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本小姐和奇怪的平民②

◆◇◆◇◆

「唔──」

某个早上。本小姐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虽然已经到了再不准备就会来不及的时间，但是本小姐还是有事想思考。

王立学院的学生一直到最近几年之前，都只有贵族的子女就读。因此，学院允许学生带最多两名随从一起上学。不过对于近年新增的平民学生来说，家中经济想必没有这种余力；然而本小姐是弗朗索瓦家的千金，当然会带优秀的随从一起上学。

「早安，克蕾雅大人。」

「早安，蕾妮。」

「克蕾雅大人，您的表情好像在苦恼？」

本小姐的随从之一──蕾妮进入了房间。有着亚麻色的头发以及榛果色的眼睛，是一个给人文静印象的女孩。蕾妮以一副「真拿您没办法呢」的表情看着还待在床上的本小姐，同时开始从衣柜挑选衣服。

「啊，克蕾雅大人。钮扣有一个没扣起来。」

「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被人看到。」

「这可不行。一点小懈怠，就是堕落的开始。」

「是这样吗？」

本小姐不太情愿地把睡衣最上面的钮扣扣好。

「那么，请问克蕾雅大人，您在烦恼什么呢？」

「对，在想那个让本小姐头痛的根源……」

今天是假日，所以本小姐返回弗朗索瓦的府邸。平常假日时都是在学院宿舍中度过，但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是那个叫做零的女孩吗？」

「是啊，没错。那个平民在胡言乱语说，她也要来参加今天招募女仆的面试……」

没错──今天是决定本小姐要带去学院的随从的面试日。两个名额中已经确定一名是蕾妮，另外一人则会根据今天的面试结果选出。因为是在学院内带在身边一起行动的对象，所以虽然不苛求一定得像蕾妮那么棒，但仍希望是个具有一定水准的优秀人才。

像那种平民，更是甭提了。

「呵呵……看来就算是克蕾雅大人，也不擅长应付那女孩呢。」

「别说笑了。要是有人对那家伙的行动能够无动于衷，反而该怀疑那个人的神经是否有问题。本小姐可是很纤细的。」

「是啊。克蕾雅大人确实很纤细。所以那样的女孩对您来说可能太刺激了一些。」

「正是如此。」

虽然一边交谈着，蕾妮帮本小姐穿礼服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而且手脚非常俐落，真不愧是长年侍奉本小姐的女仆。

「克蕾雅大人，请问今天想配戴哪一个胸针呢？」

蕾妮把装饰台展示给本小姐看，询问本小姐想选的胸针。

「蕾妮觉得戴哪个比较好？」

「这个嘛……今天毕竟是面试这种正式场合，所以配戴比较庄重的饰品应该比较好。这个您觉得如何？」

说到这边，蕾妮的手指指向了把黑色媒精石制作成花的形状，并辅以珍珠装饰的银色胸针。跟本小姐今天的心情太搭配了。

「就选这个吧。」

「好的。」

女仆果然就该像这样。本小姐对能够很有默契地伺候主人的蕾妮感到非常满意。

「不录取你。」

「通融一下啦，拜托～」

「所以本小姐已经说过了，不录取你！」

本小姐的头痛根源看来似乎稳稳扎根了。这平民居然真的跑来参加本小姐的随从招募考试，而且还闯到最后一阶段的面试。难以置信！

「克蕾雅大人，为何不录取这个人呢？就能力方面来说，她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开……」

这次应征，担任主考官的女仆长的意见是这样的：她具有让人不觉得她只是个平民的丰富学识，而且也已经懂得相当程度的礼仪作法。另外，她的魔法适性也很高，适合担任贴身保镳。也就是说，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纯粹从能力方面来判断的话，这平民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

可是──

「个性方面的问题太大了！有这种女仆随时在身边的话，本小姐的心灵就没有空暇休息了！」

「但是，看起来非常忠心呢。」

「女仆长，我这不是忠心。这是爱。」

「会说出这种话的女仆，绝不能放在本小姐身边！」

唉，拜托把本小姐的心灵疗愈──蕾妮叫来一下。

「怎么了，如此喧嚣。」

「老爷……」

「父亲大人。」

可能是听到客厅的吵闹声吧，父亲大人来了。高级西装毫无破绽地穿得服贴妥当，手上拿着用象牙和紫檀木做成的手杖。父亲大人先看了看本小姐，之后锐利的目光移到平民身上。至于平民的反应，即使被父亲那令众多奸诈狡猾的贵族们颤抖的目光注视，也毫无动摇，平静以对。真不知她是个大人物，还是单纯只是迟钝罢了。

「刚才在选拔要陪大小姐到学院的女仆，但是我选出来的女仆，大小姐似乎并不满意。」

「哦。既然是女仆长选出来的人选，能力方面想必不会有问题，是克蕾雅觉得讨厌吗？」

「这人的个性太有问题了。老是在寻我开心……」

「唔……对主人抱持敬爱以女仆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女仆长，这个人听起来并不适合吧？」

不愧是父亲大人。非常清楚一件事──仆人所需要的并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有颗为主人服务之心以及忠心。

