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主办的自助晚会。
这个定期举办的活动,是上流阶级的社交场合,同时也是向国内宣扬王国与王室权势的大好机会。
说起来有点不识趣,不过在晚上办活动,本身就是件相当花钱的事。
垂挂在挑高天花板上,大大小小的好几盏水晶吊灯,照亮了宽敞的大厅,在那上面燃烧的蜡烛,就算用贵族的金钱观念来衡量,也绝不便宜。
「蜂蠘」虽然在卡巴王国也有生产,但不像现代地球成功养殖了蜜蜂,因此原料只能仰赖采集。而从东方各国进口的「木蠘」又得加上运费,价钱难免高昂。
再附加一点,水晶吊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也是超高级的物品。这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玻璃的制造技术。所有水晶吊灯都是用银与天然水晶制作而成。就算只是一盏小灯,也算是一项大财产。
还有铺满整间宽敞房间的红色地毯,是专业工匠历经三代编织而成,仅此一件,摆放饮料与餐点的高脚桌子,则是技巧纯熟的工匠用一棵树削成的奢侈品。
别说平民,就连中级以下的贵族看到这璀灿耀眼的空间,也要目眩神迷。
事实上,据说中下级的贵族们,隔天光是用「昨晚参加了王宫大厅的派对」当话题,就能聊个一整天了。
初次踏入这个夜晚大厅的善治郎,就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装出一副笑脸,拚命应付着贵族们的致意攻势。
「善治郎,我来向你介绍。此人是潘托哈男爵。他在上一场大战中担任骑士队长英勇奋战,现在则是担任领主,发挥统治的才干。」
奥拉左臂勾着善治郎的右臂,向他介绍站在眼前的中年男性。
「有幸与您初次见面,善治郎大人。小人名叫汤玛斯·潘托哈,幸得陛下厚爱,受封男爵。」
「嗯,领主亲自前来致意,辛苦了。」
「不敢。」
面对高傲地点头的善治郎,称为潘托哈男爵的中年男子抬起了压低的头。
穿着橘色无袖礼服的奥拉正在调整别在左胸前的大花饰时,潘托哈男爵已经从女王夫妻面前退下了。
善治郎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趁着周围不注意,偷偷叹了口气。
(这可真累人……)
姿势要端正,笑容不可忘,遣词用句不能错。不过就这几点要求,却让他觉得负担异样地沉重,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的服装以及周围视线造成的压力吧。
所幸这个国家的贵族们还没有不懂礼数到会接二连三地对王族发动致意攻势,不给人喘息的空间,所以到目前他都应付过来了。但要是弄错了步调,搞不好会犯下致命错误。
善治郎此时的服装,是卡巴王国规定的王族正装。裤管较粗的白色裤子,与附有大量饰绳,像和服一样两襟交覆型的上衣。外面还要再套上一件红色无袖背心式的外衣。
这套正装符合卡巴王国的南国风格,衣服本身穿起来并不闷热,但挂在腰上的装饰铜剑很重,涂满整头固定头发的香油更是又臭又痒。
虽说装饰铜剑与香油在之前婚礼的时候都体验过一遍了,但可没有这么容易习惯。对于不习惯的善治郎来说,两种都是随着时间经过不断累积痛苦的麻烦货。
趁着周围的人们出于好意留给自己一点时间,善治郎将刚才前来致意之人的相貌与印象记在脑海角落。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四十岁男人,黑发。名字是潘托哈男爵。视线明显地带有谄媚意味。印象算是比较差……大概就这样吧。啊——要是至少能给我张名片就好了!)
善治郎表面上维持着笑容,内心发出惨叫。
虽然善治郎在当上班族时就已经记过客户的长相与名字,但人数就算再多,一次也不超过五个人。
相较之下,今天介绍给自己的贵族们可是有几十个人。而且这里不像现代日本有「交换名片」的文化。
不幸中的大幸是,不像身穿西装的上班族,卡巴王国的贵族们很多都穿着特征明显的服装,多少比较容易辨识个体。
卡巴王国的服饰文化可大致分成两类。一种是卡巴王国自古相传的「传统民族服装」,另一种是这几年自北大陆传进来,接近「洋服」的服装。
这两种服饰又经过长时间的互相影响,交杂混合,就算简单用一句话说成「正装」,实际上在自助餐会这种比较不拘束的场合,人们穿着的服装可说是变化多端。
再补充一点,那就是无分男女,衣服都是接近原色的绚丽色彩,很有南国风情。
这也害得善治郎的脑中飞舞着「肥胖的花衬衫欧吉桑」或「紫色海狮欧巴桑」等有够没礼貌的关键字。
从站在身旁的奥拉的态度来看,目前善治郎的应对方式还没出什么大错。本来自助餐会这种聚会就不像舞会那样需要学习特定技术,也不像公家仪式那般需要遵守一堆规律。
这样想来,用自助餐会让临阵磨枪的速成王族踏入社交界,可以说是不错的选择。但相对地,跟一般贵族们的距离较近,必须疲于应对。不过这点美中不足还算在容许范围内吧。
善治郎想着这些事时,奥拉轻快地离开,从桌上拿了只银杯,回到善治郎身边。
「善治郎。」
「啊啊,谢了,奥拉。」
善治郎接下奥拉递给自己的银杯,这才发现自己喉咙相当干渴。
杯子里盛着本国酿造的水果酒。这种酒的酒精度数低,带有涩味,最大的问题是喝起来温温的,不怎么合善治郎的口味,但仍然足以滋润因炎热夜晚的空气而干渴的喉咙。
「小的来收。」
「啊啊,麻烦你。」
看到善治郎将银杯里的饮料喝干了,奥拉给了站在附近侍候餐饮的侍女一个眼神,那名侍女立刻走过来,接下善治郎手中的空银杯,收走了。
