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过了一周,我们几个人之间几乎不再说话了。
虽然有联络用的群,但上面也依旧没人发言。让人感觉像是装了过滤器一样。
到头来,没有人指挥重新开拍。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变得这么僵的原因吧。
我们把大部分的拍摄工作都交给了雾乃。毕竟那家伙是最来劲的。之前的群里,满是她发的「明天之前能准备好吗?」之类「马上就能到吗?」之类不容分说的要求,而只要满足她的要求,拍摄就能一帆风顺地进行下去。
但现在的她却没有表现出要行动的样子。樱和石田也都在忙自己的社团活动,剩下来的我就只是像地藏菩萨那样盯着聊天界面。
在校内也碰到过几次雾乃。但每次问起拍摄的事情,她都会敷衍说「快了快了」,渐渐地,我开始不敢去问她了。
SD卡丢失事件。关于那件事,大家现在都是什么想法呢。
我这样想着走在走廊上,和一位少女视线交汇了。
即使在这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也能看到某种气场。
即使隔得很远,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从名为樱遥佳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辛苦了。城原君」
「哦哦,辛苦了」
樱只是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快步走向相反的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余香,我下意识叫住了她,想说点什么。
「啊……樱」
「怎么了?」
她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回过头来的她一副冷淡的样子。
「那个,是雾乃的事情」
应当提及的话题是必然的。
但樱却突然变了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看向我。
「嗯。雫酱怎么了?」
「从那以后……你们有没有单独联系过?我和雾乃打招呼的时候,回答也都很含糊……」
「……倒不是没有练习。怎么,和城原君你也是那种感觉吗?」
「嘛……」
我欲言又止,樱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石田君在做什么?感觉他已经完全回归棒球部了」
「他说『在等』」
「嗯?」
「他说会等到雾乃来联系为止。大约那家伙会一直等下去吧」
「干嘛。意思是什么都没在做吗?」
「喂……真刻薄啊……」
樱的语气像是在拍苍蝇一般。但别看石田那个样子,实际上他一直很在意自己对雾乃说话过激的那件事。所以他才想要再等等看吧。
但樱的态度比以往要尖锐得多。事情发生时她看起来还比较冷静,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么。
「雾乃把SD卡弄丢的那件事,你果然生气了……?」
「嗯,再怎么说我以为会有备份的。但我也说过,发生了的事情已经没办法了」
「啊,是的……那个,你现在也觉得真的没办法了吗?」
「是的。怎么,我看上去有那么生气吗?」
「……是有点……」
我勉强这么说道。而樱则无奈地挠了挠头发。
虽然她的表情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但樱还是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的电影已经完了」
现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变成了话语。樱阐述起了理由。
「虽然那时候对雫酱那么说,但果然对于我们这种由伙伴们一起制作的电影而言,气势是很重要的。也就是所谓的一时性的热情」
「热情……」
「乍一看,自主制作电影规模很小似乎很容易就能完成的样子,但事实却是完全相反。抛开预算少这一点,大部分作品最终都没有完成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樱继续说道。
「说起来,电影制作之所以非常困难,是因为会涉及到各种各样的人。大家一开始都想创作出好作品,但渐渐地想法就不一样了。如此一来,原本应该持有的热情就无法保持到最后……然后不知不觉间,一切就悄悄地结束了」
「这……只是再说自主制作吗」
「商业电影的话,也有由于各种原因而被封存的情况,但那种完成责任的程度不一样。即使多少有些妥协和忖度,商业电影也无论如何都得完成。我们这次的电影就算被封存了,也不会被起诉,也不会有人变得无法养家糊口吧?」
雾乃对这部电影的完成有什么看法呢。
她意气风发地谈论着视频的可能性,兴致勃勃地报名了比赛。
随着期限越来越近,现在的雾乃是否还残留着当时的热情呢。
「热情冷却的契机实在是无处不在。或许雫酱在丢失SD卡,需要重新拍摄之后,连热情也都丢失了吧。但是……如果真是那样,对于现在的状况,我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樱一边斟酌用词一边说着,但我想那一定是指雾乃依旧还没有跟我们说要重新开始拍摄。
「樱你还留有热情吗」
我这么一问,她突然笑了。
「和城原君你感觉到的一样」
她说着“我得走了”,然后就离开了。
我们的电影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那时候我确实这么对雾乃说了。一定要把电影完成。
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还是有人想要做些什么的。
但是没有人的走廊看不到尽头,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
我慢慢地推着自行车,沿着通往车站的商店街前行。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家的最短路线。相反会有点儿绕路。
但我想要一些时间来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电影制作重新开始呢?
林立的饮食店。从店内传来的流行歌曲。行人之间的对话片段。
我四处寻找着线索。
然而即使到了车站,今天也是一无所获。
「……啊——已经到车站了么……」
接着越过车站,骑着自行车一路疾驰的话,就很快到家了。
只要换好衣服,我就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放松地玩着游戏,来恢复精神。
明明如此怠惰的诱惑在我面前,我却不知为何无视了它。掉转了自行车车头的我重新朝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再绕一圈。就只再绕一圈,然后再想办法吧。
说不定,还会偶遇雾乃。
……那样的话,我应该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又被敷衍过去呢。
回想起来,我对雾乃还有很多的不了解。
虽然是学妹,但看到她制作那样的电影、夸耀自己的梦想、游刃有余地四处奔走的样子,我就觉得她很了不起。所以我才觉得,没必要去刻意追问。
不过,那家伙有时候看起来像是海市蜃楼。雾乃这个女孩简直就像是幻影一样。
我朦朦胧胧地这样想着,从车站检票口所在的广场回到了商店街,这次我选择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窄路。
此时,我看到一个人从一间隐蔽的咖啡厅里走了出来。
「哦?那是……」
淡粉色的连衣裙后面的蝴蝶结摇曳。跟很高的高跟鞋。将小小的脸的大部分都遮住了的大号太阳镜。
虽然看上去像是在隐藏自己的艺人,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兼具甜美和庄重,魅力十足的成熟大姐姐。
我瞥了一眼她的侧脸,正看着那漂亮的轮廓而出神,可一看到那丰盈而有光泽的嘴唇——胃酸立刻涌了上来。
「……怎么店长在这里啊……」
鹰野巴,二十九岁。BUNNYS逗子海岸店的领袖店长。人称·逗子的鱼人。
虽然从那以后,我顺利地更新了打工许可证,也上过几次班,但最近很少有和店长正式交谈过。
而那位店长现在正紧紧地抓住和她一起从店里走出来的男人的胳膊,穿着火力全开的约会装扮的她正要开始打情骂俏。