「并非如此。这个人来应征的理由，本身就是希望能够服侍小姐。她跟那些为了钱而来的平民完全不同。」

「嘴上要怎么说都行。」

「我有询问她，要是她被选上成为女仆的话，准备如何侍奉小姐？然后得到非常用心而且具体的答案。所以我并不认为她只是空口说白话。」

父亲大人发出「唔……」的声音考虑了一下。

「但是，结果还是得看克蕾雅喜不喜欢才对啊。克蕾雅要是讨厌的话，果然还是不该雇用。」

「这……是这个道理没错。」

「真不愧是父亲大人！」

如此一来就能逃过平民成为本小姐的随从这个恶梦了！

「弗朗索瓦阁下，抱歉，请容许本人发言。」

平民没对满脸喜色的本小姐说什么，反而是对着父亲大人搭话。当然，父亲大人皱了皱眉头。

「区区平民跟身为贵族，更是财务大臣的本人有什么话好说？看来克蕾雅的判断没有错。你太过无礼──」

「亚凡•曼奴艾尔。」

从平民口中冒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父亲大人脸上的表情一寒。虽然还保持像是在嘲弄般的表情，但是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那是哪位呢？」

「三月三日，五十万金币。」

本小姐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听到平民接着说出的这句话之后，父亲大人却沉默了下来。

「父亲大人？」

「克蕾雅、女仆长，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跟这位女士单独谈谈吧？」

「这可不行！至少也该有人护卫──」

「这是命令。」

父亲大人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带有不容反驳的意思。因此女仆长闻言也只能乖乖退下。

「女儿也不能留下来吗？」

「抱歉，克蕾雅。我只是有事想确认，你忍耐一下。」

「女儿知道了。」

被父亲以这么温柔的语气开口，本小姐也只好退让了。本小姐跟女仆长一同走出房间。

「录用这位女士作为克蕾雅的女仆吧。」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吧。交谈完毕，呼唤本小姐和女仆长进入房间后，父亲大人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

「为什么！？」

「这位女士可以信赖。很适合当克蕾雅的女仆。」

「女儿无法接受！你到底对父亲大人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就是在表明对克蕾雅大人的爱情吧。」

「请别开玩笑好吗！？」

结果真是莫名其妙。这平民到底是灌了什么迷汤，怀柔了父亲大人！？难不成是用身体……不，父亲大人并不是会为那种事迷惑的人。那么，她到底又是如何办到的？

「父亲大人，难道您要把会说出那种话的人，放在女儿的身边吗！？」

「我已经跟她谈过了，这个人对克蕾雅可是真正的忠心喔？」

「可是忠心的方向不纯洁啊！这个人只是想以戏弄女儿为乐而已！？」

「克蕾雅。」

父亲大人的语气一沉。低音中带着厚重的音色，有着让人无法开口拒绝的魄力。

「让从顺之人跟随在身边很容易，但既然身为弗朗索瓦家的长女，你必须表现出控管桀骜不驯的手下的能力。」

「呜……」

虽然无法担任官职，但是必然会成为贵族妻子的本小姐，是将来必然要控管许多下人之身。既然如此，连这种程度的家伙都无法掌控的话，那怎么行呢？这就是父亲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既然身为弗朗索瓦家的长女，这种程度必须自己解决。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必须雇用这个人吗？」

「没错。」

「……女儿瞭解了。」

父亲大人说的话有道理。继续为了个人情绪而反对，有失贵族风度。本小姐先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对平民说道：

「既然要当本小姐的女仆，就要绝对听从本小姐说的话喔！？作好觉悟吧！」

「谢谢！我会加油的！」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平民拿下了本小姐的女仆之地位。话说回来，父亲大人到底跟她谈了些什么呢？

幕间　多鲁•弗朗索瓦（多鲁•弗朗索瓦视点）

命令克蕾雅和女仆离开房间后，我转头重新面对少女。虽然看起来多少有些紧张，但面对我却没有多少慌张的模样。胆量真不错。

「……」

这女孩知道我和反政府势力有在联系。刚刚这女孩说的那句话，分别是反政府势力中管理资金人物的姓名、我去给他们提供资金的日子，以及正确的金额。为了以防万一，给予他们支援资金时可是迂回绕了好几层的途径，到底是在哪边泄漏的消息呢？外表看起来跟克蕾雅年纪差不多，然而，这女孩想必实际上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虽然有点可怜，但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间宅邸。

「好啦……你到底是什么人物？还知道些什么？」

要杀掉她是很简单，但在那之前，有必要先挖出情报。距离踏上革命之路还嫌太早。我的计画假如在目前这时候就泄漏的话，有必要作出大幅变动。

「阁下，首先我得先声明一点，我并非阁下的敌人。」

「唔。那么你是什么立场呢？」

「我是站在阁下这一边的人。对于阁下所谋划的大计，请让我也帮忙吧。」

说完，女孩低头鞠躬。

「你的名字是？」

「我叫零•缇拉。」

「你是平民吧？」

「是。」

「我听说你想成为克蕾雅的女仆？」

「是。不过，这只是我想作的事的其中一部分而已。我真正的目的，是拯救克蕾雅大人的性命。」

「……」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女孩为何知道这件事？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计画的全貌。即使是艾菈和亚凡也不知情。

