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年历改变。
迎来新一年的嘉帕王国,由国家举办了新年祭这个大型活动。
虽然这已经是善治郎来到嘉帕王国后第三次迎来新年祭,但今年的新年祭和之前的两次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身为善治郎妻子的女王奥菈今年不在。
过去两次参加新年祭时,都只需要和主办者奥菈并排坐着,像个背景物品一样什么也不做就好的善治郎,今年却不能再那么扮演背景了。
女王奥菈目前在后宫中静养中,按照米歇尔医师和伊莎贝拉公主的说法,她现在处于随时会开始临盆也不稀奇的状态。
万幸的是奥菈本人的身体状态很安定,再加上有医师和治愈术士在,所以善治郎已经得到了绝不会出什么万一的保证。
不过,这样身处随时开始阵痛也不稀奇状态的孕妇,当然是不能再站出来担当新年祭主角的。
结果,代替女王奥菈主办新年祭的重任,就这么落到了善治郎的头上。
不过说是要主持新年祭,但善治郎在仪式当天必须要做的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坐在早就决定好的仪式中心,说早就决定好的台词,做早就决定好的动作,仅此而已。
问题就在于:在礼仪高台下仰望这样的善治郎的贵族中,眼神闪闪发亮的家伙明显多了不少。
虽然善治郎也不是第一次代替奥菈主持公开活动了,但新年祭这个仪式果然非比寻常。
然后,一部分贵族从以前就有的「女性的国王,在遇到某些情况时行动会遭到限制」担忧成了真这点,也是很大的问题。
最近,连原本几乎不会从国内贵族那里听到的「善治郎陛下」这个称呼,也光是今天就听到了两手手指数不过来的程度。
不过即便如此仍旧没发生什么大事,新年祭也顺利的迎来最终环节的第三日夜晚。
只在这天对一般民众开放的王宫前庭里,聚集了手持蜡烛灯火的王都市民。
善治郎坐在设置在可以俯瞰前庭的王宫展望台中的席位上,向市民们挥手致意。
眼前这幅星空仿佛在地面上展开的景象,不管看多少次都那么美丽动人,然而以善治郎现在的精神状态他实在无法静下心欣赏这幅美景。
因为在仪式开始前,来自后宫的使者带来了奥菈已经开始阵痛的消息。
即便到了现在,一想到心爱的妻子正在后宫中产子,善治郎就忍不住想要立刻离席赶去那边。
然而,善治郎却不可能那么做。
即便赶去后宫,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相反,让这场新年祭平安顺利的结束,是除了奥菈外就只有善治郎才办得到的事。
即便是为了奥菈,自己也应该把现在该做的事做好。
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的善治郎,即便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已经握紧到了发白的程度,脸上却仍想尽办法维持着笑容。
「哈啊,哈啊,哈啊!」
总算是顺利挨过了那段每一秒仿佛都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的时间后,善治郎彻底无视礼仪做法或是他人建议之类的东西,在后宫的走廊中发足奔跑起来。
「请等一下,善治郎大人。在黑暗的走廊里您这么奔跑是很危险的」
虽然一手举着LED提灯,一手提着自己裙子边的侍女路易莎边和善治郎并排奔跑边这么冷静的提醒主人,但善治郎已经没有了回应她的精神余力。
看到他这个样子,侍女也放弃了。
「请容我失礼走在前面」
说完这句话,侍女路易莎一下超到了善治郎前面,接着一转身,一边在全力奔跑的善治郎前方倒退着行进,一边用手中的LED提灯为王配照亮路面。
两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后宫客厅门前后,路易莎先是一个急刹车,接着为善治郎打开房门。
足以照亮廊下的白光立刻从门后倾泻而出。
这是即便和侍女路易莎手持的LED提灯相比要是压倒性明亮的光量。
设置在客厅的复数LED台灯估计全都被点亮了吧。
善治郎就像仿佛被这白光吸引了一样的冲进打开的房门。
Touchdown。
(译注,橄榄球用语,即触地得分)
用会让人联想到这个词一般的势头冲进客厅的善治郎,抓住一个在这里待机的侍女问道。
「奥菈呢!?」
他大概是挤出最后一丝耐力问出这句话的吧。
善治郎接着就双手扶膝的剧烈咳嗽起来。
后宫侍女们,在此时展现了不愧是专业人士的联动。
一人赶来为咳个不停的善治郎拍背,一人走向冰箱倒了一杯冷水,然后还有一人在看准善治郎停止咳嗽的时机,笑着对他宣布。
「就在刚才,奥菈陛下已经顺利产下了第二位子嗣。母子二人都平安无事」
对这句话,善治郎在喜悦和安心前首先感到感到的是吃惊和意外。
「诶?已经生了?」
一名年轻侍女将装有水的杯子递给完全呆住的善治郎。
「谢、谢谢」
就在善治郎饮水,同时另一名年轻侍女很周道的为他擦去额头冒出的汗水的时候,最初那名侍女笑着继续做了说明。
「是的。米歇尔医师和伊莎贝拉殿下也说这是一场非常迅速,又十分安定的出产。他们二位已经给出了善治郎大人您回来后前往寝室也没问题的许可,请问您准备怎么做呢?」
对这个问题,善治郎的回答早就决定好了。
「我要去」
「谨遵吩咐。不过,少主大人现在已经睡着了,所以还请您注意保持安静」
「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在侍女们的守望下,善治郎轻轻打开了寝室的门。
「哦,善治郎。看你那样子,新年祭似乎已经顺利结束了呐。辛苦你了」
用话语迎接进入了寝室的善治郎的,是露出健康笑容的他心爱的妻子。
「奥菈?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面对快步走近的丈夫,在床上坐起身子的妻子一边在血色红润的脸上做出一个坏笑,一边摆了摆手。
「唔嗯。完全没有问题。出产本身只用了不到上次一半的时间就结束了,而且还有伊莎贝拉殿下的魔法」
听到这句话,善治郎把视线转向站在床旁边的气质高贵女性。
「伊莎贝拉殿下。这一次真的是太感谢您了。请让我向您重重道谢」
面对毫不犹豫的向自己低头的他国王族,伊莎贝拉公主回以柔和的笑容。
「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奥菈陛下是靠自己的力量顺利完成这次出产的」
虽然治愈术士参与出产时大多会在中途对孕妇施加回复气力体力的魔法,但这次却似乎没有那个必要。
只是在出产顺利结束后,出于保险起见给奥菈使用了一次『体力回复』和『气力回复』而已。所以伊莎贝拉公主那句自己并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完全没有错。
当然了,如果没有最后那两下魔法,那即便是奥菈现在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有活力就是了。