这样……从来没有过风流韵事的店长终于迎来春天了啊……。
在人迹罕至的小巷里悄悄孕育爱情。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好躲的,但又觉得打扰了的话就不太好意思,便躲了起来,选择看着两人走向车站。
——但是。
「哥哥,已经要回去了吗!?呐呐,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啊,下次再联系。巴你也注意别感冒了」
「真是的,讨厌!哥哥太过保护了!我也已经是大人了!都25岁零57个月了!」
「哈哈,是的是的。抱歉啊」
「哥哥,绝对不要交女朋友哦!? 一个人生活寂寞了的话我会去做饭的!呐——!」
「嗯。快到车站了,你也差不多该松手了」
「嗯!那就拜拜,哥哥!保重哦——!超喜欢——!」
……我的想法天真了。
该死,我看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要被从未见过的黑暗吞噬了,快逃吧。
我立即跨上自行车踩起踏板,想要远离这里避难。但突然感觉要撞到别人,便急忙刹车。结果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一边。
啊,对不起。话音未落的我抬起头,却看到店长就像一堵土墙似的挡住了去路。
「呜哇!?出现了!?呜哇哇哇哇哇!?」
「嗯嗯嗯?讨厌——城原同学怎么会在这里呢——呵呵呵呵呵。偶尔和来玩的哥哥稍微一起出了个门,没想到就碰到城原同学了。咦,难不成在偷看我?」
「不不不,什么都没看到。我一直在专注地看地面。……啊,不过店长,兄妹关系好完全不是什么坏事,根本没必要在意的……」
「你·看·到·了·吧?我·做·的·事·情」
不要,好可怕。听起来就像是撒旦在说话。
店长满脸笑容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我和自行车,然后抓住我的手腕,二话不说地就开始拉着我走。虽然一路上她单方面的对我说了些「城原同学,稍微聊一聊吧?找个地方和我一起喝喝茶吧?(笑)」「那个,我没有生气哦?只是稍微想和城原同学聊聊天而已(笑)」之类的话,但她的臼齿咔咔作响,我什么都听不见。
过了一段时间,自动门打开,欢迎光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被带到了站前的BUNNYS店。
*
「城原同学,好吃吗?」
「……是的,很好吃」
「这样。那就多品尝些哦?难得我给城原同学你请客呢?一点点简单的约定也能遵守吧?嗯嗯嗯??」
「当、当然了,嗯……」
「嗯嗯,能遵守约定的男生很帅气呢~。话说你不觉得我点的芭菲来的很慢吗?越是让我等待,我的期待值就越是高涨,怎么办呢?这家店的运营不要紧吗?和我们海岸店不同,站前店即使放着不管也会有人进来吧?城原同学你也这么觉得吧?」
完、完全没有吃饭的感觉……。
家庭餐厅·BUNNYS,逗子站前店。
被强制带到最里面靠窗位置的我,以忘记所有的记忆作为交换得到了一顿美食。
尽管如此店长依旧是一脸凶相,而我必须在这恐怖的紧张氛围之中,吃掉店长自作主张给我点的超厚牛肉汉堡排。
已经管不了今天的晚餐了。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店、店长。我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放心吧……」
「……啊。嘛,无所谓了。话说城原同学为什么在哪里啊。那只是条毫无乐趣的小路吧」
「啊……那是……」
「嗯?」
我只是想着雾乃的事,迷迷糊糊地走了进去而已。
但是,我不可能对毫不知情的店长说这些吧。说谎也是权宜之计,我便随便选择用词,敷衍了事。
「那、那条路是我常去的店的捷径!」
但这似乎适得其反了。
「哼。那条路明明是死胡同哦?」
「诶……」
「你还真喜欢说谎啊」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惊愕和笑意。
「真是的,瞒什么呢。我又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感觉每次追问城原同学,生病的妹妹数量就会增加?」
「生病的妹妹?那是……啊!不是不是!那次真的……啊——」
我打碎杯子时的那个谎言竟然也已经被店长识破了。
也就是说我终于要被炒了吗……?感到不妙的我正想低头认错,但转向桌子的店长脸上的温度感却完全不同。
「……老实说,感觉糟透了」
「店长……?」
我很快就意识到事情并非小可。
「城原同学你……刚刚也知道了,我和哥哥关系很好的吧?……其实我呢,在小的时候身体很弱,哥哥帮了我很多。所以我才会对那么说的城原同学感到同情……可知道一切都是虚构的事情之后,我就无法原谅城原同学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与之同时,心里的后悔也在暴涨。
我不知道。但不知道不足以当借口。
得赶紧说点什么。可我的脑子里却像是被崩塌的积雪覆盖了似的一片空白。
「对、对不……起……」
「…………」
「我、我……完全不知道那种事,还伤害了店长……真的……」
店长双手捂着脸,什么也没有回答。
沉默着的店长终于露出的第一个表情是——她吐了下舌头。
「嘛,我是骗你的」
「…………诶?」
那么说完的店长抢走了我的铁板上的一根薯条。
「啊,薯条真好吃」
「骗是指……刚才说的事情吗……?」
「嗯。话说我一开始就察觉到城原同学在说谎。那时候只是觉得城原同学的谎言像演戏一样很有趣,就配合了一下而已。其实我还是想看看城原同学诚心诚意道歉的样子呢——。不过就原谅你了吧」
「真的吗……」
「真是的,希望你不要小看经历过大量面试的店长大人呢。……嘛,虽然也有可能真的会变成那样。说谎的时候要好好斟酌哦?少年」
「……唔……」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这样就高兴起来。
大概是顾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我,店长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
「喂,不要那么失落嘛。多吃点。那时候的雾乃酱也因为拍到了城原同学的现场谎言而兴奋不已,结果万岁啦」
「啊。那家伙在闹腾些什么呢……」
我刚这么说完,店长说的话就在脑子里又回响了一遍。
「……诶?雾……乃……?」
「嗯,雾乃雫酱。黑发飘飘的可爱女孩。是我重要的芭菲友酱♡」
「什么!?店长你和雾乃认识吗!?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在城原同学升上二年级之前吧?她每天都回来BUNNYS店前,却总是不进来。问她有什么事,她就用手指着城原同学你,对我说『给我讲讲那个人的事情』。这不是超有趣的吗?然后我们就成为好朋友啦~」
「不不不,你对有趣事物的传感器是什么情况啊……」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俩已经暗中勾搭在一起那么久了。
所以雾乃才会对我的个人信息掌握得那么清楚。可恶,我当时还害怕地以为她是超能力者,原来事实是这样啊。
店长愉快地翻看手机上的照片,向我展示她和雾乃的合照。
和店长待在一起的雾乃把后面的头发扎成一束,一副矜持的样子。
厚厚的围巾盖住了雾乃的小脸,那是一张看起来还很冷的冬日照片。
「然后呢,我就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了。我说我们的城原同学明明不缺钱却一直在打工。我说想让他多多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雾乃酱眼睛就变了颜色」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她说——『那就把城原学长给我吧!』。真是的,在说些什么呢。换成大人的我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那发言肯定是想把我当成免费劳动力。
我本想用这样的讽刺回应,但总觉得有些不对,便作罢了。
店长看着最终还是沉默了的我,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然后,雾乃酱和城原同学的关系进展到那一步了?怎么说?我来给你介绍些约会地点或者不错的咖啡厅吧?」
「我们并不是会约会的关系。只是,店长」