似乎是抓准了时机,看到善治郎润过喉咙,稍微舒缓了紧张情绪,奥拉出声呼唤了站在远处的贵族。
这是男女一组的两名贵族。
其中的那位女士善治郎也见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始终窝在后宫的善治郎有见过的女性,除了妻子奥拉与后宫下女们之外,就只有一个人。
这人就是马奎斯伯爵夫人奥塔薇亚。或许是为了赶流行,女性出席者大多穿着像奥拉这样跟上北大陆潮流的礼服型服装,奥塔薇亚却穿着古典的传统民族服装,反而格外显眼。
这么说来,站在她身旁的微胖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曼纽尔·马奎斯伯爵了。
他是奥拉之前的夫婿候补——拉斐尔·马奎斯的父亲,卡巴王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
善治郎注意着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悄悄观察这名男性。
(呜哇,虽然之前就听说了,不过这对夫妇年纪也差太多了,简直像父女一样。毕竟美女后妻是男人的浪漫之一嘛。)
善治郎正在想些不正经的事情,右臂突然被奥拉用力握得紧紧的。
善治郎心头一惊,还以为是心里想的被她猜到了,但他立刻想起这是事前讲好的信号。就是表示此人为「必须尽可能记住长相、名字与第一印象的重要人物」。
「久违了,奥拉陛下。以及善治郎大人,很荣幸能见到您。」
「承蒙两位陛下招待,感激不尽。」
对于彬彬有礼地欠身道谢的这对夫妇,奥拉以一如平常具有魄力的笑容回应,将两人介绍给善治郎。
「欢迎你们来,马奎斯伯爵、奥塔薇亚夫人。我来介绍,善治郎。这是我国的重臣之一,马奎斯伯爵曼纽尔卿。身旁的奥塔薇亚夫人不用我介绍了吧?」
「你就是马奎斯伯爵吗。久仰大名。尊夫人教了我很多。」
善治郎刻意挺起胸膛回答,马奎斯夫妻一同再次欠身。
「是。内人能成为善治郎大人的助力,是我的荣幸。」
「妾身不敢当,善治郎大人。」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贵族们也显得兴味盎然,感觉得到他们都在偷偷窥视善治郎等人。
即使是最近的人也隔了十公尺以上,所以应该不用担心对话被他们听见,不过这下看来,善治郎得随时有自觉,自己是受到万众瞩目的了。
奥拉丝毫不打算让不习惯场面的夫婿当众矢之的,让他出洋相,她左臂勾着善治郎的右臂,积极地与对方应对。
「别谦虚了,伯爵。夫人才貌双全,不是浪得虚名。今后希望伯爵与伯爵夫人能够继续为我们王国尽力。」
「是,感谢陛下如此褒奖,小的不敢当。」
「是的,陛下。只要有妾身能效力的地方,今后妾身将会继续鞠躬尽瘁。」
原则上,善治郎都让奥拉去做应对,只有在别人对自己说话时回个「哦,是吗」或「嗯,是啊」之类的罢了。
比起留下好印象,不留下坏印象比较重要。毋宁说,从女王伴侣这个尴尬的立场来想,能够完全不留下任何印象最好。
善治郎的初入社交界,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揭开了序幕。
然而,风平浪静地揭开序幕的自助餐会,却不能保证能够一直平稳到闭幕。
追根究柢,这场自助餐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让众人目睹奥拉与善治郎的感情有多融洽。
考虑到这个目的,奥拉就不能老是抱着善治郎的手臂,处处照顾他了。
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给「奥拉在束缚丈夫的自由」这个风评提供了证据。
因此,差不多都打过招呼后,奥拉就要与善治郎暂时分头行动,这是当初就讲好的。
「……呼。」
与奥拉分开后,善治郎一个人慢慢走在大厅里。虽然旁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视线,但没有人来向身为王族的善治郎攀谈。
根据这个国家的礼仪,基本上身分低的人向身分高的人攀谈会被当成「不敬」。像自助餐会这种比较不拘束的场合,虽然可以较为不拘礼数,但还是很少有人能跟身为直系王族的善治郎搭话。
能跟善治郎攀谈还勉强不算失礼的,大概就只有大型领地的领主、大臣级的文官,或是诸位将军吧。不过,这些身负重责的人因为大多懂得常识,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想冒这个险,「自己」去找王族攀谈。
如果有哪个大领主或将军甘冒这个险,那人要么就是轻视礼仪与惯例(无论是好是坏)的刚勇之人,要么就是已经位高权重,却还贪心地想再往上爬,欲望有如无底洞的野心家。
(没办法。只能由我主动找人讲话了。)
做为中小企业的上班族,善治郎以前就不只负责内部业务,也得跑外务或对外交涉。向初次见面的人攀谈对他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寻找着王族也可以直接攀谈的安全对象,善治郎慢条斯理地环视整个会场,就在这时。
「恕我失礼,善治郎大人。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突然,一名体格结实的壮年男性冷不防地从一旁走来,弯下单边膝盖,向善治郎出声说道。
(咦,咦,咦咦?不会吧,他主动找我讲话?这人是谁啊?)