「老实说,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到觉得再这么继续躺下去很烦的程度了」
「不可以哦」
「不可以,陛下」
看到床上的女王为了展示自己有多健康甚至开始做肩环绕,老医师和治愈术士立刻发出制止的声音。
「……我知道了啦。只是说说而已」
听到这数月来已经变得默契十足的米歇尔医师和伊莎贝拉公主的叱责,女王像是在说我投降一般的举起双手。
确认完心爱妻子健康状态的善治郎,终于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这孩子现在由阿曼达侍女长抱着,正发出呼呼的似乎很舒服的寝息声。
害怕吵醒睡眠中婴儿的善治郎一边小心和孩子保持距离,一边低声询问阿曼达侍女长。
「是男孩?是女孩?」
「是个女孩子,善治郎大人」
中年侍女长一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简洁的回答了善治郎的问题。
「这样啊。是女孩子吗」
善治郎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向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同时也是长女的红黑色脸蛋,结果侍女长飞快的制止了他。
「哦呀,抱歉」
善治郎把自己伸出去的手硬拉了回去,然后安静的端详起沉睡中婴儿的面孔。
「女孩子吗」
虽然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但老实说光凭这个睡姿善治郎实在无法分辨这孩子的性别。
然而,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女儿。仅仅如此让善治郎觉得这孩子很可爱。
如果再凑近些看的话,善治郎感觉自己又要无意识的伸出手触摸、然后吵醒这孩子了。
是为了对自己进行牵制吧,善治郎硬下心从抱着婴儿侍女长那里走开,回到心爱的妻子躺着的床旁边。
「说起来,奥菈你好像已经想好要起什么名字了来着?」
「啊啊。我打算男孩的话就叫珐恩,女孩的话就叫珐娜。既然这孩子是女孩,那就叫珐娜吧」
「珐娜,吗」
善治郎像是为了熟悉这个名字一样「珐娜、珐娜」的反复重复了好几次。
「你呢,决定好了吗?」
听到奥菈这么问,善治郎好像做错事了一样左顾右盼。
「不,还没」
在南大陆,相异文化圈出身的两人结婚的场合,就像卡尔洛斯·善吉那样,双亲大多会各自送给孩子一个名字。
因此,善治郎打算也给这个孩子取个日式风格的名字,可结果到最后也没决定好一个,就这么迎来了今天。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继续拖下去的事,至少在善治郎动身前往北大陆前必须决定好。
就在善治郎和奥菈聊着这些话题的时候,伊莎贝拉公主维持着不变的平稳笑容开了口。
「看起来,奥菈陛下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保险起见,我会再多留三天观察一下。如果到时依旧没出什么情况的话,我就要向二位告辞了」
「诶?」
善治郎虽然对伊莎贝拉公主的话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善治郎对方定下的派遣驻留契约,期限只到女王奥菈出产结束为止。
不如说,伊莎贝拉公主会再多留三天观察情况,已经属于额外特别优惠了。
然而,不愿放对方离去的善治郎,即便心理清楚不行但仍然开口询问。
「伊莎贝拉殿下。这孩子…珐娜她的身体状况现在不要紧吗?」
其实光看小婴儿呼呼睡得正香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肯定没问题,可善治郎仍旧故意这么问道
「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呢。但比这更详细的判断,虽然很无奈就不再是我熟悉的领域了,另外老实说,如果我为她施术太多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这句话,伊莎贝拉和善的笑容上闪过一丝阴云。
伊莎贝拉公主和善治郎定下的契约只是「到顺利出产为止维持好女王奥菈的健康」,生下的孩子并不在契约保护范围之内。
而且,就像伊莎贝拉公主说的那样,对刚出生的婴儿施加回复魔法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做法似乎反而会导致新生儿的身体变得羸弱,甚至可能因此活不长。
嘛,如果实际生出的孩子羸弱到出生不久后不使用回复魔法就活不去的话又另当别论,但这方面还没来得及开始检查。
「这样啊,我知道了。到今天为止真是多谢您关照了,伊莎贝拉殿下」
善治郎边这么说边诚挚的低头道谢后,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女王奥菈也跟着开了口。
「我也要向您道谢。非常感谢,伊莎贝拉殿下。多亏有殿下在身边,我才能毫无忧虑的生下这个孩子」
「两位言重了」
大概是作为治愈术士已经很习惯像这样的场面了吧。
伊莎贝拉公主一脸平静的接受了女王夫妇的道谢话语。
◇◆◇◆◇◆◇◆
四日后。
善治郎来到了夏洛瓦·吉贝尔双王国的紫卵宫。
上次他来使用的那座紫卵宫别栋,现在充当着设置在夏洛瓦·吉贝尔双王国的嘉帕王国大使馆的职责。
不用说,善治郎是使用『瞬间移动』过来的。
「善治郎大人,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露柯蕾夏吗,到明天为止的短暂时期要劳烦你关照了」
在别栋的一个房间里,受到了金发少女——露柯蕾夏迎接的善治郎,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挥了挥手。
昨天,确认女王奥菈和第二子珐娜身体无大碍的伊莎贝拉公主,已经借助奥菈的『瞬间移动』返回了双王国。
当时,善治郎拜托伊莎贝拉公主带个话,告诉双王国自己翌日也会来这边。
因为,对于今天会用『瞬间移动』入国的善治郎,双王国这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迎接准备。
「和交给伊莎贝拉殿下的书信上写的一样,我这次来没有多少时间。因为,虽然感到不胜惶恐,但还请允许我此次只以书信的形式和海涅迪克特圣下,布鲁诺前王陛下打招呼。
另外,书信并非是朱瑟佩陛下而是写给布鲁诺前王陛下这点,也请容我重重道歉。当然,书信本身不管是交给朱瑟佩陛下还是布鲁诺前王陛下都没关系」
善治郎这么说完后从怀里拿出两封书信,通过站在旁边的侍女交给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露柯蕾夏。
虽然善治郎是用『瞬间移动』来到这边后才得知的,但随着年历变换,夏洛瓦王家的王位之主好像已经从布鲁诺王改换成了朱瑟佩王太子。
