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
我失算了。记忆模糊不清,后脑杓感到钝痛。
在阴暗的视野角落,发现了疑似铁锤的东西。我似乎是被那个殴打了。
不管再怎么说,我都太松懈了吗?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小看她了吗?如果对手是那种会怒吼自己被戴绿帽找上门的男人,我就不会忘记要提防来自背后的突袭。
但我从未想像过云母会做到这种地步。
话说她到底是把那种东西藏在哪里啊。
「啧!」
彷佛丧家犬的咂嘴让我不禁浮现像在自嘲的丢脸笑容。
被拘禁在云母的房间里过了几天。我被莫名黏人的丝线夺走了身体的自由。
丝线似乎能做某种程度的伸缩,我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但好像具备优异的耐切割性,没办法切断。我无法逃离这里,感觉就像被套上项圈的狗。
而且那种丝线还布满了整个房间,所以我愈是挣扎,就愈会动弹不得。
简直就像蜘蛛网。
这么说也不见得是错的吧。
这里没有时钟之类的东西,我又有一段时间陷入昏迷,所以不清楚正确的日期时间。话虽如此,但期间应该不长吧。
手机似乎也被拿走了,我没办法求救。
监禁。
没有真实感的两个文字在脑海中冒出。但这无庸置疑地是现实。
没想到云母居然是这么不妙的女人。
到了现在,我才总算正确理解了智也那番话的意思。记得是「别碰她比较好」吗?如果是现在,我也能尽全力表示同意。
话说,既然他注意到了,就早点告诉我啊。
不过,如果是智也的话,应该不会说吧。那家伙要等到变成最糟糕的情况,才会积极采取行动,在那之前他只会悠哉地守望着。反正都要采取行动,但就算是早点行动比较能轻易平息风波的情形,在变成最糟糕的状况前,智也绝对不会采取行动。到目前为止他也一直如此,智也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有种类似信赖的确信,认为智也现在一定采取了行动。我已经失联好几天了。只要继续等待,努力撑下去,状况迟早会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智也应该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察觉到云母有多不妙吧,他不可能设想到这种非现实的状况。
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也不能只依靠智也,最重要的是这让我有点……不,是相当不爽。我可不想只是坐着等人来救我,还没有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所幸就算身体不能自由活动,嘴巴仍可以说话。既然如此,应该还有逃脱的希望。
「对不起,霞同学,我回来晚了。」
传来玄关大门打开的声响。过了一阵子后,声音的主人走进关着我的房间。
是云母。但她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看到她这副模样还没任何感觉的人,一定是哪里坏掉了。
「欢迎回来,你用那副打扮外出了吗?」
「呵呵,怎么可能。我有好好地换衣服喔?」
啧。要是她能就那样外出,事情说不定可以迅速解决。这果然是我想得太美了吗?
──怪物。
云母的模样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首先,她没有脚。不,脚本身是存在的,但不是人类的脚,是八只彷佛蜘蛛一样的脚。她靠那些脚支撑着体重。身体也类似蜘蛛的身躯,看不出还是人类时的原形。
尽管如此,还是能判别她是云母,是因为上半身残留着人类时的面貌。
她穿着像是附带裙衬的洋装,双手连在一起,好像无法随意活动的样子。但她似乎没有多不方便,从裙子底下伸出的无数触手可以代替无法活动的双手。我也看到了她利用触手俐落地做料理的模样。
只不过最诡异的是她背上背着的无数红色眼球。彷佛伞一般密集的那些眼球好像会飘浮,经常有几颗眼球在我的周围飞来飞去。那些眼球似乎在善尽监视器的职责,云母好像是透过这些眼睛随时在监视我的样子。
这就是我这几天观察到的现在的云母。
一开始我还怀疑是因为脑袋被殴打受了重伤,或是被监禁的压力让我产生了幻觉。
不过到了现在,我也已经察觉到那种想法本身就是在逃避现实。
这个怪物存在于现实中。
哎呀,看来这世界还是有救的嘛。居然存在这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既然如此,真希望她能早点告诉我啊。
但我并不欢迎这种被单方面掌握主导权的惨状。
为了脱离困境,我开口说道:
「你还真慢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努力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
「只是接到智也同学打来的电话,聊了一下而已喔。」
异形的云母用跟以前一样的声音这么说,在这个过于异常的空间里反倒有些突兀。
「智也打来的?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听说他联络不上霞同学。」
云母的态度简直就像事不关己。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她似乎不只是外表,连内在都变得不对劲了。
「是哦,然后咧?你怎么回答?」
「你那么在意智也同学吗?」
不知不觉间,那个铁锤回到了云母手上。啊,原来如此,我总算搞懂机关了。那个是用丝线连接着,然后拉近身边吗?还真方便啊。
「霞同学?」
好啦,这边是该好好思考的地方。要是接下来的回答再弄错,我又会被她用铁锤殴打吧,然后会再次昏迷过去。这几天都是在重复这样的状况。
「怎么可能。先别提那些,今天的晚饭是什么?你会煮给我吃对吧?」
话虽如此,但这算是低难度的问题。只要不表现出在意的样子,换个话题就能解决。
「呵呵。是的,那当然。敬请期待喔。」
云母将铁锤丢到地板上,总之是安全上垒了。话说她居然连智也都要嫉妒,嫉妒心到底有多强啊。
不过,真是头大呢。到今天为止,无论是说服、威胁或洗脑都失败了。照这样挑战下去,也只是在重复同样的状况。她不会认同拒绝与反驳,除了默默服从以外的选项都不被允许,然后单方面地被迫发生关系。
老实说,我束手无策了。就凭我现在的手牌,根本没办法做什么。
我一定必须了解云母的事情才行吧。
说起来,我甚至不知道云母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如果只是偶尔一起玩然后上床的关系,就算不知道这些也能相处下去。但我似乎不能再无视那些事情了。
我从以前就不擅长深入了解别人,因为我没办法产生共感。
不管哪个家伙都背负着不值一提的烦恼,被不合理又没有效率的感情耍着玩,患得患失。
云母大概又会失控吧。但是一直害怕她失控,就无法向前迈进。
所幸我已经得知云母只要用那个铁锤把我痛扁一顿,感情就会澈底重置的样子。而且我大概不会被那个铁锤打死,否则我早就被劈开脑袋死掉了。也就是说,我能够重来。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靠反覆死亡来掌握通关诀窍的游戏,但也只能做好觉悟了。我做了个深呼吸──好,上吧。