根据学到的礼仪,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遇上这种状况,善治郎内心虽然一片混乱,但还是反射性地绷起了脸,慢慢转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么……?」
善治郎回头一看,一名单膝跪在地毯上的男人映入他的眼帘。
即使跪在地上,也能一眼看出此人的体格高大,而且是经过锻炼的。身上穿的是黑色布料加上金线装饰的粗犷服装,与自助餐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善治郎寻觅记忆深处,总算想起这是卡巴王国高阶军官的正装。
从左胸的彩穗形状与数量来判断,这名彪形大汉在目前的王室军队当中,应该是接近最高阶级的军官。
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跪在红色地毯上的模样,完全是一副「骑士」的风范。
而且还不是故事当中登场的那种细皮白肉、王子似的王宫「骑士大人」,而是只懂得最低限度的礼节,从征战沙场中发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勇猛的王国守护者的那种「骑士」。
善治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骑士」,拚命在脑中整理资讯。
能够向善治郎攀谈而不会遭到治罪的,只有大型领土的领主、大臣级的王宫重臣,或是将军级的军人。
如果有人刻意向自己攀谈,那人一定是不把礼节当一回事,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个刚勇之辈。
要不然就是明知可能招致王夫的恶评,仍然积极与王夫攀关系的重度野心家。
军人、刚勇之辈、野心家。三个关键字喀叽一声契合在一起,在善治郎的脑中,形成了奥拉事前向自己警告过的一个男人的名字。
「是普约尔卿吗。有什么事?」
善治郎干咳一声后,说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普约尔·纪廉将军。
这个名字,善治郎之前已经听过好几次了。
曾经与马奎斯家的拉斐尔卿同样身为奥拉最终的夫婿候补,这个男人的存在,善治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奥拉事前也说他是个「危险人物」,提过好几次他的名字。
「是。是这样的,臣有件礼物,希望善治郎大人务必能够收下。为此,臣甘冒无礼之罪,也要向您攀谈。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物品,若您愿意收下,就是臣的万幸了。」
卡巴王国龙弓骑兵团总团长普约尔·纪廉将军,跪在红色地毯上,一直线地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王伴侣,竟然说出了这番话来。
跪在女王伴侣的脚下直言不讳,王国引以为傲的年轻大将军。
这个组合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目。善治郎发现不知不觉间,贵族们都停止谈笑,兴味盎然地将视线朝向自己这边,心想「这下麻烦了」,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刻意干咳了一声。
(啊啊,该死,我可没预料到这种状况啊。接下来都要我临场发挥?拜托一下喔……)
上班族时代的善治郎在公司内做简报或是出外交涉时,总是尽可能做好准备,还会制作有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一览表,以求面面俱到。
像他这样的人总是有个弱点,就是有点不擅长面对目前这种全得临场应对的「预定范围外」的状况。
即使如此,善治郎还是在脑中拚命对照临时抱佛脚的知识,以及自己目前身处的状况,努力找出最适当的言行。
(呃,这里是自助餐会,所以多少有点无礼也会得到原谅,对吧?然后,我是王族,这家伙是将军,所以……)
善治郎在心中无意识地叫普约尔将军为「这家伙」。
他明白对初次见面的人抱有恶劣观感不是正确的态度,但即使如此,善治郎的人格还是没有那么高洁,能够以中立的感情面对爱妻的前夫婿候补。
将这些诸多感情藏在表情底下,善治郎总之先以安全的说法做为开场白。
「将军,在这种场合,用不着行跪礼。」
「是,恕我失礼。」
听了善治郎的话,普约尔将军以流畅的动作站起来。
看到站在眼前的普约尔将军的威仪,善治郎差点想后退,但他控制住了。
太高大了。比起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善治郎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可见此人的身高绝对在一百九十公分以上。恐怕在一百九十五公分上下,甚至将近两公尺高也说不定。
体重应该也超过一百公斤了吧。当然,不是脂肪的重量。这副巨大的身躯是以锻炼得结实的肌肉形成,专为战斗而存在。
「那么,让我听听你的来意。你说有件礼物是吧。」
善治郎从正面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普约尔的眼睛,在脑中整理资讯。
善治郎事前已经得知,有些人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发动礼物攻势。看来以物品讨人欢心的行为,在异世界也是通用的价值观。
(我记得不能毫无理由地回绝。问题在于接受时的态度吧。)
表现得太高兴,会让对方期待与这种「高兴」程度相当的回礼,但若是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又会害得对方在众人面前丢脸。
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场,就连接受一件物品时的言词与表情都可能会影响到旁人的命运,善治郎又重新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对于善治郎这些内心的想法,普约尔将军是一概不知。「是。」他这么说道,再度低头,然后对站在身后待机,似乎是他的部下的年轻骑士使了个眼神。
接收到这道视线,年轻骑士以双手抱着一个用白布捆包的细长物品,小跑步来到普约尔将军的身边,然后将这个用布包住的细长东西恭敬地交给了普约尔将军。
善治郎看着两人的样子,装作面无表情的脸部肌肉稍微松懈,眼睛略为睁大。
(咦咦?不是目录,而是把东西直接带来了?)
善治郎听说,通常在这种场合要送礼物给人时,一开始都会先给目录,之后再把实际物品送到对方的家里。毕竟是贵族或王族的赠礼。送的东西就算是血统纯正的「走龙」,或是适宜避暑的宅邸也不稀奇。
当然,如果是珠宝或宝剑等大小能够携带的物品,据说也不是不能直接赠送,但基本上很少有人这样做。
这是因为直接把东西带来,要是万一对方不收,那脸可丢大了。
「请看,善治郎大人。」
不顾善治郎的惊讶,普约尔以熟练的动作揭开了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弓吗?)
