国的贵族了吗？」

雅人直接了当地表示理解。

「可以这么说。我并不用侍奉国家，不会因此产生任何义务问题。」

「可是，春人先生，你成为名誉骑士一事，与你的前世有什么关系？」

爱尔玛疑惑地微微歪着头。

「成为名誉骑士后，我可以拥有家名。春人是我前世的名字。基于某个理由，我也将前世的姓氏当作家名。」

利欧这么阐述时，亚纪用僵硬的表情凝望着他。她的心中涌出一抹不好的预感，心脏猛跳。

「大哥哥，你的家名是什么？」

莱娣法察觉到亚纪的表情变化时，推测出利欧的用意，趁利欧说到一半的空档插嘴询问。

「天川……春人•天川。这是我身为名誉骑士的名字，也是我前世的名字。我的前世是美春小姐的青梅竹马，也是亚纪的哥哥。」

「什么……？」

利欧凝望着亚纪，严肃宣告。除了本来就清楚这件事的艾西雅、莱娣法和美春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亚纪甚至失去了表情——

「唔……！」

过了一会儿，她才咬紧牙根，表情苦不堪言。同时，对此一概不知情的人们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什么？欸？怎么会？欸、欸欸！？」

雅人瞠目结舌，交互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利欧和美春，以及坐在身旁的亚纪。

「为什么……」

亚纪的表情不断出现变化，微微动着嘴巴。怒火、困惑和自制力在她的胸中剧烈翻滚。每当她打算情绪化地开口时，她就垂下眼帘，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等、等一下啦！这已经超过我的理解范围了。话说回来，亚纪姐姐，在老爹再婚前，你曾有个哥哥吗？」

雅人对父母离异前的亚纪一无所知，他惊慌失措地质问。

「……没有。」

亚纪冷不防地回答。

「什、什么？可是……」

他明明就在你的面前啊。雅人一头雾水，望着眼前的利欧和美春。

「有喔，亚纪曾有一位叫做小春的哥哥。身为小春的青梅竹马，我可以作证。」

因为利欧希望能亲口解释这件事，美春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她对雅人和亚纪这么开口。

「才没有呢！我的哥哥不叫天川春人！叫做千堂贵久！我现在已经是千堂亚纪了！就算母亲独自哭泣，因工作而病倒，那些人都不闻不问，我才不认识他们！」

亚纪激动地反驳。

「亚纪！你好好听春人先生解释。春人先生并没有——」

美春焦急地对亚纪倾诉。不过——

「不要紧。天川春人确实不曾以哥哥的身分照顾过亚纪。我并不是死去的天川春人，没有理由以兄长的态度对待她，也没办法从高高在上的角度说话。」

利欧用平静的语气制止美春。

「………………」

现在的气氛已经不能用乌云密布来形容了，室内彷佛直接被暴风雨笼罩一般。当事人以外的少女静观其变，并且试图用眼神交换意见，为了是否该出面阻止而忧心忡忡。但她们认为必须先让当事人交换彼此的想法。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如果、如果我不知道你是那个人该有多好！」

这么一来，我就有办法继续把你当成重要的恩人尊敬你了。不知道还比较幸福。要是你继续瞒着我，该有多好——亚纪瞪着利欧，话中有话。

但利欧只是紧盯着亚纪。他的眼眸和表情彷佛在倾诉着自己有必要坦白。

「因为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认为你必须知道。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隐约感受到你对天川春人的厌恶了。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坦白前世的身分，你可能会大发雷霆。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

「必须告诉我？」

亚纪用因愤怒而沙哑的激动声音询问。

「是啊。我说过吧。天川春人……我记忆中的前世，是在大学那一年身亡。」

当他提起天川春人这个名字的瞬间，亚纪马上皱起眉头，利欧只好更换词汇，与对方确认。

「…………」

利欧确实提过。尽管亚纪回想起这件事，她依然没有点头回应。

「美春小姐是在就读高中一年级的春天，也就是十五岁那一年穿越至这个世界。与她同龄的我是在就读大学二年级的夏天，也就是二十岁那一年过世。然而，二十岁才离开人世的我却先出现在这里，长大成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利欧有条有理地解释。