新年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这场王位交接活动算是进行的非常匆忙。所以不管是布鲁诺前王还是朱瑟佩新王,现在都被各种公务缠身没时间和善治郎面谈。
当然了,那位满脸皱纹的海涅迪克他法王也是如此。
「是,我知道了」
看着露柯蕾夏确认完蜂蜡和署名,以及信件本身的情况后,善治郎马上转入了主题。
「我这次来双王国,主要是为了“送”露柯蕾夏你走。保险起见我先确认一下:露柯蕾夏你已经拿到双王国的许可了吧?」
要是没拿到才好呢,对善治郎努力压下这种想法提出的问题,露柯蕾夏露出充满干劲的笑容用力做了肯定。
「是的。布鲁诺前王陛下,已经给予了我以公式身份访问北大陆的许可」
「?是吗,那就好」
对这个回答,善治郎有种微妙的错位感。
虽然允许露柯蕾夏以公式身份访问北大陆,但双王国的首脑层却并没有以公式活动的形式将她送走。
而且,这个许可还是布鲁诺前王下达的。
确实,露柯蕾夏是去年年末返回的双王国,当时勉勉强强还属于王位仍旧属于布鲁诺前王的时期,但既然实际行动是在今年进行的,那相关的许可通常应该以朱瑟佩新王的名义下达。
这种刻意让许可来自布鲁诺前王的做法,就只会让人产生遇到某些情况时可以当做借口的感觉。
从这种不惜故意把情况搞暧昧的慎重中,可以看出奥菈的那些猜测很可能猜对了。
过后得向奥菈报告一下,善治郎边把这句话记在脑子里,边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天候没问题的话,『黄金木叶号』预定十天后就会出发。所以最晚,我必须在出发五天前抵达瓦伦迪亚。当然,露柯蕾夏你要比我更早抵达那边」
由于『瞬间移动』只有善治郎和奥菈才能用,所以如果有人想用善治郎的『瞬间移动』前往瓦伦迪亚的话,那个人就必须比善治郎本人先出发。
对这些事很清楚的露柯蕾夏,睁大充满意志的蓝色双眼点了点头。
「好的,没有问题。从明天开始,我随时都可以出发」
「分配给你这边的『黄金木叶号』上的席位有两个。我先确认一下,要乘船的就只有露柯蕾夏你自己和那位侍女吧?」
「是的。就只有我和布萝拉两人」
普洛伊侯爵家指派给露柯蕾夏的贴身侍女布萝拉。
身为露柯蕾夏心腹中的心腹的她并没有跟随主人暂时回国,而是已经人在瓦伦迪亚待机了。
再怎么说,使用『瞬间移动』紧急回国不能连侍女也一起带上。
「明白了。那么,明天上午我就会用『瞬间移动』把你送走。目的地直接定为瓦伦迪亚可以吧?」
至于善治郎自己,他打算先回一次嘉帕王国王都,与妻子儿子女儿好好道完别后再前往瓦伦迪亚。
如果露柯蕾夏也先回王都嘉帕再从那里前往瓦伦迪亚,她要缴付的『瞬间移动』使用费就会激增。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财力很有富余,露柯蕾夏干脆的答道。
「既然如此,也请让我先去一次王都嘉帕。我在那边还有好几件事要办。另外可能的话,我想见奥菈陛下一面」
对露柯蕾西的提议,善治郎略微思考了下后点了点头。
「明白了。因为陛下非常繁忙,老实说露柯蕾西你的愿望能实现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会把你的要求带到的。这样可以吗?」
通常来说,如果有人突然提出想和身为王者的奥菈见面,就只会得到一句“不可能”然后被无视。但现在的奥菈不管身体还是时间都有了些空闲。
为了慰劳产后的身体,奥菈把大部分工作——政务是雷卡兰特子爵也就是费迪尔宰相,军务是普乔尔元帅——交给了这二人,可她的身体回复的比预想中更快,于是女王的日程表上就有了一些闲暇时光。
顺利的话,露柯蕾夏说不定真能和奥菈来个短时间会面。
话虽如此,如果不行的话,金发少女就要白花一笔绝对不便宜的『瞬间移动』使用费了。
对善治郎的这个提醒,露柯蕾夏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关系。多谢您的关心」
「明白了,那我就去安排了」
「…………」
「…………」
要传达的事传达完后会话就继续不下去了。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沉默,正是善治郎和露柯蕾夏之间并没构筑太良好关系的证明。
「那,那个……」
「说起来,露柯蕾夏」
就在感到焦虑的露柯蕾夏想勉强搭话打破沉默的下一瞬间,善治郎也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开了口。
「啊,是的,您有什么事呢,善治郎陛下?」
「没什么,你先说吧」
「不不,我这边要说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边要说的,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不不,还是请您先说吧」
不管以什么形式也好,善治郎都有问题要问自己。
面对露柯蕾夏「绝对不能放跑这个机会!」式的激烈反应,选择认输的善治郎先是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开口发问。
「明白了。那我就问问吧。露柯蕾夏你,为什么要提出乘坐『黄金木叶号』前往北大陆的申请?
即便不理解大陆间航行具体有多危险,接近百日的航行本身就伴随着生命危险这种事,露柯蕾夏你应该明白才对。
希望你能把即便无视那些危险也要提出乘上那艘船的理由说给我听听」
当然了,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听完善治郎最后追加的这句话。露柯蕾夏一下没有了到刚才为止的那份活泼劲,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某种类似很深刻的迷茫般的感情色彩。
然而,那份迷茫很快变成了决心。露柯蕾夏先是用连善治郎都能明白的清晰视线盯着他的右手腕,然后开了口。
「这个嘛。善治郎陛下,我想您已经从玛尔嘉利特殿下那里,听说了和我有关的各种事情吧」
善治郎用左手抚摸了下露柯蕾夏盯着的佩戴在自己右手腕上的腕轮型魔道具『风之铁槌』,然后点点头。
「啊啊,大致事情我都听说了」
夏洛瓦王家引以为傲的,作为付与魔法术士能力属于屈指可数人物的玛尔嘉利特公主,和露柯蕾夏是血缘上的亲姐妹。
玛尔嘉利特公主曾对善治郎说「妹妹就请您多关照了」,作为代价,她把魔道具『风之铁槌』送给了善治郎。
更准确的说,是立下了善治郎有三次不能拒绝露柯蕾夏的邀请这样的约定。
支援提供到这个地步,善治郎怎么也不认为这对姐妹之间的感情很差。至少,玛尔嘉利特公主这边肯定是对露柯蕾夏抱有家族之情的。