「嗯?」
「那个……关于雾乃的近况,您知道些什么吗……?」
被我这么一问,店长沉思了一会儿。
终于,芭菲被送到了店长的面前。她笑着对店员吐槽道,「好慢啊~」。
店长朝着堆积如山的奶油顶部舀了一勺。我看着那含糖量极高的商品,而店长却在吃进去之前,回答了我的问题。
「什么嘛。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呢,原来是雾乃酱的事情啊」
「……是的」
「很遗憾,我也不是很清楚。最近没见过面的。只听说过你们在做些很有趣的事情」
「您知道我们在拍电影吗」
「嗯呢——。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电影,但感觉很有趣,挺不错的」
说完,店长笑了,一大块奶油消失在了她的嘴里。
至于我,拿着叉子的手则是完全停住了。
「可那家伙最近很奇怪」
「奇怪?」
「那家伙明明之前很有干劲,可最近却一直停滞不前……」
「嗯哼。不是单纯腻了吗?」
「不,雾乃是绝不会那样的!话说……那个,那家伙……」
「嗯?」
「感觉她或许有瞒着我们些什么……」
因为只是推测,所以我并不想把内容也说出来。
店长虽然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道。
「女生的话,有一两个秘密也很正常吧?」
「不是!不是那种秘密……总之,我想知道原因。我感觉知道了的话,就一定能找到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
「理由只是你想知道吗?」
「不,不是!我也想要了解雾乃!其实,从那之后我开始当演员了……从中我稍微掌握到了一些东西。只要了解对方的情况并深入其中,就能看到一些东西……!」
我本以为听我这么说的店长会温柔地点头。
本以为她会和我一起为雾乃着想,还会给我提供建议。
然而,从店长口中说出的话却异常冰冷。
「真傲慢啊」
「……诶」
「怎么说呢,感觉太单方面了」
店长的视线落回芭菲,她舀起了一小勺奶油。
「那个……想要了解对方是不好的事情吗……?」
「我没那么说。想要理解某人。这是富有同情心的很棒的想法」
「那傲慢是指……」
「姑且问一句。城原同学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都做了些什么呢?」
店长用问题回答了我的问题。
虽然有些难以回答,但似乎我也只能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照实说出来了。
「我试图……联系过雾乃」
「这样。聊了些什么呢?」
「……什么时候可以重新开始拍摄之类,截止日期不要紧吗,之类……」
听我这么一说,店长便一脸错愕地将奶油送进了嘴里,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大约,城原同学你的事情。几乎没有传达到雾乃酱那里」
——没有传达到。
这句话肯定不是可以在现在否定的。
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肯定的。因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店长继续说道。
「雾乃酱很不安的样子」
「诶……」
「一起吃芭菲的时候,雾乃酱很开心地跟我说了电影和城原同学的事情。她还一直很在意城原同学你是怎么看待电影制作这件事的呢」
「不,不是,那家伙吗?她从来没有表现出那个样子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人表露在外的东西,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对啊。关于这一点,我从石田和三木谷的事情之中应该已经深刻学习到了。
可我却对雾乃选择了视而不见。是为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对方是雾乃,我就选择依赖她了吧。
「大人之间,有很多关系都是浮于表面。那种就只需要戴上适当的面具,干脆利落地应付过去即可。那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关系,我甚至觉得在集体中这样会比较好」
「这样么……」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但城原同学已经越过了那一步,现在的你肯定是第一次尝试想要窥探雾乃酱的内心深处」
店长轻轻地放下手中的勺子。
就好像将要说些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至今为止,城原同学你有把自己的事情展现在雾乃酱面前过吗?」
我和店长视线交汇。
但我无法立刻回忆起来,便移开了视线。
「我虽然知道城原同学在说谎,但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你明明是个很拘谨的孩子,感觉有些古怪呢」
店长不是在质问我,也不是要责备我。
我也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我应该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以实现相互理解。
肯定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就算因为做不到,我才会说谎。我才会说些感觉像是在撒气的话。
「……我当然也想……不说谎地活着啊……」
「城原同学?」
就在我全身开始发热的时候,视线和一脸担心的店长交汇上了。
……不是,我到底在感情用事些什么啊。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下了头。
「啊……抱歉。没忍住……」
「没事。怎么了?真少见呢」
店长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样子,反而是一脸平静。
这样的反应让我稍稍松了口气,忽然,我软弱地这么说道。
「嘛……我只是个空壳而已」
「空壳?」
「所以不说谎就坚持不下去,哈哈……」
我这样自虐地说道。但店长似乎是认真接受了我说的话,她双手抱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空壳么。嘛……可以说是如今互联网繁荣的弊端吧。越是光鲜亮丽的人就越是引人注目,所以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那样的想法」
「诶……那……」
「话是那么说,但城原同学你应该不是空壳吧」
店长既没有表示同情,也没有无情对待。话虽如此,她也没有肯定我的观点。
「我听雾乃酱说过哦。多亏城原同学你,才能有优秀的编剧加入」
那是石田成为伙伴之时的事情。
在那种状况下,我毫不顾忌地做了件非常衰的事情。
本以为石田会被吓到。但却并没有。
那家伙在那时候,伸出手来说想要写我的故事。
「你明明拥有『城原千太郎』这张牌,为什么不去用呢?」
「我的……?不,那种东西毫无意义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雫酱和其他孩子会聚集在城原同学身边呢?」
「那是……」
「擅自在自己心中制定限制规则什么的,不觉得可惜吗?虽然能做到对周围都严防死守的话是很安心。但是,保持这样的姿态去窥视别人什么的,未免太狡猾了吧」
店长再次拿起勺子,把它插进芭菲的深处。
简直就像是插起标志的旗子一般。
「嘛,碍事的东西就全部留在这里吧。我也姑且会帮你收拾的」
笑着的店长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既安静又轻柔,令人感到安慰。
店长舀起陷在芭菲深处的薄片,咬了一口。
最后,她就像是在把纪念品送给我一般地补充道。
「我不管城原同学你怎么看待自己。但至少,那孩子是这么说的」
「……雾乃她?」
「嗯,雾乃酱她」
不可思议的是,从那之后,声音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周围的谈话声,点单的呼喊声,顾客的进店声,乃至餐具的碰撞声,都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下,那句话确实地传达到了耳朵的深处。
「她说,『学长很了不起,好想早点向大家炫耀』」