「啊……」

就连本来暴跳如雷的亚纪也察觉到时间顺序不太对劲。

「为了进入高中就读，我离开从小居住的城市，独自生活。我偶然与美春小姐就读于同一所高中，使我得知美春小姐下落不明的消息。年满二十岁后，我与睽违十三年未谋面的母亲重逢，自从父母离异后，这是我首次与她见面。」

「你指的母亲是……你跟她见面了吗？那是我们消失后的事了……」

亚纪的眼眸盈满讶异。

「是啊，当时父亲大概隐瞒了你失踪的消息，导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跟母亲询问了你的近况后，她说你过得很好……」

或许是因为利欧对这部分的事情不太清楚，他的嗓音似乎有些无法释然。父亲说不定听说了亚纪失踪一事，但他极有可能未告知春人。

「那、那么，这代表四年后的我们回到地球上了吗！？」

亚纪这么解释。然而——

「……我不清楚。」

利欧缓缓摇了摇头。

「为、为什么？」

「我听说美春小姐当时仍下落不明。我不知道是否只有你因某种原因而回到地球，或是母亲为了不让我担心，对我说谎……」

天川春人当时并未与亚纪见面，无从确认。

「…………」

亚纪的视线紧紧攀附着美春。她大概认为自己不可能在美春留下的状况下选择返回地球。

「你们说不定在四年内已经回到地球，也有可能超过四年仍待在这里。我想让你清楚这件事，所以必须将前世的身分告诉你。这就是……我必须告诉你的事情。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我可以回答。希望你能发问。」

利欧呼唤沉默的亚纪。他瞬间考虑是否该把双亲离婚的原因告诉对方，但他判断目前没有这个必要……

「…………」

亚纪凝望着利欧，面无表情，立刻移开视线。

「雅人，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也可以回答你。突然提起这件事，大家应该相当困惑。我愿意为大家解释。」

利欧微微勾起苦笑，询问雅人和其他人。

「我现在脑筋一片空白，就算你要我提问，我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有点讶异罢了，没有生气。」

雅人瞄了一眼亚纪的侧脸，瑟莉亚和莎拉等人也只是望着彼此，不发一语。

「我给各位一点时间吧。我们明天早晨必须启程回城里，所以不能待太晚，但目前还不急着回去。」

利欧环顾着全员的脸庞，开口提议后，亚纪默默地站起身，快步离开起居室，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去跟亚纪单独谈谈。」

美春静静地起身，追在亚纪身后。两人离开起居室后——

艾西雅和莱娣法同时站了起来，走向利欧，在他两旁沉沉地坐下。

「你就是我的大哥哥。」

莱娣法撒娇地搂住利欧的手臂。

「……谢谢你。」

利欧炫目地眯起眼睛。艾西雅沉默不语，只是依偎着利欧。

「这些孩子真是的……」

一点也不能大意。瑟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后——

「你别太责备自己，也别把情绪累积在心里。这是你的坏习惯。亚纪的事情也是，被你一直闷着。」

她叮咛利欧。

「这并不是能够与别人商量的问题，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利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仰望着天花板。

「可是，当你感到难受的时候，就算说不出口，你也可以……」

你也可以多依靠我们啊。我至少可以摸摸你的头，抱抱你。瑟莉亚嘟哝着。

「就是说啊。我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感到难受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莎拉也下定决心，趁势这么说。