「唉,云母。」
「什么事呢,霞同学?」
「你喜欢我吗?」
让人有点难为情的台词。如果有必要,这句要我说几次都行。明明如此,嘴唇却异常干燥。
「呵呵,你突然怎么了呢?」
「哎,有什么关系呢?」
「这表示你想听我说喜欢你对吗?」
「对。」
「我喜欢你喔,非常喜欢。」
云母对我露出的表情上浮现浅浅的笑容。
我舔了舔嘴唇。猜不透。尽管如此,我还是又往前深入一步。
「例如喜欢我什么地方?」
「例如……?」
云母的表情消失了,眼球同时看向了我,触手蠢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霞同学你不知道呢?先向我搭话的人是你吧!」
「对,没错。那天我在大学看到你──」
她说话毫无条理,文不对题。但我没有反驳,巧妙地诱导她──
「不对!」
触手殴打我的侧脸,冲击吹抚过脸颊。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将视线从云母身上移开。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疯狂乱甩头发并这么大叫的云母,手上又拿起那个铁锤。
「是你!最先看到我的人!注意到我的人!才不是在大学看到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懂呢!」
我急忙地回顾记忆,但还是不明白,我不懂云母在说什么,我不存在那样的记忆。也就是说,那是云母的妄想。但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毫无关系。纵然那是她的妄想,我也必须知道内容才行,因为当中一定存在着逆转的希望。
「哈哈……你真的不记得呢……」
云母像是突然没力似的停止大闹,泪水滑过她的脸颊。
「我喜欢你会对有烦恼的人伸出援手的温柔一面。我觉得你其实很温柔,却故意装作是坏人的地方很可爱。我喜欢你不会在意别人眼光,能够贯彻自我的强韧。明明霞同学也处于跟我差不多的辛酸环境,却能够笔直向前,没有因此受挫,因为有霞同学在,我也能够努力奋战了。我喜欢你无论何时都很冷静的地方。虽然好像只有我在慌张,让我有一点郁闷,但看到那样的霞同学就让我觉得十分可靠,能够放心下来。我喜欢你愿意吃我亲手做的料理,并且称赞好吃的地方,让我庆幸自己有努力练习,得到了回报。我喜欢你的表情,无论是有一点坏心眼的笑容,还是认真地只看着前面的侧脸,所有的表情都很帅气。因为想仔细看清楚霞同学那样的表情,才走在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可是你会配合我的步伐,跟我并肩前进,虽然有一点不贴心,但可以知道你在关心我这点我也很喜欢。你拿起酒杯喝酒的手,还有抽菸的身影都十分帅气。霞同学的一切我都非常喜欢──」
到现在这一刻为止,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试着了解过云母的内心。
「我爱你,我深爱着你,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爱霞同学。所以──」
对于她这番话,我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其实我很想让霞同学一直映照在我眼中。我甚至害怕眨眼,即使只是一瞬间,也不希望你从我的视野中离开。我不希望你消失,想一直触摸你,只有肌肤之亲的时候才能感到安心。每当霞同学给我的温暖冷却下来时,便会感到不安,不安到不希望你离开我一步。我想将霞同学更深、更深地烙印在双眼里、耳朵里、大脑里、肌肤里。我想要一直牢牢地记住,因为完全不够。不够、不够、不够,我还想要更多更多。我想要更多更多回忆,因为才仅仅几个月不是吗?约会也只有少少几次而已。我其实有很多很多想跟你一起去看看的地方,想跟你一起尝试的事情,一直很期待。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关系,像是欣赏美丽的景色,一起笑着说『真漂亮呢』,或是去吃好吃的东西,笑着说真好吃呢。因为如果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开心。就算是没有任何内容的无聊话题,也会变成重要的回忆。像这样两人一起共度岁月,还梦想着希望有一天可以结婚。我会每天早上叫霞同学起床,虽然霞同学有些想睡,还是会吃我做好的早餐,称赞很好吃。然后目送霞同学去上班,即使我其实连片刻都不想分开,但不工作就无法生活下去,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啊,不过我有爸爸的遗产,或许暂时不会有问题吧。然而霞同学工作的模样一定也很棒,这部分随霞同学高兴就行了。之后我就照顾孩子。啊,孩子只有一个也无妨,因为我们不知道何谓家庭。但我想把自己缺少的份转换成满满的爱,灌注在孩子身上。我想要这种普通的幸福,只是想要这种普通的幸福。没错,普通的就行了。平凡的,理所当然的恋爱,明明那样就足够了。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一直、一直、一直,直到我死亡为止。即使我死了也一直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爱恋。」
因为我无法产生任何共鸣。
彷佛还伴随着物理性重压的感情洪流。即使受到这波洪流冲击,依旧不懂。
我跟云母的恋爱观实在相差太多,天差地远。
对我而言,恋爱是一场游戏,用来排遣无聊,打发时间的游戏。
对云母而言的恋爱是人生,是活着的意义本身。
「……………………」
第一次觉得云母看起来像是无法理解的怪物。
就连看到她只能用怪物来形容的样貌时,我都不曾这么想过。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认识到云母是拥有确切人格的个体,而非无名小卒。
然后正因为是那样的现在,有件事我必须告诉她才行。
我大大吸了口气,接着说出了那句话。
【云母】
「我们分手吧。」
霞同学开口这么说时,我听见喉咙发出咻的声响。
我默默地挥落铁锤。
「呜──」
倘若是平时,这下就结束了。但今天不同,霞同学咬紧牙关忍耐着。
即使我再次挥落铁锤,结果也一样,霞同学一直笔直地注视着我。
与我无关,我挥落铁锤。
霞同学只要默默服从我就好了。挥落铁锤。
没错,因为至今都是霞同学在恣意妄为。挥落铁锤。
所以我也要随我高兴去做,就只是这样。霞同学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挥落铁锤。
「云母。」
明明如此,霞同学却露出我从未看过的认真眼神。我不禁停下挥落铁锤的手,聆听他说的话。
明明知道要是这么做,又会被他哄骗过去。
「我无法理解你。」
无所谓,我已经对此不抱期待了。
「对我而言,所谓的恋爱是游戏。在无聊到不行的这个世界里,稍微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
闭嘴。
「所以我无法对你的价值观产生共鸣,一定也不会有能产生共鸣的那天吧。」
闭嘴!