看了里面的东西,善治郎内心大为不解。里面是根复杂弯曲,外观朴实的棍子。这玩意在善治郎眼里,看起来就是把没做什么装饰,只讲究实用功能的「弓」。
普约尔将军抬头挺胸,肯定了善治郎的感想。
「这是王都当中首屈一指的名匠所制作的『龙弓』。」
听到这句话,站在一旁静观这边状况的贵族们「哦!」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看来这个称做「龙弓」的物品,即使从贵族们的价值观来看也足以令人发出感叹,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东西。
善治郎重新端详了一番普约尔手中的这把「龙弓」,但还是不觉得这玩意有那么了不起。
为了带进王宫,两端拉弦用的孔用黄土色的黏土塞住,上面再以王宫的印记封印住。弓身大小只有弓道用和弓的一半,以一个外行人来看实在不大可靠。
大概是从善治郎不热烈的反应看出他对「龙弓」一无所知吧。
普约尔将军以低沉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明。
「所谓『龙弓』就是以薄木板为底,将揉过的『走龙』肌腱与经过削切的『走龙』肋骨黏在一起制成的弓。正如您所见,它的大小只有弓兵队所使用的长弓的一半,但威力、射程都在长弓之上。再加上它小,运用起来更灵活,由熟练之人使用,无论是命中准确度还是连射性都没话讲。堪称骑乘时最强的武器。」
以多种材料组合制作的弓。一般属于复合弓(composite bow)的一种。
地球过去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的弓,也实际在战场上发挥过强大威力。
「不过,相对地,只有极少数的骑士能够拥有龙弓。这是因为适于做弓,具有柔软性的肌腱与骨头,只能从正在发育的年轻『走龙』身上获得,不但原料极为贵重,制作也要用上大量工程与时间。」
一般能做为「龙弓」材料的走龙,只限于五岁到七岁的年轻走龙。这是因为停止成长的走龙,虽然骨头较硬而坚固,但相对地也缺乏柔软性。肌腱也是,虽然不像骨头那么明显,但还是会产生一样的弊病。
听了普约尔将军的说明,善治郎明白到这「龙弓」是多么不得了的物品,脸颊不禁抽动了一下。
善治郎虽然没听说过「龙弓」,但早已有人向他解释过,「走龙」对于国家是多么重要的牲畜。
他也知道这些走龙在上一场大战中数量锐减,为了让国军恢复到必要人数,事实上现在厩舍的饲育员们仍然每天努力不懈。
将这么重要的「走龙」在年轻时就加以屠宰,当成武器的材料。假设从一头年轻「走龙」的尸骸中只能取得五把「龙弓」的话,「龙弓」这种玩意就必须以五把的数量立下能与成长后的一头「走龙」匹敌的战果,否则成本就不划算了。
他不清楚实际上一头走龙能取得几把弓的材料,不过从普约尔将军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做不了几把。
「善治郎大人?」
大概是觉得善治郎的样子怪怪的,普约尔将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善治郎尽可能装出平淡的语气,向他问道:
「有个问题想问你。将军,这『龙弓』是任何人都能轻易使用的吗?」
不明白善治郎问题的含意,普约尔将军诚实地回答。
「不。毕竟这么小的构造,却拥有强大的威力与射程,在一般士兵当中,不少人甚至连拉紧弓弦都做不到。」
听到一如预料的回答,善治郎差点忍不住叹气。
虽然威力挂保证,但相当难以运用;原料也很贵重,因此数量稀少。不管再怎么想,就算只有一把,也不该让这种兵器搁在善治郎手边当好看。
可是看看周围的反应,「龙弓」似乎十分「够格」做为献给王族的礼品。自己该怎么回绝,才能将纠纷压抑到最小程度呢?
善治郎死命绞尽脑汁,一边慢慢思考,一边回答。
「很高兴将军有这份心意把如此贵重的物品进献给我。然而,将军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想必看得出来,我在战场帮不上任何忙,是个无力的存在。」
善治郎说着,双手向左右张开,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身体。
虽然宽松的民族服装覆盖着他的身体,不过只要是沙场老将,一看到从袖口露出的手与手腕有多细,应该不难察觉善治郎并不是个战士。
「是,可是……」
打断了普约尔将军正想说的话,善治郎接着说:
「所以,这把弓我会接受,但不会亲手使用。普约尔将军。在将军的部下当中,应该还有尚未领受『龙弓』的骑士吧。能否由你将这把『龙弓』交给那些人当中弓术最为精湛,且对王室忠诚过人的骑士呢。这对我来说,才会是这把弓最好的用途。」
一时之间,会场悄然无声。
「……臣明白了。臣向您约定,一定会将这把弓交给不会辜负善治郎大人一片心意的人。」
长久沉默之后,普约尔将军两手拿着「龙弓」,深深鞠了一个躬。
从较远处旁观着一连串骚动的奥拉女王,看到状况圆满收场,放心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是没收下,应付过去了。)
要是他收下了那把弓,后面就麻烦了。
如果只是宝剑或装饰枪那种用来展示权威的武器,收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若是接受了实用性的武器,就会让对方以为自己有意愿使用。
这么一来,今后普约尔将军请他去参加训练或田猎时,就会变得非常难拒绝。
诚然,由善治郎亲自宣布「自己无意出面使用弓箭」会降低他的评价,但他并非一口回绝,而是「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并将弓借赐给适合的骑士」。用这种方式,让普约尔将军也不至于丢脸。
即使做为一个男人会让他人稍微失望,但他既不让任何人丢脸,也不得罪对方,就让事情收场了。
从奥拉的立场来判断,几乎是最好的结果。
奥拉本来想过最糟的情况,就是由自己岔入双方之间,强行终止这个状况。可要是她这么做了,想必反而会助长了「女王陛下骑到夫婿的头上去了」这项谣言。
「相当睿智的回答方式呢,陛下。」
站在奥拉身旁的马奎斯伯爵笑容可掏地对她说。
「啊啊,抱歉。我们话讲到一半呢,伯爵。」
奥拉用手扶正了左胸前的大花饰,重新转向从刚才就一直没离开自己身边的马奎斯伯爵。
微胖的伯爵笑得愉快,眯细了眼。
「不不,陛下正值新婚燕尔,视线忍不住追着善治郎大人跑是很自然的事。两位感情如此融洽,不是好极了吗。」
他有些打趣地对奥拉摇摇头。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奥拉对于马奎斯伯爵听起来或许有点酸的言词发出苦笑,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奥拉很快就把视线转回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身上。
可以看到将「龙弓」交给部下保管的普约尔将军之后仍不气馁,还在跟善治郎交谈。
后来两人的对话似乎比较无伤大雅,善治郎看似也露出平稳的表情,四平八稳地回话。
话虽如此,如果普约尔将军会因为一两次失败就放弃野心的话,就不会得到「饿狼」这个绰号了。
奥拉站在远处,侧耳倾听着普约尔将军说些什么。
「……诚然,善治郎大人的职责,是将血缘延续到下一代,没有必要冒着危险站在战场上。这方面的任务,就交给我等吧。那么,善治郎大人。当您与奥拉陛下之间生下了继承王室血统的子嗣时,依臣愚见,善治郎大人自己是否也需要一名『侧室』以继承自己家族的血统呢。」
眼见普约尔将军在礼物攻势之后接着又使出相亲攻势,使得站在远处偷听的奥拉,一时之间表情一阵抽搐。
普约尔将军根本没把奥拉的反应看在眼里,态度光明正大地对善治郎继续加强攻势。
「对了,换个话题,不知道善治郎大人是否知晓,我们纪廉家也继承了些许卡巴王室的尊贵血统。臣今天来到这里,是陪同舍妹一道来的。难得有这个机会,臣希望能将舍妹介绍给善治郎大人认识。」
哪里有换话题了。
推销得这么直接。就算是窑子里的皮条客,至少也会再多讲两句开场白吧。
站在远处看着整个状况的奥拉,满心都是危机感。实在不容得她不介入了。
这下糟了。虽说夫君比她想像的还惯于社交,但她实在不认为才刚踏入社交界的善治郎,能够抵抗普约尔将军不按牌理出牌的直接攻势。
(只能由我插手管了……!)