「很多事？哪些事情啊？」

爱尔玛笑着询问莎拉。

「就、就很多嘛！像我们现在这样一起同乐啊。」

莎拉惊慌地回答后——

「譬如说，摸摸利欧先生的头吗？」

欧妃雅从旁边举出具体的例子。

「是的！」

莎拉用力点了点头。

「或是抱抱他吗？」

「是的！」

「或是让他躺在你的膝盖上吗？」

004

「对……等一下，你们想让我胡乱答应什么啊！？」

莎拉不停点着头，企图掩饰羞涩的心情，当她发现欧妃雅列举的例子尽是些羞耻的行为后，面红耳赤。然而——

「嗯～利欧先生，虽然莎拉这么说，但我随时都可以为你这么做，欢迎吩咐我们喔。对吧，瑟莉亚小姐？」

欧妃雅今天也做出岌岌可危的发言，还将话题抛给瑟莉亚。

「什么……？啊，对啊。」

瑟莉亚的脸庞微微染上红晕，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也很乐意。」

爱尔玛也内敛地举手。

「那么，我也要多跟大哥哥撒娇！」

莱娣法更用力地搂住利欧的手臂。艾西雅依旧紧紧依偎着利欧。

「只、只要利欧先生愿意依赖我们，我也很乐意出一份力！」

莎拉也慌忙自告奋勇。

「你看，这么多孩子在担心你。你竟然等到这件事情浮出水面后才知会我们。这样未免太见外了。以后不管是美春或亚纪的事，你都要好好跟我们商量。」

瑟莉亚彷佛在代表众人叮咛利欧。

「哈哈……」

利欧下意识地面露腼腆的笑容，垂下视线。

另一方面，雅人在一旁望着众人交谈——

（嗯～看现在的氛围，我不好插嘴。真羡慕春人哥哥。不过，没想到亚纪姐姐有这样的过去……）

他若有所思，双手抱胸。

「雅人，怎么了吗？」

利欧询问独自陷入思索的雅人，想掩饰自己的害臊。

「亚纪姐姐跟你前世是兄妹啊。纵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也把你当做兄长看待喔。虽然亚纪姐姐不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却把你当做亲哥哥喔，嘿嘿。」

雅人擦着鼻子对利欧说。

「这样啊。雅人，谢谢你。」

利欧瞪大眼睛后，面露温柔的笑容，开口道谢——

「唔，雅人，跟大哥哥撒娇是我的职责喔？」

这似乎燃起了莱娣法对哥哥的占有欲。

「哈哈，我知道啦。我只会请他陪我练剑。」

雅人耸了耸肩，声音中带着笑意。

「那就好。」

莱娣法一脸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过——

「对了，大哥哥。」

她突然仰望着利欧的脸。

「怎么了？」

利欧微歪着头，一脸温柔地望着莱娣法。听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他的表情暂时僵住不动。

「大哥哥，你的身体沾染着陌生女人们的味道喔。」

莱梯法动了动鼻子。真不愧是嗅觉灵敏的狐兽人。狼兽人莎拉似乎也察觉到了，她露出一副「哎呀，这孩子问出口了」的表情。

「……是啊，因为我在晚会上与许多人共舞。」

当莱娣法露出一副「对方是谁？」的表情，仰望着利欧时，利欧只简短地这么回答。他的脑中回想起时常紧贴着自己的夏洛特的脸庞。

◇　◇　◇

另一方面，亚纪关上门，走进房间后，马上倒在床上。接着，房门再次打开，某人走了进来。

房门啪哒一声关了起来。这座石头打造的房子隔音极佳，关上门后，外面就听不见房间里的声音。

「……美春姐姐，怎么了？」

不用转头确认，亚纪马上知道是谁跟了进来。

「我要跟你讨论跟春人先生有关的事。我还必须向你道歉。」

美春这么回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亚纪先对美春提起的第二件事做出反应。

「你为了小春而关上心房。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一直逃避至今。我明明是你的姐姐，却一直以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为借口，没有勇气面对你……对不起。」

美春内疚地对亚纪道歉。春人离去后，看到亚纪愈来愈痛恨春人，美春就更加发现春人的存在有多重要。但美春不曾对亚纪坦承过自己的想法。

她担心说出心声后，将导致和亚纪的关系愈来愈恶化。不过，坦承想法后，她说不定能找出消除亚纪心中芥蒂的方式。她认为自己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反倒徒增了亚纪的烦恼。

「明明就……没这回事。你在那些人消失后，还是一直待在我身边。美春姐姐，你才没有逃避，总是陪在我的身旁。你别道歉。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需要道歉！」

尽管亚纪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她依然挤出笑容，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我必须跟你道歉。我接下来不会继续逃避了。」

美春怀着坚定的决心说道。

「……不会逃避？」

亚纪用泫然欲泣的声音询问。

「嗯，我要好好表达意见。每当我们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刻，我总会让你。可是，这么做对你和对我都没有好处。」