雾乃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她嘿嘿笑着掩饰羞涩,摆出感到有趣的表情说着坏话。
……可恶,这什么情况。
她就是这样的撩拨人心,为了自己的目的会千方百计地做出疯狂的举动。
不要以为会一直如你所愿啊。这么想的我忽然笑了出来。
然后将剩下的一大块肉一口气吃完。
感觉自己第一次品尝到了味道。
「……店长。谢谢您请我吃肉」
「嗯。好吃吗?」
「是好吃……不过逗子海岸店那边的火候和服务要更好呢」
我笑着这么说道,店长也露出一丝坏笑,「真会说话」。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我跟店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就像是看了一出戏一样。
「对了对了,城原同学。下个月的排班怎么说?」
「抱歉,增加不了多少」
「这样吗?」
「是的。要做的事情会有很多」
「这样。真遗憾」
店长笑了笑,完全看不出有感到遗憾的样子。
「那么,一路顺风」
*
这是一个被白天的热气所浸透的温暖夜晚。
城市的颜色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改变,像是被重新涂上了深色一般。
虽然自行车的车灯在尽力地照亮前方,但那光芒始终是那么的微弱。就算我想通过蹬车来发电,但低矮的车座和强风妨碍了我。
被吹乱的刘海。眯起来的眼睛。逗子的景色在眼前不断掠过,我却看不见。
然而,当周围的人流开始减少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那座桥那里。
那座被选为我们电影的拍摄场所的,大型石造桥梁。
我试图停下自行车,刹车片便发出尖锐的声音,仿佛在向桥梁问好。
我将自行车停在不妨碍行人的地方,与站在桥上的少女相对而立。
「学长邀请我什么的,好开心♡」
雾乃雫——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挺拔姿势站在那里。
「雾乃……」
「这么晚是要干什么?天已经完全黑了呢」
「抱歉。但我实在是想和雾乃说说话」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感觉有些心动呢。嘻嘻」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说些会感到愉悦的话的」
雾乃戏谑地「诶~」了一声。
虽然桥上的灯光隐约照亮了雾乃,但却完全看不清她的内心深处。
「遥佳学姐和石田学长也要来吗」
「他们不会来」
「这样啊。也就是说」
「在这里的只有我和雾乃你」
我烦恼了很久。纠结应不应该把樱和石田也拉进来一起谈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但这是应该我和雾乃单独谈论的问题。
「那么,就可以做坏事了呢」
雾乃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
可那双灯光下的眼睛,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开心。
声音和表情似乎脱节了。
「……坏事是什么啊」
「比如从这里跳下去什么的」
我从桥上俯瞰河边。
大约有数米吧。尽管因为很暗而无法准确计算距离,但我能感受到潺潺的流水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听说在夏天,有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会为了试胆而跳下去,但在这种黑暗的情况下,那么做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而且是会被人嘲笑是笨蛋的勇气。
桥灯吱吱作响,小虫子们聚集在周围。
「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电影里的招牌场景吗。演员的学长也早晚会经历哦?」
「我最不擅长那种了。要我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我有自信100%尿裤子。而且还止不住」
「不不不。不过那样一来电影也会更加精彩……」
雾乃一脸严肃都这么回答道,但她很快又捂住了嘴。
不久之后,一阵矜持的窃笑声响起。
「……噗。干嘛啊,说什么止不住呢。好脏!果然学长真差劲——」
我感觉雾乃已经回到了平常的样子。
然后雾乃继续轻笑着,一直伫立着的她也终于移动了起来。
靠在栏杆上的雾乃凝视着河流下游,轻轻地「诶嘿嘿」了一声。
「雾乃」
「怎么了?」
「你……不扎头发了啊」
雾乃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用双手高高地撩起后面的头发,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一般。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像是要扎起头发一般地抓了起来,露出了脖颈。
她的脖子纤细。
当我在BUNNYS第一次被缠上的时候,还因为她来路不明而感到害怕,但现在却只觉得似乎用力一捏就会断掉。
我仿佛看到了曾是「爱哭鬼」的那个她。
「我终于注意到了,那时候的初中生是雾乃你」
差不多得进入正题了。
雾乃似乎在等着这句话似的,把头发放了回去,然后笑了。
「太迟了。学长完全没有想起来的迹象,之前回家的时候才给了你一个大大的提示。尽管如此,毕竟是学长,我还是很不安学长能不能理解哦?」
「我说……发型不一样,再加上有围巾,我几乎认不出脸啊。而且那时候怎么说呢……各种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的……」
「……嗯哼。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
「而且我一直觉得那家伙能考上绚之森高中」
「那边和辻桥这边我都考上了。我原本是打算去离家近的绚之森的」
「那为什么……」
「因为去辻桥高中的话,就能遇到那天的英雄了」
大约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在街道染上雪色的那一天,我帮助过一名考生。
我像往常一样说了谎,以煽动她的内心,想方设法让她度过了难关。
老天爷怕也不会想到,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但在那个拍摄日的回家路上,雾乃向我露出了扎着头发的样子。
再加上店长给我看了雾乃过去的照片。我才确信了。
在那个雪天哭个不停的初中生——就是雾乃雫。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撒了谎的」
我指的是假装自己是绚之森高中高年级学生的那件事。
「没过多久。在那之后,为了表达谢意,我在绚之森的校门前寻找学长,却一无所获。我放弃准备回家,正走向车站的时候,便看到了穿着另一款校服的学长」
「你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其他学校的学生完全骗了吗」
「起初我是那么想的。但中途我开始读不懂学长的意图,便产生了疑问。然后我出于好奇开始追踪学长的事情……结果发现学长是个不得了的骗子」
「比方说?」
「光是对店长撒谎还不够,还要装成是可靠的大哥哥,牵着迷路孩子的手。还装成是侦探安慰宠物跑掉了的老奶奶,一整天帮忙寻找宠物」
「……这都被你看到了」
「是的。最让我吃惊的是,为了调解情侣之间的争吵,学长还在站前大喊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你们俩的孩子!』」
「不不不,那是能进入我的黑历史排行榜的事件啊」
「正因为如此,我开始想要更多地了解那样的英雄」
她的声音微微颤动着,就像一朵被风吹拂的花。
「那家伙并不是英雄之类帅气的东西,只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尽管我这么说,雾乃却用力摇了摇头。
因为是空壳,所以能塞满谎言。
曾经在某个瞬间,我对雾乃这么说过。
虽说是开玩笑,但事实上正因为是个空壳,我才一直谎称要成为什么人。
那个冬日的事情也并不例外。
所以,我必须把这一点好好告诉雾乃。