奥拉下定决心,正要往前踏出一步,却有人从身旁温和地叫住她。是面带笑容旁观整个状况的马奎斯伯爵。
「啊啊,我想起来了,今晚我还没跟普约尔将军寒暄呢。陛下,虽然我们聊到一半,是否可以允许我稍微离席呢?」
「!?」
马奎斯伯爵假惺惺的言词使得奥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不明白马奎斯伯爵有何打算,但这番话对奥拉而言,真是天外救星。
这时候只要奥拉回答「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过去吧」,就不会落人口实,说她「凭着一己之意,在丈夫讲话时插嘴」,而能介入那头饿狼的相亲攻势。
(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伯爵。是想卖我一个人情吗?)
虽然摸不透马奎斯伯爵的心思让她有点不舒服,不过对此时的奥拉而言,她无法只是咬着手指,旁观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的对话。
恐怕没时间让她烦恼了。
「不,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过去吧。」
奥拉立刻做下决定,老实地接受了马奎斯伯爵伸出的援手。
在王宫举行的社交界派对,经常被人称为「不拔剑的战场」等等,这是相当夸张的表现。
对大多数的贵族来说,派对不外乎就是贵族之间碰碰面,聊聊天,透透气的活动罢了。嘴里品味着美酒佳肴,眼里欣赏着锦罗玉衣的绅士淑女。
这些贵族们的优雅游戏场才是派对本来应有的样貌,从整体看来,只有少数一部分被活用为「不拔剑的战场」。
然而这样的事实,对于善治郎来说都只是风凉话。
此刻,站在善治郎面前的,是大胆到主动向自己攀谈的普约尔·纪廉将军,以及他的妹妹法蒂玛。
占领了斜对面位置的,是来向普约尔将军打个招呼,顺便加入对话的曼纽尔·马奎斯伯爵,与他的妻子奥塔薇亚。
还有在善治郎身旁轻轻勾着他的手臂,用跟马奎斯伯爵一同来打招呼当藉口过来的奥拉女王。
聚集在善治郎周围的人们,偏偏都是把社交场合当成「不拔剑的战场」的少数派。
「那么,容我向您介绍。这是舍妹法蒂玛。」
「小女子名叫法蒂玛·纪廉,善治郎大人。有幸与您相见,不胜喜悦之至。」
接在普约尔将军的介绍之后,这名将一头黑色长发绑成马尾的年轻少女,以完全符合礼仪的态度低头行礼。
肤色与大多数的卡巴国民相同,是褐色的。一双眼睛眼角有些上翘,跟头发一样漆黑。
(嗯,算是个美女。)
善治郎「抬眼」看着抬起头来的法蒂玛的脸庞,在心中喃喃自语。对,是抬眼看着。
法蒂玛的脸庞,从善治郎来看,是在比较高的位置。当然不会是因为法蒂玛站在台上。就只是这名少女比善治郎长得高罢了。
既然身为哥哥的普约尔将军身高都将近两公尺了,同一对父母亲生下来的妹妹法蒂玛长得高,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她个头高佻,绝对有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一双长腿好像占去了身体的一半。胸部与臀部虽然比较平坦,但却有更细的小蛮腰。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就算拿到善治郎曾经待过的世界,似乎也能当个时装模特儿。
「嗯,你就是将军的妹妹吗。五官的确与将军有些神似呢。」
「是,大家都这么说。」
被善治郎说「长得像哥哥」,少女紧张的表情消失,开心地微笑。如果她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就表示对她来说「长得像哥哥」是个开心的评价。
(这么说来,兄妹俩感情很好啰?等会问问看奥拉吧。)