露柯蕾夏带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程度的不自然无表情,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关于我的出身,其实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或者说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保密。只不过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名誉的事,所以在公开场合里很少被提及,来自外国的人士大多都不知道罢了」
语气中带着自嘲成分的露柯蕾夏说起这些事时却非常流畅,这反而让人听着心痛。
「我,是夏洛瓦王家第二王子——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王弟了——菲力贝尔德殿下和其正妻尤兰妲大人所生,但因为缺乏血统魔法能力,而失去了做那二人孩子的资格的人。因此,从记事前起,我就被做普洛伊侯爵家的养女养育了。
不幸中万幸的是,不管是我血缘上的家人,还是养育我的家人,都是些非常重感情的人。
然后,幸运中不幸的是,他们所有人,都只会用诚实到笨拙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们就是那么一群诚实到甚至不把小孩子当成小孩子对待的人们」
说完这句话,露柯蕾夏露出一个苦笑。然而,此时她的大蓝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泪膜这点,并没有逃过善治郎的眼睛。
虽然想让语气保持平淡,但露柯蕾夏的声调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悲恸的音调。
「所以,我是在没有任何人骗过我一次,没有听说过一次谎言的情况下被抚养大的。
普洛伊侯爵家的人,都会把我当成普洛伊家的一员来对待。但同时也不忘像对待其他血统尊贵的人士一样和我保持一定距离。
相反,我血缘上的亲人菲力贝尔德殿下尤兰妲大人玛尔嘉利特殿下,虽然在公开场合时会像普通的王族和贵族那样遵守礼仪和我拉开一定距离,在私下里却都会把我当做家人倾注爱情」
「这……」
理解了露柯蕾夏被安置在何种状况中的善治郎,像喝了什么苦涩之物一样皱起了脸。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明白,这种环境实在太过扭曲了。、
普洛伊侯爵家和菲力贝尔德王弟一家。
不管哪家人,都诚实的对露柯蕾夏倾注了爱情,这点是不会错的。
然而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们不曾给予露柯蕾夏任何虚伪的情报,同时诚实的向金发少女倾注爱情,才会产生那种难以估算的严重扭曲。
普洛伊侯爵家一边带着爱情养育露柯蕾夏,一边经常对她说「但是,你其实是那家的孩子哦」;而菲力贝尔德王弟一家,则一边保持着表面上的身份差别对待露柯蕾夏,一边私下里用「但是,你其实是我们家的孩子哦」的态度爱着她。
被人以这种方式养大的露柯蕾夏,当然会对回复王族身份抱有近乎偏执的渴望。
一直听亲爱的,慈祥的,养育自己的两个家族说着「其实你是那家的孩子」「其实你是我们家的孩子」这种话,小孩子就会为了回应自己所爱的『家人』的期待,把错误当成正确不断努力。
想要重拾王族身份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这对露柯蕾夏来说不仅是至高命题,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生存目的了吧。
虽然外表年幼,但露柯蕾夏已经是可以算作成人的年龄。想要从现在开始修正她的价值观已经近乎不可能。
(虽然理解内情,也很同情她的成长经历,但你把我也卷进来的做法还是让我只觉得困扰啊)
对露柯蕾夏比预想中还麻烦的理由,善治郎在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像重打精神,还是转换一下对话方向,露柯蕾夏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干脆的说道。
「所以,我非常想回复夏洛瓦王家王族的身份。因此我需要立下功绩,满足一定条件。为了获得足够多这类东西,我才志愿前往北大陆的。
这答案,有没有回答善治郎陛下您的疑问呢?」
「啊啊,没问题了。谢谢你回答的这么率直」
善治郎用努力不让内心的复杂感受表露出来般的平静语气向露柯蕾夏道了谢。
在双王国,类似露柯蕾夏这样境遇的人只有在嫁给王族的场合时,才会作为例外先回复自己亲生父母孩子的籍贯,然后再去和对象结婚。
然后,这种例外中的例外,也适用于嫁给善治郎做侧室的场合。
另外,露柯蕾夏已经从芙蕾雅公主那里收到了建议。
想要成为善治郎的侧室,最重要的是必须展示出和自己结婚可以为嘉帕王国带来利益这点。
所以,露柯蕾夏才为了提升自己的价值,志愿参加了这次的北大陆之行。
只要为了回复王族身份,即便是不喜欢的男性露柯蕾夏也会开开心心的嫁给对方。既然如此,参加区区需要赌命的航行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种始终如一贯彻到底的价值观,在横冲直撞之余又让人觉得有点清爽。
如果这份一心一意发生在他人身上的话,说不定会让人有些想要声援它吧
因为目标就是自己,善治郎实在无法产生声援露柯蕾夏的念头。但既然对方如此彻底的将男欢女爱感情排除在外,那政治联姻说不定反而可以更加简单的完成。
「那么,明天我会用『瞬间移动』先把露柯蕾夏你送到王都嘉帕去。在王都滞留三天后,第四天再用『瞬间移动』送你去瓦伦迪亚。这个行程安排可以吗?」
「好的,非常感谢」
对善治郎的安排,露柯蕾夏带着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低头致谢。
这时,善治郎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又追加了一段话。
「说起来,露柯蕾夏。虽然我也是外行人所以不好说的太装模作样。但进行大陆间航行的船上,可是一连瞬间的失误都有可能攸关性命的危险场所。
怎么说呢,上船后你还是换套活动起来比较方便的服装比较好」
「…………是」
故意穿了件比自己身体大一号礼服的露柯蕾夏,保持着把手藏在袖子中的姿势,用似乎感到很羞耻的小声答应了善治郎。
◇◆◇◆◇◆◇◆
翌日夜里,善治郎已经人在嘉帕王国后宫。
在位于大陆中西部的嘉帕王国和位于大陆正中央夏洛瓦·吉贝尔双王国之间,只需要一宿两日就能往返一次。把这种他国的人听了会怀疑自己常识的情况变为可能的,就是『瞬间移动』这个魔法。
善治郎每天可以使用两次『瞬间移动』,所以他先把露柯蕾夏送来王都嘉帕,接着又把自己也传送回了这边。
虽然往来双王国全靠『瞬间移动』的善治郎没什么想法,但曾一度走陆路完成这个流程的露柯蕾夏,对这个魔法的效果不讲理程度就已经超越感动甚至产生了轻微愤怒的样子。