「……不过……」
「诶?」
「我能稍微……讲一讲那家伙过去的事情吗」
我的心猛地一缩,仿佛是被谁抓住了心脏。
「……我想知道学长的事情」
尽管如此。
我想要了解雾乃,因此我要说出自己的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个小学生」
我用手势和动作,表现得像连环画一样滑稽,雾乃则是微笑着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一定是从那时候起……认为自己是一个空壳的。
我轻轻地打开了盖子。
「我啊,以前……还竞选过学校文艺演出的主角呢。明明那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孩子,很意外吧」
「……诶,好意外。学长对演剧有过兴趣吗?」
「不不不,完全不是那回事。因为班上谁都不想当主角,然后我一举手就定下来了。但我真的很喜欢那个故事,就很不像自己地鼓励大家要加油……」
「呵呵。好可爱。真想亲眼看看呢」
「……但却不怎么顺利。大家反应都很冷淡」
我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感觉身体紧绷了起来。
紧握成拳的手也没有放松。
「在那之后我偶然间感冒了,就请了几天假。然后班上的人气王就接手了我的角色。虽然我是觉得帮了大忙,但我回去上学之后……班上的气氛却像是变了样子一般的热闹非凡。大家的士气也都高涨,就感觉,咦?我之前在做些什么来着?哈哈……」
在感冒之前,我并没有偷懒不练习。
反而我是第一个记住了台词,还去帮大家忙了。
我再怎么说「加油」,班上的人也都提不起士气的原因,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大家觉得不好意思或者对这件事不起劲。
……但是我错了。到头来,重要的是是谁来做这件事。
「顺带一提我还听到了这样的腹诽。『要不是城原同学说想干,早就能开始准备了』『城原同学干嘛要报名呢』——什么的」
我那时候开始深刻地觉得,人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是需要有资格的。
我没有什么人气。和周围人不同,我也没有擅长的东西。我也没有被上天所眷顾。
所以我完全没有资格。
空壳的我想要做些什么这件事,是违反规则的。
「在那之后我感到非常尴尬非常尴尬……就说谎说自己因为感冒还出不了声。然后那个人气王就笑着继续代演,成功地完成了正式演出。完了之后我就彻底后悔了……总之,在毕业之前我完全不想引人注目。我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
我真的是养成了怪癖。
心里的声音不断增加,我却为了不让它表露出来而压抑在心。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每天都只有想象在尽情膨胀。班上的人气王们,活跃于社会上的人们。我不断地重复着想象和妄想,想着『如果』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的话,我会怎么做呢……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
聪慧的大脑,矫健的身躯,健美的外形,风趣的言谈。
如果我能拥有其中任意一项,我想自己就能活得更加自信了。
你说那就再继续努力?……我确实也稍微努力过。
但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果然一切都不够。
屡遭失败的我,缺乏成功的经验。所以我无法肯定自己。
真的,真的太可悲了。
「所以……该怎么说呢。遇到危机状况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我都会立刻说谎,试图让自己成为『某人』。因为原本的我是个空壳,没有做任何事情的资格」
这就是我一直说谎的原因。
言语的意义,会随着「说话人」的不同而改变。
受欢迎的人,有名的人,厉害的人,有趣的人。
我需要有能让自己自由发言的外壳。
所以在那个雪天,为了让伫立在那里的初中生动起来,说谎是必要的。
「迷路了的那个考生,我觉得如果自己不化身他人给她加油的话,她一定会逃走的。那天对她来说很重要。我绝对……不想让她后悔」
等我说完,雾乃用轻抚一般的声音回应道。
「……学长那时候……是这么想的啊」
我的往事到此为止。
我并不是想通过排在不幸排行榜圈外的无聊故事来引起同情。
「抱歉,突然说了些奇怪的话。但是我……想让雾乃了解我。我之所以会说谎的原因,就是这样」
「…………」
「所以接下来该雾乃你了」
「……该我了……?」
「你为什么,会说那种『谎』」
这或许会改变我和雾乃之间的关系。
我也想过可能的话,或许我可以闭上眼睛,静待时间的流逝。
我不记得自己想要拥有这种心情。
但是……我必须去了解雾乃的本心。
「我们的拍摄数据。你说已经没了……是假的吧」
潺潺的流水声填补了沉默。
雾乃从栏杆上茫然地注视着河水,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的反应能稍微不同的话就好了。如果她歪着头装糊涂,又或者红起脸和我争论,我还比较容易整理心情。
但看到雾乃露出那副放弃了的表情之后,我就明白自己对上了答案。
「……学长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声音非常平淡。
就像是在画圈的机械,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反馈。
「那天的回家路上。我按你说的在用相机拍摄雾乃你。但我搞错按到了别的按钮,结果我们电影的拍摄数据就大量出现了」
那时,雾乃不小心把从相机里抽出来的 SD 卡掉进了河里。
但是,雾乃交给我的相机上却显示出了当时的拍摄数据。
我觉得很奇怪。
在那之后我就搜索了相机这种东西。包括雾乃的相机本身,以及数据的记录方式。
然后我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推论。
「『没有备份』这句话是假的……那时候的拍摄数据,有完好地存在另一张SD卡上面吧……?」
有些相机可以同时在两张SD卡上记录数据。
那是为了不丢失重要的数据,在拍摄的同时备份的功能。
一查,雾乃的单反相机也有这一功能。
也就是说,雾乃作为备份,在预备的SD卡上也记录了拍摄数据。
虽然那时候她说「没有备份」……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另一张隐藏的SD卡里,我们电影的拍摄数据还完好无损。
「究竟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
雾乃没有表现出否定的样子,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被惊吓到丢掉了SD卡这是真的。但是,我产生了一瞬间的冲动。我想,要是我说数据没有备份的话,大家肯定会大吃一惊吧」
「你的目的是让我们大吃一惊吗」
「不不不。我的目的是让拍摄中止」
「你为什么要……」
听我这么一问,雾乃落寞地笑了笑。
「讨厌。学长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我立刻试着将自我意识过剩的想法赶出脑海。
然而,它仍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了保持谦卑,我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一直觉得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那一定就是——我所看到的东西的答案。
「因为我真正想制作的,是学长的电影」
热情邀请我参与电影制作。 对我作为演员的期望。 告诉我的雾乃她最喜欢的电影。
提示有很多。但我却将自己投身于那些东西并不存在的世界。
明明雾乃和我之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一条线。
「石田学长的剧本……算不上是学长的电影呢。再怎么增加戏份,那也都是遥佳学姐所扮演的主角活跃的故事」
「那!石田把剧本带来的时候,没必要勉强接受吧……」
「我没法像石田学长那样立刻创作出剧本」