「呜……」

亚纪用力咬着嘴唇，差点渗出血来。

「亚纪，你现在还很讨厌春人先生吗？」

美春询问。

「……我讨厌的是天川春人。」

「你这样太不通情理了。你自己也清楚吧？小春当时跟我们一样，只是个小孩子，他没有做错事。不仅如此，听说他后来还回到我们的城市读高中。」

美春说出深埋心中的想法。

「…………」

亚纪一脸痛苦地陷入沉默。

「但是，你不讨厌春人先生吧……」

美春有些放心地开口。然而——

「……我不知道。」

亚纪低喃。

「不知道？」

美春开导似地询问。

「春人先生是我的恩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一直很尊敬他，无法憎恨他。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对啊，这种心情本来就不讲道理！没有逻辑可言！这有什么办法！光是稍微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我就怒火中烧！」

说着说着，亚纪心中燃起熊熊烈火，放声怒吼。

「亚纪……」

美春的表情因哀伤而阴郁。

「对不起。美春姐姐，你出去吧。我现在没有自信能好好说话。就算面对你也一样。」

亚纪压抑着点燃的怒火，用尖锐的声音抛下这句话。

「………………」

美春已经把该说的事情告诉亚纪了。然而，她认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暂时站在原地——

「拜托你出去！」

亚纪大发雷霆。

「等你冷静下来后，你还愿意跟我谈吗？」

美春劝告似地询问。

「我知道了啦！」

亚纪歇斯底里地回答。美春没有继续开口，转身离开房间。亚纪独自待在房里后——

「哥哥，我好想赶快见到你……」

她失落地喃喃自语。

◇　◇　◇

美春走出亚纪的房间，回到客厅后，看到艾西雅紧紧依偎着利欧，莱娣法攀在利欧身上，闻着他的身体气味。

美春瞪大眼睛。这其实是相当常见的温馨光景，让人忍不住勾起笑容。前往王城后，她就不曾看过这样的景象了。

他们明明只在城里住了几天——

没想到这样的场景竟让她如此怀念。

（假使我跟春人先生分隔两地，我就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了……）

美春望着如此理所当然的场景，彷佛在欣赏着某个珍贵的物品。尽管利欧和亚纪的问题很重要，但她也很重视住在这里的人们。

就现实层面来看，她知道大家很难一直相处在一起。不过，她不想失去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美春，你们谈好了吗？」

莎拉率先察觉到站在起居室角落的美春，小跑步过去，开口询问。

「嗯。不说这个了，大家在闹什么呢？」

美春一脸温馨地望着利欧等人。

「莱娣法说利欧先生身上沾染了陌生女孩的味道。根据利欧先生所述，那是晚会时与他共舞的女孩身上的味道。」

莎拉无奈地回答。

「哈哈。如果是陌生女孩的香气，应该指的是夏洛特公主吧。她一直紧黏着春人先生。」

美春似乎回想起自己没有在晚会上与利欧共舞一事，有些寂寥地笑道。

「这样啊……不说这件事了，美春小姐，如果有什么心事，随时都可以找我们商量，别说些见外的话，请好好依靠我们，就像你的家人一样。我们刚刚也叮嘱过利欧先生了。」

莎拉天生就很擅长照顾他人，她现在也发挥这项技能，凛然地对美春说道。

「……好的，谢谢你。」

美春欣然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们回起居室吧。」「嗯。」

莎拉带着美春走回起居室中央。

「美春、莎拉，坐这边吧。」

欧妃雅一如往常地率先邀两人坐在附近的椅子上。目睹刚刚的情景后，美春本来担心其他人会过度关注自己，或是体贴地摆出小心翼翼的态度。她很高兴大家的态度没有改变。她认为这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

美春和莎拉坐下后——

「美春小姐，亚纪还好吗？」

利欧询问美春。他果然很担心。这份关心是出自春人还是小春呢？美春无从得知……

「……我把能说的话都告诉她了。但她现在尚未整理好心情，等镇定下来后，她愿意继续与我谈。总之，我会再跟她聊一聊。」

总有一天，她会去除掉亚纪心中的疙瘩。美春下定决心后，把亚纪的状况告诉利欧。利欧扬起一抹微弱的笑容，朝美春行了一礼。

「……我知道了。拜托你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明天带亚纪和雅人进城的事。亚纪和利欧就算面对面，也没有与彼此交谈，直到返回王城为止。

第十卷 轮回的勿忘草 【第三章】各自的心情

第十卷轮回的勿忘草【第三章】各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