总之顺利把露柯蕾夏带了回来的善治郎,和往常一样在后宫客厅里设置了和奥菈会话的场所。
虽然这原本只是女王和她的丈夫互相交换核对情报程度的小谈话,因为善治郎各种积极行动,再加上他现在有了比尔博公爵的立场,已经变成了类似非公式最高会议的东西。
「辛苦你了,善治郎。接下来,就是三日后由我把露柯蕾夏送去瓦伦迪亚。至于你,就等准备结束后挑个合适的时机,靠自己的力量过去吧」
「哎呀,不管去双王国还是回来用的都是『瞬间移动』,所以并不怎么觉得辛苦呢。万幸的是,那边正为王位交接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让我不用和他们打什么麻烦的招呼」
听到善治郎的话,女王奥菈带着困扰的表情开始思考。
「夏洛瓦王家的布鲁诺王已经把王位交给了朱瑟佩王太子,吗。虽然猜到这事近期内肯定会发生,但没想到居然比预想的更快完成了。这在某种意义上非常出乎人预料」
虽然速度比预想中更快,但王位传承这件事本身都在奥菈预料之内。
真正出乎她预料的,是对方在佛朗西斯科王子不在的情况下就完成了王位传承这点。
身为『完全融合派』的布鲁诺前王和朱瑟佩新王,据说一直想将可说是他们理想具现化的佛朗西斯科王子推上王太子的位置,进而成为将来的下任国王。
明明是这样,可佛朗西斯科王子却没有出席布鲁诺前王的退位仪式兼朱瑟佩新王的即位仪式,这毫无疑问是那两人的行事方针有了很大变化的证据。
即便号称可以过后另找日子指名佛朗西斯科王子为王太子,但长男不出席父王的即位仪式这种事,贵族社会里通常代表已经完全失去了继承者资格。
布鲁诺前王和朱瑟佩新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既然如此,那二人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将来把佛朗西斯科王子推上王位,又或者是因为某些理由,让他们即便要降低那个可能性也必须早早把王位交到朱瑟佩新王手中。总之就是这两种理由之一吧。
「唔—嗯。佛朗西斯科殿下原本就是表面上放弃了王位继承权的人吧。如果勉强任命这样的他为王太子,那无疑会给双王国招来很大的混乱,依我看那两人搞不好觉得自己暂时没有余力对应那种局面」
依照善治郎的看法,不管是布鲁诺前王还是朱瑟佩新王,都属于重视理性的政治家。
善治郎认为,那对父子属于如果奥菈那个「两人感到焦虑」的看法是正确的,就会暂时强压下自己的渴望做出现在这种程度的理性判断的人。
对善治郎的这个见解,奥菈也表示同意。
「确实,那种可能性很高。既然如此,那两个家伙到底对什么东西警戒成了这样,必须得尽早探明才行了」
「没错呢。和奥菈预想的一样,他们警戒的是北大陆势力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么我们这边也得小心」
「拜托了」
首先决定好如何对应布鲁诺前王和朱瑟佩新王的方针后,两人把话题转移到了下一个阶段。
「九天之后就要出发了吗。总觉得,最近时间流逝的好快啊」
我是不是上了年纪啊,听到善治郎这句玩笑话,奥菈用有点可怕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毕竟奥菈比善治郎年长。
察觉到自己踩了地雷的善治郎,飞快的把话题进行了下去。
「那,那个,既然马上就要出航了,那相关的人物和行李都已经送到瓦伦迪亚了吧?除了我和露柯蕾夏之外」
虽然善治郎敷衍的手法很粗糙,但也不是真的动怒的奥菈,苦笑着配合了丈夫。
「啊啊,已经来了小飞龙信的联络,说是行李现在已经装载到『黄金木叶号』上去了。
人员方面,纳塔里奥他们几个护卫已经走陆路抵达了瓦伦迪亚。三名侍女则会在今后几天内用我的『瞬间移动』传送过去」
『黄金木叶号』上分给善治郎他们这些乘客的客舱只有男性房间、女性房间两间,但除此之外一行人还另外得到了一间放行李的货舱。
这毕竟是一国王族去向他国的公主提亲,所以很理所当然的,善治郎肯定不能两手空空的前去。如果真有人敢那么干的话,都可以称之为勇者的伟业了吧。
因此,在那间借用的货舱里,已经堆满了不失大国嘉帕王国威信的金银财宝,在芙蕾雅公主的建议下带上的龙种生物的皮革和骨头,以及数厘米厚的完整圆木切片。
圆木切片在某种意义上,会成为最受重视的土特产吧。
这相当于是在想木材资源枯竭的乌普萨拉王国宣传「在我们国家到处生长着这种级别的树木哦」。
因为此次没有外交专家同行,所以最初的交涉只能由自己进行,这让善治郎感到压力好大。
「总而言之,芙蕾雅殿下成为我的侧室这件事先不说,嘉帕王国和乌普萨拉王国建立正式国交以及两国间开启大陆间贸易端口的详细交涉,交给日后过来的专门交涉专家就可以了吧?」
善治郎带着不安心情所做的这番确认,很幸运的得到了女王肯定的回答。
「啊啊。没错,你只需要想办法弄到和负责实际事务的人进行会谈的许可就好。不如说,虽然我也许不该讲的这么直白,但如果那边的人提出要和你进行与某种具体数字有关的交涉的话,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
对奥菈来说,善治郎不仅是她心爱的丈夫,同时也是人格最受她信赖的人。
但是,这并不代表女王会因此就连他的能力也一同信赖。
不能在对每个人的能力做出正确的评价的人,是无法担当王者这份大任的。
「明白了,那方面,我就坚持自己不知道不明白好了」
对自己的能力不足也有自觉的善治郎,虽然苦笑了一下但并没有感到什么不悦。
「嗯,你就那么做吧」
「既然如此,在那边使用『瞬间移动』的许可,以及设立当做『瞬间移动』据点的地房间,就无论如何都绝对要拿到了呢」
夫妻二人明明说的是乘船的话单程都要耗费百日的远方,却仍把替代的人送过去视为稀松平常,是因为只要善治郎去过一次当地,以后就能靠『瞬间移动』轻易把一两个人送过去的缘故。
「啊啊,不过那方面并不需要太担心。毕竟那属于如果你能达成原本目的的话,就必然也可以跟着达成的目标」
「嗯?这是怎么回事?」
看不到善治郎歪头表示不解,奥菈开始给他从头说明。
「如果认同你和芙蕾雅殿下的婚姻的话,那当然不会有人再反对你使用『瞬间移动』了。不管是作为一个父亲来说,还是作为一个国王来说」
「啊,原来如此」
说出来后,就能发现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如果芙蕾雅公主做侧室成为定局的话,那她当然要在位于南大陆的嘉帕王国居住下来。就算是为了嘉帕王国和乌普萨拉王国之间贸易能够成立也必须如此。
出于父女之情的话,能够让女儿只要愿意就可以每月都从原本坐船单程都要将近百日的远嫁之地回乡一趟的『瞬间移动』的准备是不可能拒绝的吧,如果是出于作为王者的计算,足以允许和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贸易对象国建立直通联络渠道的见识,乌普萨拉王应该也具备才对。
「也就是说,这方面没必要特别做什么相关准备么」
「唔嗯。你就专心去为能把芙蕾雅殿下娶回来这一件事全力以赴好了」