「善治郎大人。讲到纪廉家的小千金法蒂玛小姐,在国内可是出了名的佳丽,才貌双全啊。说到这就让我想起,我也经常参加社交界的活动,不过感觉起来仿佛很久没亲眼见到法蒂玛小姐了。哎呀,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呀。」
刚才中途插进来,来到善治郎与普约尔将军这边的马奎斯伯爵插嘴说道。
「谢谢您,马奎斯伯爵。我之前才在佩尼亚侯爵的宅第学习过礼仪呢。」
马奎斯伯爵拿称赞当藉口从旁加入对话,年轻的法蒂玛面露好强的笑容,从正面接受了他的赞美。
对于正打算将自己推销给善治郎的法蒂玛而言,就算说再多动听话,马奎斯伯爵的存在在她眼里依然是个「障碍」。法蒂玛那本来就显得有些上翘的眼角,自然竖得更高了。
至于比妹妹经历过更多世事的普约尔将军,很清楚这时候与老奸巨猾的马奎斯伯爵为敌是多么不智的行为。
「哈哈,法蒂玛。你用不着这样刻意垮着一张脸,伯爵对你不会有意思的。这是因为伯爵的身边已经有了你远远比不上的、最动人的淑女啊。」
普约尔将军并非忽略妹妹的险恶态度,而是故意当成笑话来讲,用他那跟棒球手套一样大的手拍了拍妹妹纤细的肩膀。,
「哥、哥哥……」
法蒂玛差点要提出抗议,但是被普约尔将军在极近距离内一瞪,下个瞬间,她立刻面露僵硬的表情,收回前言。
「说、说的也是。站在奥塔薇亚夫人的面前,我也不禁要失去自信了。」
「什么话……我都一把年纪了。法蒂玛小姐才比我漂亮多了。」
配合着哥哥的玩笑话,法蒂玛边说边装出一副笑容,奥塔薇亚稍微红着脸颊,低下了头。
想到奥塔薇亚是个二十四岁的已婚妇女,做出这种反应,要是一般人的话,搞不好早就被骂「考虑一下年龄吧」;但她的举动看起来却依然楚楚动人,这就是她之所以会受到大多数异性青睐的理由,也是受到一部分同性厌如蛇蝎的原因吧。
属于那些同性之一的法蒂玛,将「去你的,这个乖乖牌老太婆」这个感想藏在内心深处,只以笑容做回应。
「奥塔薇亚夫人真是有涵养呢。」
带刺的话对这个万年天然美少女是不管用的。但对她说出超过带刺的攻击性言词,又会搞得自己成了坏人,她在社交界根本是无敌的存在。就算是本质与温厚正好相反的法蒂玛,也还懂得分寸,不会找无敌淑女吵架。
普约尔将军用开玩笑掩饰了妹妹险些失控的态度后,并不气馁,又继续推销起自己的妹妹来。
「好吧,虽然比起奥塔薇亚夫人的确还差得远了,不过法蒂玛也还是有可看之处的。歌唱舞蹈她都有点心得,又学习过礼仪,侍女的工作有样学样地还做得来。」
普约尔将军的这番话摆明是讲给善治郎听的,但马上做出回答的并不是善治郎,而是刚才与善治郎会合,此时就站在他身旁,值得依靠的女中豪杰。
「哦,像纪廉家这样的名门,居然会送女儿去学习礼仪。不过,值得赞许。将来也许可以召你入宫,做我的贴身女侍呢。」
「……是,届时请您多多指教,奥拉陛下。」
奥拉从旁迎击普约尔将军的攻势,将军一时无言以对,然后才做此回答。
让妹妹去做奥拉的贴身女侍,也得不到什么甜头。要当善治郎的贴身女侍,有可能发展成男女关系,才有价值。
然而从形式上而论,「女王的贴身女侍」职位比「王夫的贴身女侍」高。被奥拉这么一说,普约尔将军也不得不减缓攻势。
在一旁听着女王与将军的对话,善治郎心中不晓得叹了多少次气。
(真的,拜托一下,别这样了吧……)
奥拉跑来为自己助阵,让善治郎总算能喘口气,不过正装底下仍然冒出一身湿透的冷汗,而且不是炎热夜晚造成的。
还好对方没直接说「请让我妹当你的侧室」,但如此露骨的推销攻势,还真是难以招架。
要不是中途奥拉跑来帮忙,搞不好自己会因为急于收场而一时说溜嘴,跟人家口头约定了什么。
「对了,换个话题,善治郎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不,我当然知道陛下是您心中第一,不过有没有第二、第三的喜好呢?」
还是老样子,普约尔将军嘴上说的是一套,其实根本没换话题,还是从正面进攻。变的只有切入的角度,话题方向完全没变。
明明正室奥拉就在旁边,却光明正大地问丈夫对女性的喜好,还是一样胆大包天。当然,这个国家的王族并非一夫一妻制,所以不能直接用日本的常识考量,但即使如此,男女关系中产生的嫉妒心,难道不是全世界共通的心情吗?