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在脑海里构思了很多次。但是不行。我想了很多很多,但直到临近截止日期也没什么进展……就在这时,突然有了剧本,我就稍微安心了」
雾乃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继续说道。
「确实,学长是新手,角色分配没有错。而且剧本内容也很不错,我就告诉自己说要抓紧时间赶在截止日期前完成」
明明可以就那样坚定不移地推进下去好了,但雾乃却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你能理解——在那天突然看到学长如鲜花一般绽放光彩时我的心情吗……?」
雾乃露出苦笑,用力握住刘海。
那一定是指我解读出石田剧本的时候。
「遥佳学姐也都吃了一惊,从那个瞬间开始,每当看到学长的表演,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各自画面。……不过,与此同时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学长不是主角呢……」
各种各样的感情渗透在她的声音里。
就像是内心深处在胡乱挣扎一般。
「真的感觉好可惜好可惜,可惜得不得了。我果然想要制作学长的电影。可是,现场却朝着与我的理想不同的方向不断进展。那时候我其实很想大声说出来的。说果然还是重新拍一部吧。可是……可是……我说不出来……」
那时候,石田、樱我都在考虑如何让已有的故事更加有趣。
而雾乃却迷茫于这部电影的核心。
然后雾乃……随波逐流了。
是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吗。电影变得有趣了之类,加油啊之类,说出这样的话甚至让我有了某种满足感。
那,驱使雾乃说谎的最后推手,就是我。
「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这次的比赛对雾乃有那么特别吗?对我们而言这不是最后一次吧。与其让拍摄功亏一篑,还不如忍到下一次……」
但雾乃却显得犹豫不决,一副难以回答的样子。
她低着头,移开了视线,似乎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自学长改变了我的那天起」
「诶……」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
雾乃似乎真的很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
「我成为了名导演,学长成为了名演员……我们俩一起大放异彩,每天都过着精彩的生活。就这样成为最好的搭档……」
「名导演……名演员……?雾乃和我……?」
「是的。所以在学长第一次成为真正的演员的现在,我和你合作的第一部电影……必须得是最棒的杰作」
这已经不符合逻辑了。
这是毫无根据的梦话,是用执着无法解释的任性。
即便如此——那一定是,对雾乃来说重要的感性。
在河边听三木谷说过之后,我就在心底想过没准是这样。
雾乃虽然有作为影像作家的活动经验,但作为电影导演的经验还不够丰富。
教室里放映的电影不到五分钟,而这次是长篇拍摄。
那么,如果对雾乃而言,这部电影才是「第一次」的话。
……不。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法读懂……那样的梦幻故事啊。
「何等奇妙的说法啊,那……」
我缓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说我会成为名演员?不对,从演技角度来讲已经有樱那位很厉害的人存在了。男生的话学校里也有很多备选,那帮人肯定更加有魅力。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没有。特别的学长早晚会成为的。不是学长的话,我就拍不出想拍的电影了」
「为什么啊。因为我在那个雪天帮了雾乃你?那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人帮你。我并不是特别的。雾乃你只是有了那样的经历才会那样深信不疑」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说。只有学长」
「什……」
「为了帮助他人而懊恼着,说着笨拙的谎言。在没人的地方又感到后悔,但却不吸取教训地继续帮助他人。这样的英雄,你觉得还会有别人吗……?」
「说什么英雄,我……」
「我说过的吧,强调人际关系的电视剧最大的乐趣就是人际冲突。所以学长是特别的。无论是试图阻止表演要跳楼的遥佳学姐的时候,还是帮助石田学长的时候,学长一直都是特别的。从那天,我遇到学长的那天起……我的电影的主角就一直是学长」
——请扮演超级帅气的角色。
曾经雾乃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宽泛且含糊的命令。
我试图通过班上的同学,来找出什么是帅气的角色,但全都错了。雾乃所指的东西,大约从一开始就清晰地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吧。
如此说完的雾乃从背包里取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
「……是以一直不断努力的英雄为主角的故事。虽然是未完成的作品……但对我来说,构思故事本身就是一种初体验」
「那,下一步作品就会用它来取代石田的剧本吗」
「并不会」
雾乃如此断言,握住皱巴巴的册子。
「我写的故事……真的很不成熟。登场人物也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展现。正因为如此,我想制作的电影需要石田学长那样的力量……」
雾乃说过。石田的剧本里充满了情感,那是现在的她做不到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已经太晚了。我撒了非常过分的谎。我这种人已经不配拿起相机了」
「不是不是。雾乃你不是留存有数据的吗?那只要好好跟樱和石田解释一下的话……」
「我背叛了大家的心意。我作为导演失职了」
作为导演失职。
如此严肃的话语,让空气变得沉重。
「失职什么的……说得那么极端……」
「当然。我说过的吧。导演肩负着最棒电影的完成责任。专业电影的话不可能让我再回到现场,甚至还会要求我赔偿损失」
我们又不是专业的。我本想这么说,却又把刚到喉咙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雾乃以「电影」为武器进入网络世界,选择了与大人们竞争的道路。
她一定是做好了让大家从各个角度观看自己电影的心理准备。
想对雾乃说的话有很多,我的声音却因为胆怯而越来越小。
「雾乃不当导演的话……要怎么办啊」
「……虽然办法还要考虑,但不会放任不管。唯有这次的电影我会负起责任,在期限之前完成」
「唯有这次的电影是……」
「是的。如果需要更换导演,我去做杂务都行。当然,把我的名字从演职员表删掉都可以」
「不是那回事……」
「如果大家在那之后还想继续拍电影的话……嗯,是呢。我会把设备借给大家,给大家提供充分的条件……」
「不对。不是那回事」
「不对什么」
她像是机械一样,平淡地回答着我并没有问的问题。
听她那么说,我也完全感受不到安心。
我们的交流没有任何进展。
「雾乃你要怎么办」
「我……么」
「雾乃你放弃拍摄电影的话……不会后悔吗」
「那个……」
「再也看不到雾乃的电影……也体验不到……那样的世界了吗」
「……所以说唯有这次的电影……」
「不对。我不是说现在的电影,也不是指剩下的我们……」
「…………」
「雾乃你今后,究竟想要怎么做……?」
瞬间。我终于感受到雾乃的表情有了变化。
那双凝重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嘴唇也被紧紧咬住。
就像是——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爆发了一般。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啊……」
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雾乃的呜咽声。雪崩一般的表情。一颗一颗落下的泪珠。
在这座只有桥灯作为光源的桥上,只有她被照得清晰无比。
挡在雾乃面前如同墙壁一般的东西,轰然倒塌了。