「呜!……你说你喜欢我温柔的地方,但我没有自觉曾经伸出援手。大概只是觉得很碍眼吧。做不到理所当然会做的事情的身影,或是为了不重要的无聊事情在烦恼的模样……无论是哪种,都只是因为刚好看到,才有所行动而已。那也只是因为对我而言不需要耗费太多劳力就能解决,相较于把碍眼的东西就那样放着不管而产生的不悦,由于不需要多努力就能轻易办到,我就那么做了。仅只如此而已。我看起来像坏人,是因为那样的内心显露出来了吧。」
……闭嘴。
「你说你喜欢我的强韧。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跟你的境遇说不定很相似。你说我们同样辛酸是错的,我从未以这种境遇为苦。你说我不在意别人眼光,换句话说就是我任性妄为而已。因为不管别人会受伤还怎样我都无所谓,所以才能理所当然地横扫其他无名小卒。这种人作为人类是有问题的。而且我也有在意别人眼光的时候,像是你拿便当给我那时。」
…………闭嘴啦。
「你说你喜欢我冷静的地方,但那只是习惯问题。只要一直重复类似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感到慌张失措。虽然不知道你是在何时感受到我很冷静,即使那对云母而言是首次发生的事,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一直在重复的日常。」
不要再说了。
「我会称赞你的料理,是因为那是我爱吃的味道,不是因为那是你做的。会配合你的步伐也不是因为顾虑到你,是因为我以前学到了那么做是比较安全的对应方式。」
霞同学仔细把我重要的回忆一一破坏。
「还有,我没办法回报你同等的爱情。」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爱很轻浮,太过轻浮了。不,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毕竟我甚至无法像你一样述说我对你的爱。」
霞同学用被赤红弄脏的脸露出苦笑。
「我不会想要一直看着你,也不会想要经常跟你在一起。反倒应该说对我而言,独处的时间是绝对有必要的,我独处时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不在意。比起过去,我认为现在和未来更重要。如果有想去的地方或想做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能去,一个人也能做。你没有必要存在,你可有可无,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让人觉得无聊而已。至于结婚我也只当成将来能够使出的一张手牌,也没有特别想要孩子。毕竟不管怎么想,我都不是那种会重视家庭的人嘛。无论何时我都会以自己为优先,不需要普通的幸福,只要不无聊就行了。我想要不会无聊的人生。」
求求你,算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已经明白了吧?这不能怪你,是我配不上你。」
照理说明明没那回事。
「所以,我们分手吧。」
现在霞同学一定是首次注视着我。不是看着A女,而是看着我,看着百目鬼云母。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就让我笼罩在如此强烈的幸福感中。
所以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了。但我想尽量延后一会儿──于是假装不明白。
【霞】
回过神时,原本束缚我的蜘蛛网已经消失无踪。彷佛想说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似的,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令人雀跃的现象,实在是难以理解,又让人非常感兴趣。在只有无聊的人生中加入了新的刺激。虽然期盼已久的事物就在眼前,但唯有现在,我得掩盖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我用重获自由的手擦拭差点跑进眼睛里的血液。手脚的动作没有问题,也不觉得想吐、头晕、抽搐。意识也正常。只因为受伤的地方是头部,出血看起来有点严重而已,换言之就是轻伤。治疗可以晚点再说,这是我的经验谈。
「云母。」
我呼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
「云母。」
她仍然看着地面不肯抬头,我走近她身旁。
「我们分手吧。」
我再次对左右摇头的她宣告别离,她握着铁锤的双手现在依然是放下的状态。
「就凭我无法实现你的理想。」
只要朝彼此伸手就能碰触到的距离,唯有现在感觉非常遥远,这道隔阂才是我跟云母原本应该有的距离感吧,我们在本质上不会有交集。我往前踏出一步。
「看着我。」
我强硬地让云母抬起头来。蜘蛛脚已经不见,她变回人类的模样。只有现在仍握在手里的铁锤与飞舞在半空中的诡异红色眼球是异常的痕迹。
「不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用你的双眼,用你本身的双眼看着我。」
眼球彷佛要阻挡我们似的横跨在我跟云母之间,我像要挥开一般弹飞那些眼球。云母茫然的双眼将焦点聚集在我身上。
「这样就行了。没错,现实的我就是这么回事。」
眼泪滑过云母的脸颊,我并不觉得心痛。
这一定类似洗脑吧。
至今仍不晓得我做了什么行动引发这种状况。我唯一知道的是那种行动跟云母的特质恰好吻合,结果让她变得如此盲目。
所以我要打碎,直到云母看见的理想粉碎四散,变成残骸为止。
为了让她不会再被这种男人拐到。
这一定是无法成为云母的理想,也不打算成为她理想的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所以,永别了。」
我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又踏出一步,经过云母身旁。
没有任何声音或力量制止我,我离开玄关。
这里就是我跟云母的终点。
***
【智也】
「怎么说呢……」
我不禁叹了口气。
压根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考虑到霞跟云母的特质,应当会有盛大的破灭与悲剧诞生才对。
想不到他们居然和平圆满地分手了,我不期望看到这种美好的结束方式。
出乎观众的预料、意料之外的结局──就这层意义来说是很成功吧。
但总觉得欠缺一点精彩也是事实,老实说我的感想是:「花了好几年,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现在我就直说了,我最喜欢人们因为不幸的误会变得遍体鳞伤,然后堕落沉沦的发展。只有不讲理也缺乏格调,我不怎么喜欢。我认为双方都有责任比较刚好,然后让遍体鳞伤的人稍微窥见虚假的希望之光也很棒。一次可以享受到两种滋味。
所以无可否认自己为了让事情演变至此而一直在投资。
而且实际上会变成那种喜剧的可能性很高,我也预想到那种状况,准备好要递出虚假的希望。
明明如此,却是这样的结局。
「唉……」
「怎么啦,怎么突然叹气啊?」
看到一脸疑惑的霞,我放弃了。
哎,这也没办法吗?
毕竟是霞嘛,他背叛我的剧本是常有的事。
所以他才能当我的主角当好几年吧,否则应该早就厌倦或破灭了。
这次也是,有十足可能演变成霞身败名裂的发展,这当中还包括如同字面意思一样,有丧命的可能性。
但实际上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而已,就连痕迹都没留下的轻伤。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真让人兴味盎然呢。
「啊?」
你声音很低沉喔,霞。他这样并非感到烦躁,只是在催促对方说下去而已,也难怪会引人误会。如果是不习惯他这种态度的人,或许会感到害怕,但事到如今我是不会产生误解的。
「百目鬼同学。」
「啊?云母怎么了吗?」
「这样就好了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这就跟平常一样吧。」
这下没救了,这边似乎真的就是结局了。
那之后霞跟云母就没有再碰见了。毕竟大学校园很广阔,科系又不同的话,也很少有机会见面。以前会经常看到是因为云母执着于霞,既然云母已经没有那种执着,自然会变这样吧。而且霞还会避开云母,就更不用说了。
我姑且还是若无其事地观察两人的状况,但没看到什么故事的预兆。
寒假结束后到春假开始前的两、三个星期,云母平静地过着大学生活,彷佛那疯狂的模样是假的,霞在表面上也一如往常。
真是的,这样我简直像个小丑嘛。
「喂,你手机在响喔。」
「我知道啦~」
立场跟以前反过来。虽然这种大失所望感让我有些慵懒,就我的角色来说,必须极力避免无视才行。
我一边将倦怠感跟饮料一起喝下肚子里,一边打开手机。
「噗、唔!」
「喂,你怎么啦?」
我拼命忍住差点喷出来的饮料。虽然霞难得慌张起来,但现在可没空管这个。
这可是个晴天霹雳的大消息啊。
「听说百目鬼同学提出了休学申请书耶!」
「…………什、什么?」
──愈来愈有趣了。看来还有收场戏啊。
【霞】
云母她……休学……?