「这么一想的话,真希望能找个什么理由阻止露柯蕾夏乘船啊……」
善治郎的这句话可谓正中要害。
为了获得将他国的公主娶为自己的侧室的许可而进行的旅行,却带上了另外一名侧室候补,这明显就属于可能拖后腿的要素。
「抱歉,让你多受累了」
对此无言以对的女王,只得用道歉把话题敷衍过去。
「露柯蕾夏说了出航前想和我见上一面的吧。既然如此,我就趁那个机会敲打叮嘱她一下好了。只要第一名侧室候补芙蕾雅殿下的地位没有确定,第二名侧室候补的事就不会有进展。所以,她到了北大陆那边后绝对不可以对外公开声称以成为你的侧室候补为目标。就用这种理由好了」
「奥菈你会这么叮嘱她我是很感激啦,但这个话题的走向,不管怎么看都是『当我娶完第一名侧室后,就注定要接着娶第二名侧室』啊」
「…………」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老婆」
「关于这件事,总体来说,我是打算为了尽可能回应你的期望而尽全力努力的」
「太露骨了哦,女王陛下」
虽然很想吐槽一番,但对于理解『以奥菈的立场来说,不可能把丈夫的任性和国家利益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衡量』这些事的善治郎,即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精神状态,对上面那番场面话也还是别吐槽的好。
如此将严肃话题全部聊完后,善治郎看了看钟表。
「哦呀,已经这个时间啦。的趁现在去看看善吉和『善乃』的脸才行呢」
善治郎边这么说边露出仿佛把急不可耐写在脸上一样的表情,同时站了起来。
善乃,是善治郎在反复烦恼后,终于在数日前赠与自己第二个孩子的名字。
「也是啊。这个时间的话卡尔洛斯和珐娜仍旧醒着的可能性很好,说不定能抱抱他们哦」
嘉帕王国第一王子,卡尔洛斯·善吉·嘉帕。
然后是同样出身嘉帕王国的第一公主,珐娜·善乃·嘉帕。
将背负起大国嘉帕王国的未来作为义务的王子和公主。
然而,在他们的双亲奥菈和善治郎看来,这两人就只是自己想要疼爱的孩子。
尤其是善治郎,如果错过现在这段时光的话,他就注定要有百日以上见不到这两个的孩子了。
「好—。我要抱他们,用力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抱他们」
「我拜托你,别再一抱起来就直到他们哭才肯放手了。卡桑德拉也是埃斯梅拉达也是,一发怒来都很可怕的啊」
举出两位乳母的名字后,女王又故意装出一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出来。
◇◆◇◆◇◆◇◆
翌日早上。
女王奥菈运用空出的时间,将露柯蕾夏·普洛伊叫到了王宫的一个房间中。
「像这样在非公式场合会面还是第一次吧。虽说事到如今原本不必,但我还是报个名字好了,我是嘉帕王国国王,奥菈一世」
「我是夏洛瓦·吉贝尔双王国贵族,露柯蕾夏·普洛伊。奥菈陛下本日愿意实现我的愿望与我见面,让我感到不胜惶恐」
面对奥菈带着威压感的话语,露柯蕾夏也拿出符合贵族子女风范的笑容来应对,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身上还是有已经被女王的气势压倒的迹象。
以胜者身份跨过上次大战的女王和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这两种身份的差距再怎么说也实在太大了。
坐在沙发上的女王奥菈就像在强调这一点一样翘起了腿,然后用压迫对方一样的语气开了口。
「时间宝贵,就让我们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吧。露柯蕾夏,你有什么事?」
被女王死死盯着的露柯蕾夏,总之先蠕动白色的喉咙咽了口口水以此来找回自我,然后发出声音。
「是,是的!那么,我也单刀直入的向您提问了。请告诉我条件:如果我想要嫁给善治郎陛下的话,都需要些什么呢」
「嚯哦……」
对这种真的和字面意思一样单刀直入的提问,女王像是产生了些许兴趣一样扬了扬一边的眉毛。
明明像小动物一样吓得发抖,但即便发抖,依旧以女王为对象率直的提出自己的问题,这可以说是相当有胆量了吧。
因此,奥菈也当做特别优惠告诉了露柯蕾夏答案。
「全部」
「全部,是吗?」
对歪头不解的露柯蕾夏,奥菈又做了详细说明。
「对,全部。嘉帕王国的国家利益。嘉帕王国的国民,至少是上层部人们的理解。我的利益。然后,就是夫婿殿下的感情。这几个条件必须全部满足」
虽然这番通告相当无情,但实际上芙蕾雅公主的确把这几个条件全做到了。
带来了名为大陆间贸易的国家利益。漂亮的说服了顽固拒绝娶侧室的善治郎,以自己之身开创了善治郎娶侧室的前例而得到了贵族们的认同。帮助奥菈拿到大陆间贸易不是由王国而是由王家主导的成果。然后,虽然积极却又保持着绝妙的距离感,以此获得了善治郎的好感。
要求露柯蕾夏也同样做到这些说残酷确实也残酷,但现实问题是:一想到善治郎『连娶那样的芙蕾雅公主为侧室,就真心而言都还不怎么欢迎』的心态,就可以知道即便开玩笑般的达成了奥菈提出的所有那些要求,其实也只不过是满足了最低条件而已。
「国家利益方面你可以交给双王国处理。与芙蕾雅殿下不同,你要不要嫁过来是由国与国之间进行协商决定的,所以我的利益也到时我会自己争取。
但是,我国贵族们的理解,以及夫婿殿下对你的好感这两点,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是!」
对奥菈的话,露柯蕾夏带着干劲十足的笑容点了点头。
从这时起,露柯蕾夏实际上已经中了奥菈的诈术。
想成为善治郎的侧室的话,就必须为嘉帕王国和奥菈个人带来利益。在这种前提下说出「国家利益方面你可以交给双王国处理」这种话,反过来也代表了「如果和双王国的交涉失败的话,露柯蕾夏就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成为侧室」的意思。
对奥菈来说,如果国际形势允许的话,她也想实现善治郎那个不从双王国娶侧室的希望,所以才用心布下了上面那个语言的陷阱。然而女王经历过大战的政治嗅觉却告诉她,这个陷阱到最后只是白费力气的可能性很高。
不过,对这些内情完全没有察觉的金发少女,现在已经完全鼓起了干劲。
「我明白了。那么,我只需要想办法获得嘉帕王国贵族们的认同,同时设法抓住善治郎陛下的心就可以了吧?」
从握紧小小拳头的露柯蕾夏的表情,联想到涉足太深结果陷入泥潭的奔龙的女王奥菈,为了防止心爱的丈夫受到波及又再提出了一句忠告。
「给你个建议吧。夫婿殿下有着比起多得分更重视少丢分的价值观。尤其是在面对拥有『可能会一起分担他的人生』这种立场的人时,那个倾向会特别明显。
觉得是好机会就盲目展开突击结果招致他反感的话,可不是轻易能弥补回来的哦」
比起喜欢的要素多但讨厌的要素也多的人,善治郎更愿意和喜欢的要素虽少但讨厌的要素也少的人长时间在一起。