「雾乃……?」
她的眼神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为什么做了那种事啊……?对大家撒谎……搞得一团糟……让遥佳学姐的表演,石田学长的剧本……全都……功亏一篑……。明明我只是想要制作电影而已……为什么?……再也……制作不了……电影了……?」
「喂,喂。雾乃,冷静」
「全……都是学长……不好……。要是学长能再帅气一点……清爽一点……利落一点,要、要、要是学长能干脆的帮助他人的话……就不会是这样了……!看到弱小的学长……努力的样子……就想要向周围、炫、炫、炫耀了……想要说,学长很厉害……」
「雾乃……」
「不要……我想要……拍、拍学长的……电影啊……。我……作为导演失职了啊……?已经……惹、惹大家……生气了,还让大家……失望了……?不要啊……我想……制……制作电影……」
我觉得那天遇到的初中生,真是个爱哭鬼。
就因为让她坐在了我自行车的后座上,我的后背就湿透了。那时不停踩着踏板的我,“要是这样的人当了学妹可受不了”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出现了好几次。
但现在,她成为了我对学妹。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意识到呢。
我为什么没能更多地关注雾乃呢。
现在,我必须做点什么。
没能注意到雾乃的我,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
冷静下来。思考吧。为了雾乃,我现在能做什么。
思考吧,思考吧。
「雾乃,没事的。好好听我说」
「……?……学长……?」
——樱和石田的话不要紧。他俩完全没在生气,就说雾乃的谎言是因为自己搞错了吧。就算要被揭穿了,我也会说服他俩的。
——然后,把雾乃想做的事情也一起说出来吧。不过可能会难以说出口吧?那我来说也可以,总之一起来想该怎么办吧。
——啊,对了。让我们团结一致卷土重来吧。SD卡的事情就当成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雾乃你像之前那样继续当导演也没有问题。这样一来肯定会一切顺利。
——所以没事的,雾乃。已经没有要哭的理由了。
像这样按顺序说出来,以说服雾乃。这并非困难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说服樱和石田的部分,实在不行我来扮演坏人都可以。总之要腾出思考的时间,来想办法解决。
问题是现在。我现在必须彻底成为雾乃需要的「我」。
我绞尽脑汁思考雾乃想要的话,为了让她安心。
因为雾乃哭得如此伤心。
我想帮她。就和那个雪天一样。
所以——。
「……樱和石田的话不要紧。他俩完全没在生气,就说雾乃的谎言是因为自己搞错了吧。就算要被揭穿了,我也会说服他俩的」
「真、真的……?」
「嗯,真的。所以咱们就团结起来,把这件事保密。这样一来,肯定——」
如果是为了对方着想的话。
这就肯定不算说谎。
这样肯定——。
「肯定……没事……」
——没事什么啊。
我现在在做些什么。
为了安慰雾乃,我试图搜集那些能成为良药的话语。
我试图想出和真心完全不同的话语。
这就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了。这不就只是在骗人吗。
但雾乃已经不把我当成是骗子,而是演员了。
……说到底,骗子和演员的不同是什么。
演员的工作是传达。
既然如此,我要做的——就不是说谎,而是告诉她一些事情吧。
我作为城原千太郎,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现在,现在,现在。
现在——究竟说些什么好。
「……学长?怎么卡住了,什么……情况……?」
「…………抱歉。完全不是没事」
「诶……?」
「我刚刚说谎了。石田先不提,樱肯定生气了」
「学长?那个,你突然说什么……?」
「必须要好好给他俩说明。因为雾乃你做的不对」
「什……」
当三木谷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时,我曾回避了那个问题。
毕竟是为了应付各种场合而说谎,总是伪装成冒牌货的我。所以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想成为什么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
但是,正因为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有时人才会想成为被某人所需要的人。
「学、学长……不是我的伙伴吗……?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雾乃的伙伴。我现在也想着要为你做些什么」
「骗人……!不对!学长欺负人!难道是因为我对学长做了过分的事情!?是因为我强行让学长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雾乃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
雾乃咬紧牙关,声音变得哽咽。
但她立刻举起右手,握着一本皱巴巴的册子。
「别过来!」
看着她作势要把它从栏杆上扔进河里的样子,我心想不会吧。
「你,那个……」
「站那别动!要是动了的话……我肯定……」
「喂……」
「会全都扔下去的……!」
那本册子里,手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和多少心思,来构思那个故事呢。
雾乃说,那是想把我描绘成主角的作品。
也许她打算就在现在这里结束那个故事。
雾乃离我距离有数米远。可我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她握着小册子的手在颤抖。
但是……不,是正因为如此。
有些事我必须要说出来。
「……抱歉」
「抱歉……指什么……」
「大概,我之所以看上去是那个样子……是因为我没有说出喜欢的事情和想做的事情吧」
我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我无法保持平静。感觉就像是在折磨自己。
原来传达这件事,是这么的痛苦吗。
「但是,不行的。『喜欢』之类『想做』之类,都是有资格才能说出口的话。难道不是吗?雾乃、樱还有石田,你们都有着自己的热情所在、能力所在和骄傲所在。包括三木谷在内,我见过的人大家都是这样」
大家都是如何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呢。
如果是谎言,我可以泰然自若地说出来,可一旦开始说真话,我就像是被淹没在水里一样,无法好好说话了。
「而我却……既没有擅长的事情,也没有热衷的事情。心想至少得做点什么的我开始了打工,却连面试都过不去……好不容易被录用了,却因为一直失败而经常被店长责备。当我再次认识到自己是个空壳,就不得不继续说谎,如此的事情不断重复」
尽管如此。
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想要——保护好雾乃重要的东西。
「但,我已经放弃那么做了。这次不是谎言」
瞬间。
一阵强风呼啸而来,有什么东西从雾乃的手中溜走了。
「啊……」
纷纷扬扬散落的纸张。
就像是飞舞的羽毛一般。
雾乃伸出手,脸色惨白,仿佛被夺走了翅膀。
「等……不是……!」
它被淹没在了咆哮的河水之中。
啊,和那时候一样。SD卡也在这里丢失了。
但,我只要知道她不是故意扔掉的,就已经足够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脚以惊人的力量踏出了第一步。
「我」
我为什么要参加雾乃的活动呢。
并不是因为雾乃威胁了我。而是因为雾乃需要我。
「想要」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我从来没想过,我这种人会被他人所需要。
所以我想要成为雾乃创作出的世界的一部分。
为此我想成为雾乃的手和脚,想成为演员,想和她做同一个梦。
「被你」
从第一次她让我看电影的时候起就是这样。
雾乃是如何拍人的,是如何剪切景色的,是如何添加色彩和光线的。
她究竟会创造出怎样鲜明的世界,这让人好奇得不得了。
我想和——雾乃一起,看雾乃的电影的后续。
「拍摄啊啊啊啊啊啊!!!!」
我脚踩栏杆,用力跨了上去。