我不禁跟在眼前惊讶不已的智也面面相觑。
简、简直莫名其妙……
我一言不发地催促智也说下去,但看来智也好像也陷入混乱,他平常的敏锐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喂,智也,然后咧?为什么云母会休学啊?」
「呃,不,我也不晓得理由啊。我问问看,你等等。」
智也开始高速滑起手机。他大概是看到可能有线索的人就顺手问一下吧。这家伙的人脉非常广,甚至我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我犹豫了一下,打电话给云母。
…………打不通。哎,她不可能接电话吗?
「智也,你试着直接问云母如何?」
「可是百目鬼同学好像不会看手机。」
「啧!」
真没办法,我也来收集情报好了……不,仔细一想,几乎没有人认识云母吧,就算有也只是透过我才知道云母的长相吧。这样不行啊,只能等智也的报告了。
……………………啧。我感到着急,烦躁。
像要找事情做似的点燃香菸,将菸一口气吸进肺部,然后大口地吐了出来。
差点陷入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冷静点。说起来,我跟云母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一切早就结束了。所以就算云母休学也无关紧要,我根本没必要在意。
「啧!」
要自己别去在意。但我知道在我要自己别在意的时候,就表示我已经很在意了。
很清楚这样一点都不像我。
跟云母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像平常那样随便找了些借口哄骗她,让事情圆满收场。只要这么看开就行了。
照理说我明明知道,却没办法这么做。
「可恶!」
「霞?」
智也一脸疑惑地抬头仰望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我。
「抱歉。我先走了。」
「咦咦!等──」
我飞奔而出。
智也大吃一惊,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笑了。既然如此,一定这样就行了。
看不开的事情就是看不开。这也没办法,在那边嘀咕烦恼也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我决定朝其他方向看开。
既然要烦恼,直接去拜访她就行了。那样感觉要舒服多了。
而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搞不好又会被监禁起来啊。」
我随口说着无聊的玩笑,不会感到犹豫不决,这种时候我很庆幸自己异于常人。
话说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思考在空转,觉得自己跑好慢。别看我这样,明明有学年顶尖水准的速度才对啊。
我也开始喘不过气。可恶!是因为抽菸吗?我太怠惰了吗?
我拦了一辆计程车,搭乘上去。
幸好我知道住址。
「啧!」
我按了对讲机,但没人回应。我确认房屋外观,云母房间的窗户拉上了窗帘。
「她不在家吗……?」
犹豫了一会儿后,我做出决定。
我要用备份钥匙。
现在分秒必争,我顺从那样的直觉。
没能把备份钥匙还给她,不知该说好事还坏事。这种状况要是走错一步,可能会构成侵入住宅罪。我从喉咙发出咯咯的干笑声。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打开大门进入玄关。鞋子还在,但云母不可能只有一双鞋子,也不清楚她究竟有哪些鞋子。
「云母。」
无人回应我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声响。她果然不在家吗?
我在感受不到人类气息的房间里前进着。
跟那天截然不同,没有丝线也没有蜘蛛,也没有红色眼球飘浮在半空中。
是跟以前一样的空间,让人彷佛产生错觉,那天的事情只是场恶梦般。
「呼!」
我呼了口气吹散那种无聊的妄想。
那无庸置疑是现实,我绝对不会逃避。
「这是……?」
我立刻发现了那个。
桌上放着一封信,收件人写着「给霞同学」,是给我的信。
她早就猜到我会使用备份钥匙吗?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啊。」
我撕开信封,在打开之前,就知道内容一定没好事了。
『对不起。
再这样下去,好像会给霞同学添麻烦。
但就算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好像还是不想被霞同学讨厌。
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傻瓜。
所以,永别了,霞同学。
我一直一直深爱着你。
虽然只有仅仅几个月,这段回忆仍然是我重要的宝物。
请你忘了我。
我会从远方祈祷霞同学能够过着不会无聊的人生。
百目鬼云母』
「这什么意思啊,喂……」
信件内容比我预想得要简短许多。还以为她会写出所有内情,想不到居然连线索都没有,这样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冷静点,冷静下来仔细调查吧。」
从这篇文章中能看出什么?
倘若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就是云母觉得会给我添麻烦,所以提出了休学申请书。
在这边就觉得不知所云了,为什么怕给我添麻烦就要休学啊?就算会给别人添麻烦,有必要让自己承受这么大的损失吗?
但这些事不重要。即使是我无法理解的理由,云母也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就只是这样罢了。现在去注意彼此有分歧的地方没有意义,也没那个时间。
必要的是所谓「麻烦」的详情,但信上没有写到,所以只能自己推测。
关键字是「不想被讨厌」。
所谓的麻烦,也就是会有损失。要是云母照现在这样继续来大学上课,我好像会有损失,至少云母是那么相信的。然后那是只要云母休学跟我保持距离,就能解决的内容吧。所以「不想被我讨厌」的云母选择了休学。
…………这什么意思啊?我什么都想不到。
再说我根本不会把一点小麻烦放在心上。让我明确地感受到麻烦的状况,大概就是她在众人面前把手作便当交给我那时吧?因为只有那种状况无法视若无睹,敷衍带过嘛。
不,不对。不是这样。换个角度看吧。这终究是「如果是云母会那么认为」的事情。如果是云母……就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感觉她也认为会被我讨厌啊。这次反倒是有太多可能性,我不知道是哪个了。
「可恶!」
之后就只是一直在写她对我的爱,感觉无法当成提示。
束手无策了吗?…………不,还没完。
「『不会无聊的人生』。」
云母不会说出这种话。这肯定是引用那天我告诉她的话。
既然如此,所谓的「麻烦」是那天的我「讨厌」的事物吗?
「……『普通的幸福』。」
我懂了。也就是说,云母她──
我确信自己推敲出了答案。
***
【云母】
一直要自己不去在意,一直装作没发现。但已经到极限了,已经来到没办法敷衍过去的阶段。
我喜欢的气味改变了。
还会觉得想睡。
身体状况不稳定这点就跟平常一样。
食欲不振是常有的事。
我也很习惯生理期不顺了。
──但没有这么晚来过。
今天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心里有数。
霞同学平常都会确实做好避孕措施。现在的我可以理解那并非顾虑到我的身体,单纯只是他不想有多余的风险而已。
然而监禁霞同学的那段日子,我彷佛玩弄猎物般侵犯他,有确实做好避孕措施吗?