善治郎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确认奥拉表情的冲动。如果他在这时候转向奥拉那边,一定会传出「善治郎大人在回话时,还得先问过奥拉陛下的意见」这种谣言。
但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在这时候该如何回答呢?如果可以坦诚以对的话,他很想说:「别鸡婆了,好吗。我现在跟漂亮老婆感情正好,别把异物扔到人家家庭里来。」但他明白自己的立场不能这样老实回答。
「唔,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不能沉默太久,善治郎总之先低声这样说,想打马虎眼。这种讲法有点不太谨慎,普约尔将军正要趁虚而入,马奎斯伯爵却抢先开口。
「哈哈哈,内人之前就告诉过我,善治郎大人与陛下如胶似漆,看来这项传闻非但不夸张,反而还太含蓄了。我看善治郎大人现在对陛下是一往情深,其他女性根本不放在眼里啊。」
得救了。善治郎因为安心,心里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几乎是反射性地配合着马奎斯伯爵的话说下去。
「别取笑我了,伯爵。不过,说得倒也没错。」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马奎斯伯爵装模作样地睁大眼睛,笑出来。
「您看看,您看看,卡巴王室这下是稳如泰山了。哎呀,真是可喜贺。」
马奎斯伯爵故意哈哈大笑,回答善治郎。
「……」
态度都这么明显了,普约尔将军也能察觉到马奎斯伯爵是在全面掩护善治郎。
站在一旁的奥拉此时虽然还保持沉默,不过要是进攻得太激烈,恐怕会代替丈夫做出反击吧。也就是说目前的状况下,普约尔将军是孤立无援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失败了,总之现在就算继续勉强进攻,恐怕也得不到值得冒险的成果。再这样强硬主张下去,要是万一惹火了奥拉或马奎斯伯爵,事情就严重了。
「普约尔将军与奥拉女王或马奎斯伯爵不和」,要是流传出这种谣言,难保不会引发各国策划阴谋。
普约尔将军燃烧的野心是在「大国」卡巴王国掌握实权,而不是支配「亡国」的卡巴王国。
是时候收手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迅速决断能救自己一命,无论在战场还是宫廷都一样。
「的确,这比什么都来得可喜可贺。奥拉陛下得到了一位难能可贵的伴侣呢。」
普约尔将军轻轻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表示「推销结束」,自己也这样说,配合着马奎斯伯爵转换话题。
「是啊,他确实是最棒的丈夫。有你们这些能臣武将扶持,又得到善治郎这样了不起的丈夫,如我这般幸运的君主,放眼南大陆西部各国,不,就算找遍整个南大陆,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从普约尔将军的态度当中,奥拉察知到眼下已经鸣金收兵,发出了比较柔和的笑声。
「哈哈哈,您是说大陆第一吗。把我们捧得这样高,真让臣有点难为情啊。」
「不,伯爵。我看还是别太得意比较好。恐怕陛下所说的『幸运』一半以上指的都是善治郎大人。我们的力量微乎其微。」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比起善治郎大人这位乘龙快婿,恐怕我等的忠诚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之后,各人虽继续刺探对方的痛处,但女王、将军与伯爵都不再积极地进行攻防,度过了一段比较平稳的时间。
◇◆◇◆◇◆◇◆
「终于结束了……丨」
夜深时分,从自助餐会返回后宫的善治郎,用这一句话代表了心中的感慨万千,一屁股坐在黑色皮革沙发上。
LED落地灯照亮了一成不变的起居室。善治郎利用侍女们配合两人回来的时间预先准备好的冰块电风扇,以风吹凉发烫的身体,坐习惯了的沙发的触感,让他有种「回到家」的强烈感受。
这就表示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习惯了这座后宫,完全当成了「自己家」。看来善治郎适应环境的能力意外地还满高的。
「辛苦你了,善治郎。不过,辛苦是有代价的。你已经在公众场合表达了自己的意志。你与我不和的风声,还有我不当地限制你行动自由的谣言,这下应该都会稍微销声匿迹。只不过这方面的谣言,总是不可能完全消除就是了。」
如此回答的奥拉还穿着橘色的礼服,也有些疲累地靠进沙发里。
做为天生的王族,奥拉应该远比善治郎更习惯那种场合,但并不代表完全不会累。
不同于自顾不暇的善治郎,奥拉还得始终绷紧神经,以掩护晕头转向的丈夫。她所负的责任之大,不是善治郎能比的。
坐在沙发上的奥拉像是要甩乱因为香油而发出艳丽光泽的红发般,转动了好几次头,放松脖颈僵硬的肌肉。
「是吗,那就好。这样我又可以暂时窝在这里,悠闲过日子了。不过话说回来……眼睛到现在还怪怪的呢。」
善治郎放心地叹了口气,同时忍不住这样说。两只手臂挂在沙发椅背上,眼睛眨了好几下。眼睛深处从刚才就一直闪烁,觉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不习惯水晶吊灯的照明,伤到眼睛了吧。
不管数量增加多少,水晶吊灯的照明毕竟就是蠘烛火光。火光的缺点是不但亮度有限,还会因为一点空气流动就轻易晃动。
不充足的光量。晃动的复数光源。而且为了尽可能扩散这些光,水晶吊灯上还挂了好几面银制反射板。这样不弄坏眼睛才怪。
不过似乎只有善治郎有这种感想。在他正前方休憩的奥拉,看起来眼睛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看来只有完全习惯了现代日本文明的善治郎才会有这种不适。
「啊啊,总觉得视野还有点模糊。」
善治郎一边嘟哝着,屁股稳稳地坐在沙发上,脱掉鞋子。
由于卡巴王国的气候比日本更高温多湿,因此文化允许人们在室内光脚,但自助餐会或舞会就不能这么随便了。
脱掉室内专用的布鞋与长袜,善治郎让双脚接触久违了几小时的新鲜空气,忍不住松了口气。
「脚好凉喔……」
仔细想想,打从自己正式转移到这个世界以来截至今天,除了结婚典礼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穿上拖鞋以外的鞋子。这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的确是整天窝在家里。
虽说气候有差,但是在当上班族的时候,明明每天都穿着硬梆梆的皮鞋与职场用袜子长达十五个小时以上,才过了短短一个月,现在光是穿着布鞋在王宫里走个几小时,脚竟然就酸了。
(我看我得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了。又不是公主殿下,我可不想这个年纪就变得腿脚无力,走不了两步路就喊累。)
一边想着,光着脚的善治郎接着脱掉背心式上衣,敞开类似和服的衬衫前襟。
「呼……」
冰电风扇的冷风吹进敞开的胸口,善治郎舒适地闭起眼睛。
在当上班族的时候,善治郎也多少有过对外交涉的舌战经验,但残留在身上的疲劳感跟当时根本不能比。大概是「王族」这种影响力大到不能与基层白领阶级相提并论的立场,对他造成了极大压力吧。
「管他的,反正马上就要洗澡了……」
善治郎一边替自己找藉口,一边解开带状的系腰丝带,把裤子与两襟交覆型的衬衫都当场脱掉。他知道这样很邋遢,但就是无法抗拒让疲劳的身体脱离衣物束缚的诱惑。
「好,我也来放轻松吧。」