我伸手去抓飞舞的纸,身体已经到达了惊人的高度。
……搞什么,也太高了吧。
说起来雾乃有这么说过。
世上有的演员,为了演出溺水的感觉,会去试着真的溺水。
不不不不行的吧。不行不行不行。大海,船只,鲨鱼。我早就下定决心,只要这些词出现,我就逃走。
但很不幸,这里是河流。
早知道多追加几个相关的关键词好了。
这么想完,自由落体的时间就不剩下多少了。
「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宽阔的河流所吞没,直到听见雾乃的惊呼,才浮出了水面。
我的身体在水的侵袭下不断下沉,但沉下的地方似乎刚好是雾乃的纸散落的地方。我无意识地抓住了它们,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好一边焦急于被浸湿了的校服之厚重,一边手忙脚乱地驱动着身体。
「学长!?」
好冷。好痛苦。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喉咙。
什么情况。我要死了吗。就在这里吗。
那我打工的排班要怎么办。这个月姑且还有几次。要是没有我,逗子海岸店的营业要……不,总有办法的吧。没准还会因为之前我总是打碎玻璃杯而正负相抵吧。
但回想起来,我的人生还真是糟糕。在脑海中盘旋的走马灯上没什么好东西,甚至连在同学和店长面前一直失败的种种心理创伤也在这种时候复苏了。
然而,雾乃似乎对这样的我另眼相看。
如果真有能发现千里马的伯乐,透过镜头,我是否也能成为什么人呢。
迷惘、迷惘、不断迷惘的我,能成为某人心目中的英雄吗。
「……!……好……痛……」
呃……不行……了。意识要……丧……失……了……。
尽管移动到河岸边的雾乃一再喊着“请冷静下来”,可我根本就不会游泳啊。这就是我全点说谎技能的结果。
尽管如此,雾乃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来。
她像是在向我传达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的耳朵也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那里,脚能踩到底的,请冷静下来!」
我感受到了鞋底踩到河床上的触感。
……骗人的吧。
那之后就很快了。
我身子一挺,肩膀便露出水面。
我在做什么呢。
每日一学。果然,人是无法轻易地成为悲剧的主角的。
「学长……!」
我带着被剥夺了生气的脸摇摇晃晃地上到了岸边,雾乃也跑了过来。
「……雾乃同学……那个……闹了个小乱子,非常抱歉……」
「学长,有没有受伤……」
「啊。意外的没事……水温也出乎意料的适宜……哈哈……」
将浸了水的纸递给她之后,不想再继续丢脸的我小声说道。
「虽然全拾起来了……但纸都湿透了,抱歉。但弄干的话应该能看清……大概……」
雾乃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心不在焉。
我不认为自己能让现在的雾乃听进去什么。尽管如此,没说完的话还是得好好地说出来。
我将情感的橱窗依此打开,将破烂不堪的话语编织在了一起。
「只是……雾乃。那个,我唯一能说的是……我们的导演必须是你。说到底我想要当演员的原因也是……」
不过。
「我也想拍摄学长!」
一声大喊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不敢把话说完。
「什么……?」
「我也想拍摄学长!!」
「什……喂。话说雾乃,声音不要太大了。现在是晚……」
「不要!」
她紧紧地抱了上来,到了我几乎喘不过气的程度,然后把我推倒在了碎石地上。
雾乃不顾我湿透的校服,骑在了我的身上。
雾乃的力气越来越大,这已经等同是动物一般的爱情表现了。
「唔……呃……雾乃,好痛……」
「学长!是我想要拍学长!」
「说什么呢……。不是,所以我才说想要被拍。话说好重……」
「不对!!是我想要拍学长!!」
她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浑身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家伙什么情况。是打算要吃了我吗。
尽管如此,看到雾乃如此拼命的样子,我还是不可思议地感到了愉快。
「学长,真的想被我拍摄吗!?」
「真的哦」
「真的是真的吗!?不是又一个谎言吗?!」
「啊,是真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雾乃的脸离眼前只有几厘米。她呼出的气息甜蜜,彼此的视线也交织在一起。
她的眼睛好大。
所谓理性所谓自我……大概,那种东西在雾乃面前都是无力的吧。
好热。好痒。还有些重。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雾乃的身体。
越是了解雾乃的事情,就越是想向雾乃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想被雾乃拍摄」
「我也想拍摄学长!」
「不是,我想被雾乃拍摄的心情更强烈」
「不,是我想拍摄学长的心情更加强烈」
「不对!是我想被雾乃拍摄的心情更加更加强烈!!」
「是我!是我……想拍摄学长的心情更加更加强烈!!!!」
何等扭曲的两情相悦。简直可笑的不行。
那是作为导演和演员。抑或是作为一个人和一个人。
这种简直就像是互相刺穿对方心脏的行为,我实在不认为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还是传达到了。
尽管并不擅长,尽管笨手笨脚,我们现在,还是将心意互相传达到了。
「学长,好舒服」
「噢」
「……学长也舒服吗?」
「啊,超舒服的」
听我这么说,雾乃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她那张软乎乎的脸比什么都可爱。诶嘿嘿笑的样子让人怎么也无法恨不起来。
我不由得露出牙齿笑了起来,心想自己是被何等麻烦的学妹缠住了啊。
「我……果然想要制作电影。所以……所以学长也要帮我!」
「我就是这个打算。不管是重拍还是什么,我都会做。一定要让电影完成啊」
「好!我们的拍摄就从现在重新开始吧!」
雾乃说着,指向桥上。
在那里的,一定是前所未见的景色。我像是遥望星星一般眯起眼睛,终于,散落在黑暗中的几个影子映入了视野。
他们可能是附近的居民或者路过的人。
其中一位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女人,高声喊道。
「巡警!这边,快点!有年轻男性跳进河里了……啊,怎么会这样!大家,快来救他吧!」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回头看雾乃的脸,她的眼睛就像平时那样,呈现出倒U的形状。
「雾乃同学,这是什么情况呢」
「是什么情况呢?是不是因为学长和我大声说话,而且还跳进了河里,所以才引起了骚动呢?」
「哈哈,说的是呢。那就跑……」
但为时已晚。
仿佛要将逐渐暖和起来的空气全部撕裂一般,我的上臂以惊人的速度被抓住了。
「学——长,该你出场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慢慢地抚摸我的身体。但我感觉那就像是一把镰刀,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脖子。
在愈加深沉的夜色之中。聚集在这里的人群,有慢跑中的小哥、散步中的老年夫妇、抱着购物袋的上班族。以及,慌慌张张的女人和巡警。
这种状况,是超越上次地狱联谊的激烈模式。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那个,雾乃同学。该不会……」
「是的!要是让学校知道的话就没办法在这里拍摄了,所以要用漂亮的『演技』来骗过他们哦!」
「不不不,再怎么说在巡警面前是不行的吧。我有些想吐了」
「好,那就开始了!CUT1!预备……」
雾乃啪地拍了下手,摄影的序幕也随之拉开。
「……假的吧」
我站直身子,仰望天空,看到了月亮。
今晚是满月。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它是何等美丽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绞尽脑汁——尽可能地一并思考那月亮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