……一定没有,记忆十分模糊。
茫然地注视着鲜明地浮现出来的两条线。
我现在也爱着霞同学,这并非谎言。但是──
不是那个问题。
我要成为母亲?我明明不晓得正常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我也无法想像。
证据就是向霞同学述说我的梦想时,关于孩子的部分我无法做出任何具体的描述。
说不定我也会变成无视孩子存在的母亲。
我很害怕。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好像要昏倒了。
说到底,我生得出小孩吗?明明我连人类都不是?生下来的孩子是人类吗?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用颤抖的手心摸着腹部,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动。
我是抱着什么打算这么做的?
后悔?恐惧?谢罪?忏悔?还是说……?
我就这样将手贴在腹部上,坐倒在地。
「对不起喔。」
我没办法生下来,我无法成为母亲,我没有那个自信。
而且要是周遭人知道我怀了霞同学的孩子,霞同学会有什么后果?
周遭人看待他的眼光肯定会改变,他说不定会不得不退学。万一变成那样,就会破坏霞同学的人生。
那样一来,霞同学一定会后悔与我相遇。纵然不是那样,我也搞出了那么多事情,说不定这次会澈底被讨厌、被憎恨。
唯有这种状况我无法忍受。
啊啊,要是只有我受伤就好了。
「对不起喔……」
我没有勇气找霞同学商量。
***
【霞】
云母怀孕了,理解到这件事时,我的焦急达到了颠峰。
我有个疑问。云母并非普通人,她还是能跟我生孩子吗?但现在就先对这个疑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详情等之后再了解就好。
没时间了,我也知道必须现在立刻采取行动才行。
不过说起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没有设想到这种状况。
在脑袋即将变得一片空白前,手机通知我有来电。
『啊,喂喂,霞?你总算接电话啦……你现在人在哪?你把皮包和大衣都丢在这里,这些东西该怎么办啊?我先帮你保管吗?』
「抱歉,智也。情况紧急,帮我一把。」
『啥?』
「我现在就告诉你地址,拜托你来这边。」
『咦?你怎么这么突然?这是什么发展?』
「拜托你。」
『咦咦……哎,是没差啦。我会尽快赶过去,你把地点传给我吧。』
我附上地址,传送讯息给虽然感到傻眼,还是答应我请求的智也。
暂且转换了思考后,我也多少能看清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云母还是一样不接电话。既然如此,只能直接去抓人了吧。
但就算要那么做,我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即使我搜索她家想找找看有无线索,也找不到任何跟她现在的所在处可能有关联的东西。
时间一直无所事事地流逝的感觉,让焦急的情绪再次涌现出来。
就在这时,对讲机响起了。
「你来啦。」
「我来啦。所以是什么事?你怎么突然把我叫出来。」
智也似乎很慌张地赶来,他稍微流露出疲惫感,总之我先让他看云母的信。
老实说,我有自觉现在缺乏冷静。所以说不定是我误会──
「唔哇……」
这家伙马上就理解了啊。
就算智也比较擅长这种事情,但我刚才那么辛苦算什么啊……
你是笨蛋吗?智也用视线这么责备我,我重新面向他那边。
「抱歉,但这些细节就等之后再说。没时间了。」
「嗯……说到底,霞你究竟想怎么做啊?」
「我想知道云母人在哪。」
「不,我不是说这么即时的事情。」
「我不知道啦。」
「咦咦……」
「这也难怪吧?我刚刚才得知这件事情喔?我以为要更久之后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所以事前的设想不够充分。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无法挽回。」
「结果说不定不会改变喔?」
即使事已至此,智也仍然十分冷静。
连靠自己赚钱都还有问题的两个小鬼,要把孩子生下来带大相当困难。既然这样,根本没必要慌张地找到她吧?──智也是想这么说吧。
智也的意见非常合理,甚至还有些冷酷无情。
像这种时候,第三者冷静的意见有很大的帮助。我本身也认为智也的判断是正确的。即使如此,我的意见依然不变。
「就算是那样,这也是我跟云母应该一起决定的事情。我不想就这样随波逐流。」
「哎,这么说也是啦。好喔。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
出乎意料地,智也很干脆地点头了。
「家里我大概找过一遍了,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剩下的就只有这个。」
「电脑啊~密码是?」
「不知道。我试着随便输入几个想到的密码,但都失败了。」
「嗯……」
智也拿出纸笔,写下英文字母与数字的排列组合。然后他列出几个符号,一下画箭头,一下用圆圈圈住,一下用斜线删除。我才这么心想时,只见他确认了一下手机。
「你在干嘛啊?」
「推测密码。来,这给你。总之你先试着输入看看。」
「啥?」
「别管那么多,动作快。你很急对吧。失败的话,我再想其他方法。」
我在他催促下面对电脑,半信半疑地从上面依序输入。
「咦,喂!真的解锁啦!」
「啊,太好了。」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吧?
「你怎么办到的啊……」
「嗯~算直觉吧?」
「居然是凭直觉,你……」
「我只是从帐户的ID或网址等地方预想百目鬼同学偏好使用的密码,然后推测她可能会用的灵感来源而已喔。百目鬼同学很单纯,真是帮了大忙。」
虽然他说得一派轻松,但他知道这是多厉害的事情吗?