奥拉也学着邋遢地只剩一件平口裤的丈夫,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伸到脖子后面,解开礼服的系结。只这一个动作,橘色礼服就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从奥拉的肌肤上滑落。
以前按照王族的习惯,奥拉在换衣服时都会让侍女帮忙。自从与善治郎同衾以来,配合善治郎不喜欢他人踏进房间的习惯,奥拉在穿脱衣服时也很少找侍女服务了。
各自变得半裸的男与女。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不需要感到害臊,但也还没麻木到勾不起性趣。
「哦……」
原本还累得靠在沙发上的善治郎,一下子挺直身体坐了起来,对暴露半裸身躯的爱妻投以爱欲交杂的视线。
也许是丈夫的视线挑起了她的自尊心,奥拉嘴角浮现出满足的微笑,光明正大地以半裸姿态走到起居室中央,手伸向设置在墙边的冰箱门上。
「善治郎。」
奥拉以熟练的动作从冰箱中取出两条冰凉的毛巾,把其中一条扔给善治郎。
「嗯,谢啦。」
先不论汗或是脏污,想擦拭涂在头发与脖子上的香油,比起放在冰箱里冰镇的冰毛巾,仔细热过的温热毛巾应该比较好擦。只是现在身体在发烫,实在不太想用什么热毛巾。
奥拉走回来,站在沙发旁,用冰毛巾擦拭着黏在身上的汗水与香油,并且对同样以冰毛巾擦脸的善治郎出声道:
「那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累了,但还是趁你记忆鲜明时问一下吧。如何,善治郎。这场自助餐会里见到的贵族当中,有特别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吗?」
对于妻子有些唐突的问题,善治郎将脸从毛巾中抬起来,考虑了一会。
「印象深刻的人啊……嗯——本来应该记得不少人的,可是最后的纪廉兄妹印象太强烈了。老实说除了那两个人,其他都想不太起来。」
大概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了吧。奥拉嘴角浮现笑意,坐到善治郎身旁。
「果不其然。是啊,那对兄妹的确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么,先从兄长普约尔·纪廉将军问起吧。你对那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啊……嗯,对普约尔将军的印象嘛,嗯……」
身旁妻子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让善治郎表情有些尴尬,目光游移。
虽然他早就有所觉悟会被问到,但同时他也很怕被问到这个问题。
即使如此,看到妻子盯着自己不放的样子,看来是不能找藉口逃避了。
善治郎下定决心,叹了一大口气后,视线东张西望,四处游移,但还是坦白说出内心话。
「啊……那个……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我也是男人嘛,嗯。老实说,关于普约尔·纪廉与拉斐尔·马奎斯这两个人,我几乎不可能说出不含有偏见的意见。像拉斐尔·马奎斯,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就已经不抱什么好感了……」
「……」
对于丈夫这番近乎忏悔的话,奥拉不禁睁圆了眼。
「这样呀,那两人对你来说,比较特别是吧……呵呵。」
奥拉听到善治郎的告白,强忍着别因心中涌起的幸福感而大声笑出来。
普约尔·纪廉与拉斐尔·马奎斯。都是奥拉过去的夫婿候补的名字。
奥拉从对这两人「有偏见」的一句话察觉到丈夫的妒意,发现自己胸中涌起一种不怎么高尚的「欢喜之情」。
对「跟自己有关系的男人」表示嫉妒的丈夫,对做妻子的来说就等于爱情的相对表现,老实说,感觉实在很好。
奥拉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摸丈夫的身体,但她想起丈夫非常讨厌「香油」的味道,便临时打消主意。
看来像平常那样的缱绻温存,最好还是忍到入浴后比较好。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丈夫对自己产生反感。
奥拉维持着适度的距离,对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投以微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别担心。我没傻到会把你的意见照单全收。所以,你尽管说。」
这下是真的不能搪塞过去了。善治郎死了这条心,头转向坐在身旁的奥拉,用有些不得要领的口吻开始描述。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就老实讲。这个嘛,我对普约尔将军的第一印象,大概是『身边不是敌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吧。」
「嗯。身边不是敌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是吧。」
她大致能明白善治郎想说什么,但他的说法有点欠缺具体性,奥拉双眼透露出兴味盎然的色彩,再度向他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怎么说呢,普约尔将军虽然超有魄力与威吓感,可是完全没在隐藏,对吧?不只如此,自己想要什么还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听了都吓一跳。应该说为了达成目的,不怕与别人为敌吧。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很有领袖魅力,想必也有很多朋友。所以,跟普约尔将军有关连的人,大概对他怀抱的不是好意就是敌意吧?我是这么觉得。在我看来,他似乎是那种身边最后不会有几个态度中立的人的那一型。」
「原来如此……嗯。我大致明白你要说的了。」
对于善治郎的说明,奥拉轻轻点了个头。
虽然对夫君有点失礼,不过这番人物评价,比她原先想的还要准确。
诚然,露骨的野心家普约尔·纪廉,虽然在国军等地方拥有许多信奉者,但也树立无数敌人。
只是,「不怕与别人为敌」这项评价有一点不正确。普约尔身为军人的同时,也是名门出身的贵族,并没有愚昧到会在宫廷内胡乱树敌。
这个男人在面对不能与之为敌的人物时,至少还是能够装出一副笑容来的。
从这方面来说,善治郎的确是抱持着「偏见」在看普约尔吧。他对于拥有妻子的前夫婿候补这个头衔的男人,无意识当中抱有竞争心,挑出这个男人的缺点,描述得更为夸张。
就如同善治郎自己说过,这种态度并不可取。不过,如果他自己有自觉,又懂得厌恶这样的自己,那就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了。
假使他表现得太过度,那时只要做妻子的奥拉纠正他就行了。
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对与心上人有深入关系的人抱有阴暗情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那么,关于妹妹法蒂玛·纪廉,你怎么想?让我听听你直率的感想吧。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看她看得有点入迷了,嗯?」
奥拉如此问道,事实上在她的眼神当中,就显露出些许阴暗的情感。
「咦?啊,等、等一下,奥拉?」
善治郎敏感地察觉到妻子隐藏在戏弄笑意中的妒意,不由得在沙发上拖着腰,后退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