当然了,奥菈并不是善治郎,所以这都只不过是她的个人见解而已,但奥菈很确信这些见解都没有搞错。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种气氛吧。
「感谢您的宝贵建议」
露柯蕾夏带着严肃认真的表情,向奥菈深深低头道谢。
◇◆◇◆◇◆◇◆
八天之后。
善治郎来到了瓦伦迪亚。
因为今天的乘船也算是一种仪式,所以服装他选择了行动方便的第三正装。
因为行礼大多已经先行送到,并安置到自己用客舱的仓库中去了,所以这次善治郎空着手。
虽然怀里姑且还揣着加急完成的磁石指南针,但这些东西善治郎没打算让芙蕾雅公主看到。
这些指南针所用的磁石只是靠电磁力磁化过的铁,所以磁力很弱可能无法保持很久。毕竟善治郎对于磁化作业只是个外行人,从一开始就无法做出他预想中的成果。
由于质量粗劣就只好以数量补足,所以善治郎这次带了五个同样的指南针过来。但就现状而言,船员们依靠太阳和星星的方位导出的航向的手法,要比这些临时指南针指可靠的多。
靠这次的航行来确认这些指南针能达到何种水平的精度,然后再向芙蕾雅公主叫卖好了,这就是善治郎的想法。
登上木制台阶式的舷梯来到甲板上后,这里已经有一支排好的列队在等着善治郎等人。
善治郎的护卫是骑士纳塔里奥,以及纳塔里奥亲自选出的一名同僚骑士和两名士兵。
然后是已经成为善治郎出行时固定班底的侍女伊妮斯,第一次和善治郎一起出行的原本是奥菈侍女的玛格丽特,已经另外一名年轻侍女。
四名男性三名女性。
再加上善治郎自己总共八人,这就是所有要乘坐『黄金木叶号』的嘉帕王国人员了。
此外,早一步靠『瞬间移动』先行来到瓦伦迪亚的露柯蕾夏和她的贴身侍女布萝拉,现在也出来迎接善治郎。
客人就一共只有这么十位,剩下的全都是『黄金木叶号』船员。
而率领这些跨越了南北大陆之间狂暴大海的身经百战船员的人,是一名穿着男式船长服的银发少女。
面对有一群强壮船员们侍立在身后的芙蕾公主,善治郎恭敬的说道。
「嘉帕王国国王奥菈一世的伴侣,比尔博公爵善治郎·比尔博·嘉帕希望能够乘坐『黄金木叶号』,请问可以给予我等许可吗?」
「好的,善治郎陛下。『黄金木叶号』船长芙蕾雅·乌普萨拉欢迎陛下乘坐本舰。欢迎您登上『黄金木叶号』」
说完这句话,芙蕾雅公主突然把右臂举向蓝天。
下一个瞬间,甲板上爆发起一阵轰鸣。
那是站在芙蕾雅公主身后的船员们一起大声吼出来的声音。
虽然仔细一听就能发现这都是『表示欢迎』的声音,但因为音量大过了头,再加上吼出来的船员们是一群身材高大强壮的巨汉,使得这通声音已经超越了威喝变成了类似音波兵器的东西。
向来胆小的善治郎,勉勉强强才忍住没有被吓得倒退几步。
至于他脸上浮现出的因恐惧而吓一跳表情,就只能自求多福祈祷旁人没有察觉了。
至少,从芙蕾雅公主明显是为了忍住笑意而歪曲的嘴角上看,她似乎已经完全看穿了善治郎感到害怕这件事。
因为对方已经开口表示欢迎,于是这次轮到善治郎举起单手发言致辞。
「各位的欢迎之声我实在不敢当。毕竟,我对于船完全是个外行人,在船上时只不过是个碍手碍脚的存在」
实际上,不管在海上还是陆地,遇到火爆场面时善治郎都是个碍手碍脚的存在,但这种事也没必要现在特意暴露出来。
理解到所有人都已经产生了兴趣,正竖起耳朵想听听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的善治郎,用勉强没有嘶哑的大声音宣布道。
「我听说在船上生活时,即便是一瞬间的判断迟疑也可能会对生命产生威胁。
因此,虽然各位可能事前已经听芙蕾雅船长说过了,但我还是在这里重新宣布一次吧。
从现在此刻开始,到我等抵达目的地下船为止,不论是谁以何种形式对我讲话,全都没有问题。
毕竟即便是为该如何说话而产生些许犹豫有无,说不定也可能左右某个人的生死。
纳塔里奥,我希望担当我护卫的你们几个要特别把这件事时刻铭记于心。记住,让身为专家的船员十全十美的发挥出他们的能力,才是在船上守护我人身安全的最好方法」
以骑士纳塔里奥为首的四名护卫接受了善治郎的视线后立刻做出回应
「是,我们知道了!」
面对骑士纳塔里奥等人的敬礼微微点了点头的善治郎,又把视线转回站在自己正前方的芙蕾雅公主一行人。
正确来说,善治郎现在看着的不是芙蕾雅公主本人,而是站在她身后的『黄金木叶号』船员们。
大概是对此心知肚明吧。
「船长,请问可以吗」
「无妨,副船长」
原本站在芙蕾雅公主身后的一名看起来身份最高的男子,立刻主动上前一步。
这人虽然不像『黄金木叶号』的其他船员那么高大强壮,但在善治郎看来已经是个十足的肌肉聚合体了。
最重要的,对方那张充满自信表情的褐色面孔,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比实际更巨大。
「我是『黄金木叶号』的副船长马格努斯。那么,如果您允许的话,在船上时我就用不客气的语气对您讲话了,善治郎陛下」
「啊啊,我不会做出撤回前言这种行为的。到北大陆为止就请你多关照了,马格努斯副船长」
说完这句话,善治郎回握住副船长伸出的手。
「您叫我副船长就好,因为这比马格努斯什么的简短多了。在船上时,我们都会用尽可能简单的称呼招呼彼此。所以我也会只称呼陛下您为陛下」
「我知道了,副船长」
「是,陛下」
打完一通招呼后,时间终于到了。
对,『黄金木叶号』要出港了。
「今天的海浪很平稳,风也很温和。所以各位暂时留在甲板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请记得一定要随时抓住什么」
「明白了,那我们就那么做吧」
对副船长的话点点头后,善治郎等人在船员们的带领下,来带甲板上不会碍事的位置。
甲板上设置了很多类似扶手的东西,善治郎和三名侍女,以及露柯蕾夏和她的侍女布萝拉都抓紧了这些扶手。
出于护卫的立场,纳塔里奥他们四个都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只是侍立在善治郎身后。
确认以善治郎为首的乘客们都已经抓好扶手后,芙蕾雅公主发出号令。
「『黄金木叶号』,出航!」
听到这个声音,船员们一齐行动起来。
木制舷梯被撤回,船锚被拉起,主桅杆上也张开了船帆。
随着白色的船帆兜起了风,木制的船身慢慢动了起来,离开栈桥向着广阔的大海驶去。
这种时候不是向前而是回头看,可以说是完全符合善治郎的性格的行为吧。
「变得越来越远了呐」
看着不是正在突入的广阔海面,而是身后越来越远的陆地,善治郎不由说出这么一句话。
「请放心,善治郎大人有我等来守护」
就在善治郎准备对想让自己安心而这么说的骑士纳塔里奥回一句「那就拜托了哦」的时候。
「都小心!差不多要离开港口范围了!」
和副船长警告的一样,『黄金木叶号』穿过三道防波堤,进入了港口外的外洋区域。
所以必然的,海浪一下变得很激烈,船体也大大摇晃了一下。
「哦?」
抓着扶手的善治郎和如字面意思训练到吐的『黄金木叶号』船员们还好,问题就在于没有抓住任何支撑点又是个海上生活外行人的骑士纳塔里奥和他的同僚。
「呜哇!?」
「呜噢!?」