他这人还是一样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具备不合常理的能力。
「哎呀~话说回来,她真的很爱霞呢~」
「啊?」
「因为这些密码只是把霞的名字和生日换个排列组合而已喔。」
………………真的耶。
「反正霞你八成是从1qaz2wsx开始尝试对吧?」
他说中了。我从使用频率比较高的组合依序尝试几个后,立刻把这件事往后延了。
「哎,就算失败,也还有很多方法,像是确认路由器的纪录之类的。既然你都在这里泡到有备份钥匙了,应该也会借用她家的WiFi吧?那你应该知道WiFi的密码吧?」
「啊。」
对喔,还有这一招。
「霞,我觉得你再冷静一点会比较好喔?」
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真烦人。就算不确认,我也知道智也现在露出什么表情。
为了不继续被他揶揄,我进行深呼吸,努力冷静下来,专心地回溯网页纪录。
「都是妇产科啊。」
「我想也是,是哪间妇产科?」
「不知道。她搜寻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好像没有特别预约哪一间。」
「既然这样,就只能一间一间地找了呢。」
「不,等等。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到处在找房子啊。这是为什么?」
「既然她都休学,还说了『永别』、『从远方祈祷』这样的话,应该是打算澈底离开霞吧?而且你还有这里的备份钥匙。」
「为什么会变这样啊……」
也因此要确认的地方变成了庞大的数量。
「先列出清单弄成地图吧。」
「说得也是,但这些地方靠我们两人跑得完吗?」
「先猜测机率比较高的地方,优先顺序是?」
「她在找的房子跟附近有妇产科的地方,而且搜寻次数有好几次的场所。调查目标比较密集之处,然后是距离霞的行动范围比较远的地方吧。」
「幸好她不是把远离我这点摆第一啊,不然差点就得跑去北海道跟冲绳了。」
「她应该不至于这么有勇无谋吧,虽然前提是我没猜错的话啦。我们共享一下资讯吧。嗯,这样应该就有办法跑完了。怎么办,要以策万全吗?」
「万全?」
「就是用人海战术。毕竟现在是春假,我想应该能召集到不少人喔?」
「…………不,还是算了。那就先当成最终手段吧。」
「是哦~」
「怎样啦?」
「不,没什么?」
「啧!」
他露出令人火大的笑容。我的内心大概被他看透了吧。
因为我现在的确是做出了以云母的意思为优先的判断。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管被谁知道都无所谓,就算要欠下人情债,我应该也会诉诸人海战术。
「先回去一趟吧,开车找比较快。」
搭乘大众交通工具的话行动没那么方便。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开车找比较快。
「哎呀~话说回来,霞的人生就像漫画主角一样呢。」
「哈!漫画主角会这么老土地亲自出马到处找人吗?」
***
「找到了呢。」
「智也,车子就交给你了。」
「是、是。你慢走,我会随便找个地方观赏的。」
「别看啦,笨蛋。」
我冲出车子跑了起来。
不断向前奔跑。
从背后抓住那纤瘦的肩膀。
「霞……同学……?」
云母惊吓地抽动了一下肩膀,接着缓缓面向后方,在视野中捕捉到我的身影。她的双眼惊讶得瞠大。
「呼……呼……呼…………云母。」
就连喘不过气都让我感到烦躁。
「为……什么?」
「谁教你……呼……擅自……逃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过那封信了……你还没动手术吧?」
云母的眼眸明显地动摇起来。
「……为什么?」
「我为什么知道吗?…………是直觉。」
本想说明,但觉得太麻烦,就省略了细节。
「那什么意思啊。」
「不然就当作是爱的力量吧。」
我说了这无聊的玩笑后,云母的表情扭曲起来。我失言了。对云母而言,这好像一点都不无聊吗?
「云母,我们谈谈吧。」
我像要转换心情似的深深吐了口气,接着这么开口说道。
「要谈什么?」
「只有一件事吧?」
很想抽菸,但我还是没有点火。
「你动手术了吗?」
我简单扼要地询问,没那个余力修饰用词了。
「…………我本来想动手术的。」
「这样啊。」
看来似乎赶上了。
「虽然那么想……但我还是办不到。因为──」
泪水打湿云母的眼眸,接着滑过脸颊。
「因为这是霞同学的孩子啊。」
那又怎么样?──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不屑地发出嘲笑吧。现在的我能否稍微理解那番话的意义与重量呢?
「可是,我好怕。」
云母低下头,她的肩膀在颤抖。
「因为我不晓得母亲是怎样的存在,不知道成为母亲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我是个连人类都不是的怪物,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晓得是不是人类。」
我一定无法贴近云母的心情,对她背负的不安产生共鸣。即使如此,我认为还是有话非说不可。
「直截了当地说,这次的事件会很辛苦的不是我,而是云母你。这会对你的人生造成巨大的影响,相比之下,我要扛的负担少很多。所以我打算尊重你的意思……不,这种说法有些卑鄙吗?」
说了之后才发现,这样就跟把责任都丢给云母没两样。我做好觉悟,吸了口气。
「在这个前提下,希望你听听我的意见。」
云母抬起头来,笔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你要生也无妨……不,不对啊。我希望你可以生下来。」
说出口之后,感觉内心好像豁然开朗了。看到云母惊讶得瞠大双眼,我不禁差点笑了出来。
「咯咯,有这么意外吗?」
「因为我以为你会叫我不准生……」
她这么想很正常吧。那时我明确地说了我不需要孩子。但是……
「我大概是不想变成像我父母那样的人吧。」
真没出息,感觉羞愧到满脸通红了。明明夸口说自己根本不在意父母,实际上却一直意识到父母的存在。
但现在像这样面对自己的不成熟,让我感觉神清气爽。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也没有自信能成为你说的那种伟大的父母。从那天我告诉你实话之后,这点一直没变。不过,我也这么心想。一定不是只有我会这样吧。」
「……这话什么意思呢?」
「就是不管是谁,都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伟大的父母。我说得没错吧?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人可不常见。如果没那么伟大就不能为人父母,这世上就只剩下一小部分的人能当父母。人类灭亡指日可待啊。」
没错。虽然大部分事情我都能比别人更快上手,但无论哪件事,都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会的。这当中必然会有不成熟的时期。
「反过来说,我们也有可能变成伟大的父母啊。这件事还没有任何人知道结果,要试试看才知道。」
我这番话一定是全世界最不负责任的话吧。
一定会有人气愤地认为开什么玩笑,我把父母和孩子当成什么了。
然后咧?所以说?
为什么需要听不会对我的人生带来任何恩惠的人指手画脚?有人会去在意路边的每一颗小石头吗?基本上都是无视,觉得挡路的话就一脚踢开而已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怎么想,还有云母怎么想。
我跟云母的想法难得一致,如果云母说她害怕踏上那条路,就由不怕的我来开拓道路就行了。仅只如此而已。
「可是,如果试了之后发现不行……」
「到时候再想办法就行了吧。」
「怎么可以那样呢!」
「没关系啦,不用想得那么沉重。说不定会生下一个跟我很像,丝毫不在乎父母怎样的孩子对吧?」
「但如果是像我一样的孩子,一定会想要父母的爱吧。」
「到时就由云母你给他想要的东西就行啦,而且我们应该至少知道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做吧。」
没错,我们跟各自的父母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部分。只要不忘记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因为人类就是从失败中学取教训的嘛。
「可是,那么做的话,霞同学的人生会变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哈!我的人生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一塌糊涂。应该说,云母。我说过了吧?我想要不无聊的人生,至于乱七八糟的人生?很好,我反倒很期待啊。」
「可是──」
「还有,抱歉啊。让你一个人烦恼了,我把你逼得太紧了。」
「不,才不是那样!霞同学没有错!那是霞同学为了让我忘记你,才那么做的对吧?你是为了这样才扮黑脸对吧?要怪的是没有勇气找霞同学商量的我!」
「是啊。」
「咦?」
我很干脆地表示肯定,云母惊讶得瞠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滑稽。
「云母,你把我理想化过头了。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纤细,也不会一一在意一些小事。如果你会因为怕被讨厌,擅自钻牛角尖并失控的话,宁可你直截了当地跟我说。」
哎,我说真的。但我知道这对云母而言是很困难的事。
「总觉得之前好像也说过这种话。你听好喽?就算对当事者而言是非常严重且独一无二的烦恼,但在这世上到处都有类似的状况啦。」
「那是……」
「我果然跟你说过吗?哎,如果是平常,我会叫你先上网搜寻,看是要找出类似的家伙互舔伤口,或是找出解决方法试着实践,都随你高兴。但我不会再对你这么说了。首先找我商量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就算这样,还是要照办。相对地,之后的事情就由我来想办法解决。」
「……那么,我可以说吗?」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不是人类,是怪物。这样的我生下来的孩子真的是人类吗?」
她突然提出很难回答的问题啊。
但这样也好,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部分。
「怎么,居然是这种事啊。很简单,我只有那么一次认为你是无法理解的怪物。」
我毫不在乎云母扭曲起来的表情,接着说道:
「就是你向我述说恋爱对你而言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除了那次以外,我从未觉得你是怪物。」
「咦……?」
云母惊讶得目瞪口呆。
「那时也稍微提到了,我们明明看着同样的东西,看法却相差很多。当时觉得自己好像在跟外星人说话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到了吧?看到我那时的身影!」
「嗯?对啊,我看到了。」
「那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是人类!」
「啥?你在说什么啊?我说啊,目前人类还没有被确认有杂交种,一般的定论是人类只能跟人类生出孩子。也就是说,在怀上孩子的时候,你就是人类没错啦。」
这诡辩非常牵强。就算这样,我仍然坚持这种主张。
「再说啊,会像这样烦恼的生物,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姑且以无法说是根据的暧昧假说为基础,预估不会遗传,但我也认为这种看法可能会被轻易推翻。
但应该不会明确地以怪物的模样诞生吧,至少有充分的可能性可以赌一把。这点从云母像这样平安诞生一事也能明白。
「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是人类,那也没办法。毕竟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经的人嘛,但我认为你是人类。这没啥啦,我们意见一致的情况还比较稀奇呢。这是家常便饭了吧。」
「…………真的这样就行了吗?」
「对。」
「我是个人渣,会隐瞒自己不是普通人这件事喔?」
「这点是彼此彼此吧。再说不管哪个人,都有人渣的部分啦。」
我这么说并不屑地哼笑一声,于是云母虽然无力,但也确实浮现了笑容。
「我们结婚吧,云母。」
「……………………」
「云母?」
她不回答我就伤脑筋了耶。不知为何,云母只是翻白眼瞪着我看,没有回答。
「喂,云母?」
「霞同学喜欢我吗?」
「……啥?」
「我还没有听你对我说过任何一次喜欢!」
「啊……好像是那样?」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说过啊。
「怎么样呢?」
「啊……要我现在在这边说吗?」
「你……你说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霞同学,你刚才说我可以这么做的对吧?」
「唔,那当然──」
云母在颤抖。我察觉到这点的瞬间,便说不出话来了。有必要的话,照理说要讲几次都没问题的那句话卡在喉咙。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惑,只不过我觉得不能说谎。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认为不是恋爱的感情。」
我无法直视云母动摇的眼眸,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之前也稍微提到过,恋爱对我而言是游戏。但我现在对你抱持的感情跟以往那些游戏好像有些不同……这样不行吗?」
讲着讲着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并非恋爱(游戏),我不会为了那种东西容许结婚(束缚)。
但我并没有可以确切形容那种感情的话语。
「唉……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现在就原谅你吧。」
云母露骨地对我叹了口气,但感觉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暴露出无能的一面,她却脸红了?
「是喔。」
「嗯,是啊。」
我仰望着寒冷的天空,心想这结局还真没紧张感啊。
***
【智也】
「唉……这样可以了吗?」
霞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现在正好刚听完霞跟云母的故事。
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于是霞别过脸去。
「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你说详情等之后再说的吧?我只是在领取正当的报酬。」
虽然实际上我也直接现场观赏了最后的求婚篇啦。
感想?偶尔有这种故事也不错吧。话说回来,他们两人的心脏还真大颗呢,竟然敢在路边大肆告白。
「话说智也你后来上哪去啦?我回车上时没有任何人在,本来要去找你喔?结果就收到你传来讯息,说你先回去了。」
「哎呀~要跟那之后的霞与百目鬼同学……不对,是跟云母同学搭同一辆车回去,也太尴尬了吧,不管是谁都会离席吧。」
「……哎,这么说也是啦。」
再说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搭车才好啊?像是由我来开车,请他们两人到后座?哎呀~那太难受了。
「你们会举办婚礼吗?」
「还没决定啊。无论要不要举办,都得先等云母稳定下来才行,应该也来不及在她生产前举办吧。等她生完后……哎,要等到时候才知道吧。」
「毕竟要花不少钱,的确是那样啊。那户籍呢?」
「那也还没办。对了,关于这件事,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咦?什么事?」
「你可以当证人吗?」
「……我吗?」
居然偏偏找上我。以结果来说,或许我的确是达成了邱比特的任务。但为了让自己从中作乐,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的人肯定也是我。
由这样的我来当证人?