对于在甲板上没站稳脚步,结果一个摔坐在甲板上一个四肢着地跪了的纳塔里奥他们,如果再对他们说什么「那就拜托了哦」之类的话,就只是单纯的招人讨厌而已吧。
困扰的善治郎把目光移开后,两名站的很平稳的护卫士兵为了帮助两名骑士上司而伸出手。
「您还好吗,纳塔里奥大人?」
「请抓住我的手,罗贝尔德大人」
「抱、抱歉」
「帮大忙了」
看到两名骑士借助部下士兵的手重新站好后,善治郎才对他们提出忠告。
「到习惯为止,你们就别再勉强自己随时去抓紧什么东西吧?」
「是,非常抱歉」
「那我们就听从您的美意了」
是理解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完成护卫的职责吧。
纳塔里奥和另一名骑士都不再死撑面子,老老实实抓住了扶手。
「哎呀,真是让您看到丢人的一幕了。提前来到瓦伦迪亚后,我们还向渔夫借了小船然后每天都在船上反复练习过呢。果然这种临阵磨枪的做法还是不行吗」
对挠着头这么说的纳塔里奥,他的同僚骑士也用一句「就是说啊」表示赞同。
因为除此之外两位骑士也没表现出多屈辱的样子,于是善治郎也用轻松的语气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可真是辛苦你们了。放心,接下来至少也还有百天时间,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适应就好」
「哈哈,真是削减人干劲的消息啊」
「但是,接下来肯定就算我们不想也不得不习惯吧。毕竟如果习惯不了的话,就无法在船上生活了呐」
因为长时间担当善治郎的护卫而熟悉他性格的纳塔里奥不必说,连刚只和王配打了没多久交道的另一名骑士,也用随意的口吻这么回应他。
他们在接下来的航行中,要居住在同一间客舱里。
所以如果几人不能尽早打成一片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不过,和你们相比,那边的两个士兵就站的很稳啊」
「啊啊,那两个家伙是瓦伦迪亚出身的人。虽然现在当了士兵,但过去曾以做渔夫为生。所以他们早就习惯在船上行动了」
「在船上时他们明显比我们两个可靠的多,善治郎大人在有什么需要时,比起我俩还是去依靠他们吧」
「明白了。相对的,在陆地上时就看你们两个的了哦」
「到时我会拼上性命完成职责」
「不过以现状而言,即便我俩拼上性命最后白白送死的可能也很高就是了。真是丢脸」
就在善治郎和两名骑士将沉重话题当成轻松玩笑话聊着期间,船只仍在继续前行。
瓦伦迪亚港已经完全看不见,连最后能看到的灯塔,现在也终于消失在了水平线以下。
「看不到了呐……」
说出这句话后,一股寒意向善治郎袭来。
这之后,善治郎又暂时眺望了一会什么也没有的海面。不过就算继续这么看下去也没什么有趣的。
于是,善治郎主动向同样站在甲板上抓着扶手看海的金发少女搭话。
「露柯蕾夏,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了,分给我们这些乘客的客舱只有两间,所以必然的,要让露柯蕾夏你和我的侍女们一起居住就寝了,没问题吗?」
大概是没想到善治郎会主动向自己搭话吧,露柯蕾夏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马上又变回了笑容满面的样子。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善治郎陛下。老实说,我这还是第一次经历集团生活,但我会努力适应的」
说完这句话,露柯蕾夏就像在夸耀自己的小个子体格一样,用右手拍了怕自己的胸口。
「如果实在适应不了的话,来我的船长室也可以哦,露柯蕾夏大人」
作为船长发出一轮指示后就把剩下的事全交给副船长接手的芙蕾雅公主,边这么说边向两人走来。
虽说天气良好波浪平稳,但芙蕾雅公主居然可以在善治郎他们还无法放开扶手程度的摇晃中,仿佛仍在陆地上般的行走。
「船长室很宽敞,又只有我和斯卡谢在用。所以应该比普通客舱住着舒服些。不过,也因为是船长室,所以遇到紧急情况时船员可能会不打招呼就冲进来」
虽然本人也说自己无限接近于装饰品,但芙蕾雅公主依旧是这艘『黄金木叶号』的船长。
当船或海发生异变时,船员们会无视昼夜立刻赶到芙蕾雅公主身边汇报情况。
也就是别说穿着睡衣的时候,就连更衣或用水擦拭身体的时候,也可能有船员突然闯进来。
「……抱歉请容我谢绝」
没有芙蕾雅公主那种觉悟的露柯蕾夏,只能苦着脸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长期航行看起来果然很严酷。如果露柯蕾夏实在无法忍耐这种生活的话,就用我的『瞬间移动』把你送回去吧,到时不要勉强尽管来拜托我就好」
精神状态安定不下来的紧急情况时先不说,如果是平稳航行中的话,多半连善治郎也可以在船上使用『瞬间移动』吧。
对善治郎的话,露柯蕾夏有那么一瞬间露出非常开心的笑容,但马上又拼命摇头甩开了那个诱惑。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没问题的。我会奉陪各位到这趟航程的最后一刻」
对于想要向母国双王国,以及希望嫁入的嘉帕王国宣传自己是能派的上用场的人的露柯蕾夏来说,自己在航行途中下船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行为。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带各位去客舱吧。船上的房间和陆地上的房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尽早说明清楚比较好呢」
对芙蕾雅公主的建议,不管是善治郎还是露柯蕾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白了。那么,就请好好教教我们吧」
「拜托您了,芙蕾雅殿下」
「那么,请随我来吧。从这里到客舱为止,左右两边的船舱墙壁上都必定安置有扶手,请留意让自己保持始终单手抓着其中的一边扶手的状态」
说完这句话,芙蕾雅公主仿佛要将身上的船长服下摆甩起来般的干脆一转身,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走起来。
跟在她身后,一边保持抓住扶手的状态一边前行的善治郎,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要居住超过百日的房间吗。虽然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居住时间长度仅次于后宫的空间,但在舒适度上肯定和后宫有着云泥之差吧」
感觉会变成很漫长的一百天了。
在心中对自己说出最后这句话的的善治郎,一边为了不至跌倒的仔细抓紧扶手,一边追着走在前面的芙蕾雅公主的背影跟上对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