不错呢。这样感觉十分讽刺,非常棒。
「毕竟云母没有父母,我家也是那个,你知道的吧?」
「啊,啊……说得也是。好啊,我知道了,记得只要签名就行了?」
「对……来,就是这边,麻烦你在这边签名。」
「……你随身携带结婚书约吗?」
「我想说今天跟你见面时,可以顺便拜托你这件事。」
「霞,这种事拜托你先说一声啦……我现在只有带便宜的印章耶。」
「没关系吧。」
「你当然不会在意啦,还有一个证人要怎么办?」
「我再随便找个人拜托。」
霞肯定只当成是因为有必要才提出的文件,但云母是怎么想的呢?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是我该在意的事情吧。
「这么说来,结果你们决定大学怎么办?」
「总之只能休学了吧。之后再雇人帮忙照顾生活起居,或是干脆退学。不管要怎么做,都由云母来决定,怎样选择我都没差。」
「不,我不是在说云母同学,我是在问你要怎么办?」
「我?当然会照常上课,然后毕业啊。说到底,我退学根本没有意义。而且念到大学毕业,找工作什么的也会比较有利嘛。」
「金钱方面没问题吗?」
「总之会先靠云母爸妈的遗产来生活,应该说云母好像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霞你不出钱吗?」
「对,毕竟在我毕业然后开始工作前,也赚不到多少收入吧。」
那样的确是最合理的做法,但那样不就等于是靠云母的资产在吃软饭吗?霞的家里明明也很有钱。而且他虽然说得若无其事,但这表示他打算把生产育儿那些事情都推给云母吧?嗯~真是人渣。
「这么说来,智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吗?」
「咦?怎么这么问?」
「呃,因为现在重新跟你说明这些事情后,突然有点好奇。」
「虽然很想说怎么可能,不过我大致上是猜到了啦。」
「果然吗?哎,如果是怀孕初期,就算要动手术也不会花上多少时间嘛。云母根本没必要休学,更何况还是春假。她更没有理由休学。也就是说云母那时已经打算要生下来,所以我也没必要着急地到处找她。」
「姑且不论你有没有自觉,在你也感到着急的时候,就表示你打算让她生下来了。既然你们两人都打算生,结果就显而易见了吧?」
「啧!」
「哈哈哈!所以我不是说了吗?结果不会改变,冷静一点比较好。」
霞露出苦涩的表情。
哎呀~真不错呢,霞这种懊悔的表情可不常见喔。
「不过,那个霞居然还是学生就结婚了吗~」
「别露出那么意外的表情啦……哎,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就是了。」
「要是你那么想过,我才会吓一跳呢。」
那番话并非谎言吧。只不过正因如此,霞做出的选择才让我有种突兀感。
霞讨厌无聊,同样也讨厌束缚。
无聊的部分我还能理解。简单来说,就是霞已经厌倦恋爱这种游戏了,然后结婚这个未知的体验吸引了他。更正确地说,是孩子的存在以及云母这个非人类的存在勾起了他的兴趣。
但这不会是他可以容许结婚这种束缚的理由。
因为霞还有其他选项。可以得到孩子与云母,又不会被束缚的选项。
明明如此,霞却特地主动接受了那种束缚。
这是为什么?我已经察觉到疑似答案的原因了。应该说看到那没出息的求婚场面还没发现的人才有问题吧。但我不明白变成那样的理由。不,是有个假设。虽然有,但假如我那种也不能说是推测,彷佛妄想一般愚蠢至极的假设是正确的话。
「唉,霞。」
「怎样啦?」
我有些犹豫,仍无法压抑住好奇心,决定跟他对答案。
「你能喜欢上云母了吗?」
「…………」
看到陷入沉默的霞,我获得了确信。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也不觉得可以抛弃她。」
令人惊讶的是,霞依旧是霞,无论是判断标准或支持那种标准的价值观都没有丝毫改变,但他似乎在这种状态下展现出变化了。不,更正确来说,应该说是发掘吗?
人要替自己的感情命名时会以身边的人为借镜。那么,假如那面镜子是歪斜的?
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爱的奇迹吗?还真会让编剧伤脑筋呢,就是这样我才无法停止看戏。
「真是够了,听别人聊恋爱话题有趣吗?」
「那还用说。」
当然有趣了。
因为演员是天才啊。
人渣是才能,而且跟其他领域不同,努力完全不管用,是靠才能突破的世界。
因为人渣跟努力是恰好相反的概念。想努力成为人渣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不是人渣了。
缺乏顾虑他人眼光的概念,在无意识中极度自负,为了偷懒动歪脑筋。
这就是人渣。
所谓在意他人的眼光,是一种试图相对性地测量自己在团体中的行为。但这点无法套用在把自己视为绝对至尊的人渣身上。假如人渣会在意别人眼光,那仅限于害怕自我的价值会在自己内心受到损伤时。
因为过于自负,所以不会怀疑自己,不会对将来感到不安,毫无根据地相信只有自己一定没问题。
人渣的脑筋动得很快。因为笨蛋会被淘汰,这个社会没有天真到可以让能力不高又不会自省,且被团体排挤的人幸存下来。所以经年累月下来,自然只会剩下头脑聪明的人渣。
像这样来看就能明白,霞是人渣中的天才。在所有项目中都符合高水准,简单易懂的人渣。
由不折不扣的天才带来的精湛演出。
这怎么可能不有趣。
另一方面,也很遗憾地得知了云母在这个定义中不能说是人渣。
她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对将来感到不安,脑袋不灵光。
但希望各位放心,云母也无庸置疑地是人渣。
追根究底来说,人渣的定义实在过于暧昧。包括广义的意义在内,必然会出现多种解释,最终甚至可以说人渣的含意会因人而异。
所以说结果人渣只是个标签,用来贴在自己讨厌的事物上。然后也因此转变成可以抨击某人、鄙视某人,认定某人是好用沙包的标签。无论是谁都想发泄压力,也想沉浸在优越感当中。
在这个基础上,有个大多数人都会表示赞同的人渣要素之一,叫做「自我中心」。
缺乏顾虑他人眼光的概念,在无意识中极度自负,为了偷懒动歪脑筋。
这无疑是自我中心的人类特征。
然后云母也十分完美地符合所谓的自我中心这点。
云母会对他人感兴趣,也能与他人有共鸣,但欠缺推测他人思考和感情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那种以「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想」为基准在思考的类型。
这种类型的人善于理解跟自己相似的人的心情,所以在同温层里的交流不太会发生问题,但无法理解在同温层以外,无论好坏都脱离常轨的人。
所以会凭着「如果是自己会这么觉得、这么认为」这种自我中心的偏见在行动。
话说回来。
这种类型的人就是在小学里学过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本身。我们理所当然似的学到这句话,从这点也可以得知这种类型的人是最多的。不然教导学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就没有意义了。因为有许多人都讨厌类似的东西,这个教导才能成立。
──开玩笑的,如果采用这样的叙述方式,向我女友讲述这次的剧目时,是否能赢她一次呢?
「一般应该会对云母跟别人有点不同的地方产生兴趣吧?」
「姑且不论到监禁为止的事情,后面那部分不管怎么想都是捏造的吧。」
「但我没说谎就是了。」
霞咯咯地笑了。
嗯,实在太令人震惊了。包括云母非人类的事情在内,霞居然连他被监禁时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哎,他大概是认为我不会相信吧,但我原本以为那部分他会蒙混过去,所以大吃一惊呢。
只不过托他的福,我想知道的事情大致都知道了。
从我得知非人类存在后算起,已经过了大约五年,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例如拥有变成非人类之力的人,都跟我女友一样患有心病。
云母的情况是起因于家庭环境吧。没有任何人回头关心她的状况将她逼入绝境,让她变成非人类的力量开花结果。然后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嗜好,顺便以至今获得的知识为基础,做了个实验。
结果就如各位所见。
她们内心的裂痕愈多,存在方式就会愈偏离人类。一开始是变得能够使用简单的异常能力,然后那种能力会渐渐强大化,最终不受控制,最后还会舍弃掉人类的模样,但根据契机也能变回人类的模样。
我成功地证实了这点。
所以就这层意义来说,这次的剧目是有意义的。
只不过最关键的剧情又如何呢?
我不会说这出戏很无聊。然而摆明是人渣的天才,与拥有非人类这种变化球、还算可以的人渣──作为由这两人描绘出来的爱情剧,有些不够精彩。
跟我想像中的不同,但要说这结局有趣也不对,是个难以言喻的微妙结局。所以我的感想只有一句话。
怎么就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