「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请问，什么都行。」

「你对于我打算作的事，到底瞭解到何种程度？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说清楚。」

「是。」

当我下令之后，这女孩毫无隐瞒地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全都交待了。我设局打算把腐败的贵族一扫而空。为此暗中提供资金给反政府势力。之后要一步一步推进，准备在王国内引发革命，同时打算亲自作为腐败贵族的象征给人民处死。而且，届时此举甚至不惜要牵连女儿一起上路。

「我对阁下的志向实在不得不感到敬佩。但是，我并不希望克蕾雅大人死去。所以请让我救回克蕾雅大人一命。」

女孩──零•缇拉最后用这句话作为结论。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我认为就算我说了，您也无法相信。」

「信或不信，我自己会判断。告诉我吧。」

「……好，我知道了。」

零开口后所说的话，确实是难以置信的内容。她来自跟这个世界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跟她那个世界中某个被创作出来的故事中的舞台一样。她知道那个故事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今后会发生的未来。这些发言不管哪一句，都是正常情况下会被当作荒唐的无稽之谈，一笑置之的内容。

但是，零实际上确实把握了我的全盘计画。不仅如此，她甚至还预言透露了一部分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件给我知道。沙萨尔火山似乎会爆发，使得保亚王国陷入绝境。她甚至还表示可以利用这件事。假如这也是演技的话，那她根本是超一流的演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必要伪装成嚣张跋扈的恶劣贵族。我改变跟零说话时的态度。

「您愿意相信吗？」

「……由不得我不信。然后，你想怎么处置克蕾雅？」

「从阁下您的价值观来看或许会感到无法理解，但是我深深爱着克蕾雅大人。」

「什么？」

「当然，以我身为平民的身分，并未妄想要实现让这段恋情得偿宿愿的壮大目标。不过，我想尽可能待在她身边，服侍她越多时间越好。」

「……」

「阁下的判断似乎是计画不得不波及克蕾雅大人，但如果是我，就有办法避免这件事发生。」

零的眼神充满执着。我虽然无法理解同性之间的恋爱，然而她看来似乎纯粹是在担心克蕾雅的安危。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不，即使是撒谎其实也没关系。能够救女儿一命的话，就算是要我把灵魂交给恶魔我也愿意。我要是有办法能够救她一命的话，当然会希望让她活下去啊。但是，就算能让克蕾雅单独活下来，从小到大一直是以贵族身分度过人生的她，又该如何生活下去呢？她八成会嫌弃苟活下去很难看，很快就会举起短剑刺进自己的喉咙了吧。

「你有何种方法能够避免？」

「我打算让克蕾雅大人站到反贵族势力那一方。」

「……唔？」

「可能会让阁下有点难受，表面上，要让克蕾雅大人跟阁下对立。」

她编写的剧本是这样的：沙萨尔火山爆发造成国内受到极严重的被害。在此时施行打着复兴名目的征税政策，借此引起民众反感。到时逐步诱导，形成主导这项政策的人是我，然后对此表达反对的人则是克蕾雅的局面。

「我不认为能够那么容易作到。」

「当然不是简单之举。但是我一定会把它实现。」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必须成为克蕾雅的女仆是吧？」

「是的，克蕾雅大人对于身为贵族的自己并不抱持任何疑问。所以她目前也不会注意到这国家的隐忧吧。」

我会改变这一点，零如此说道。

「最终目的就是让克蕾雅大人站在掀起革命的旗手之立场上。虽然会失去贵族的地位，但是用这个方法的话，应该就能保住克蕾雅大人的性命了。」

「唔……」

零说的这个方案，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这方法必须要有一个能够改变克蕾雅想法的协力者。如果有能够托付克蕾雅的人物，就算要用跪的，我也会全力请求那个人协助。遗憾的是，能够好好守护克蕾雅的身心，而且还得是在告知关于我和国家的实情后也足以信赖，这么理想的对象当然不存在。也就是说，这是我最先放弃的方案。

可是，零却表示自愿要担任这个角色。而且，还要设法让克蕾雅认清这个国家有哪些问题，让克蕾雅能获得成长。之前我都没有考虑过要去改变女儿，让她变得更坚强。这一比对之下，我根本没资格当父亲。

「……你的想法我瞭解了。」

我决定姑且相信零。她很有能力。与其为了以防万一而杀害她，不如把她也纳入我的计画中作为可以动用的棋子，我判断这么作会更好。

「我允许你成为克蕾雅的女仆。」

「非常感谢。」

「定期写信给我报告近况。我想把自己的计画跟你的计画加以配合。」

「一切遵照您的吩咐。」

「我们暗中计划的这些事，不能让克蕾雅知情对吧？」

「是的。万一被她知道的话，克蕾雅大人肯定会反对吧。所以我认为，让她知道所有真相的时机，必须等到计画已经进行到无法回头的时候，再告诉她会比较好。」

「嗯。」

零对克蕾雅的个性真的非常瞭解。然而──

「可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请多指教。」

「你的计画设计得非常好。但是……我女儿真的会接受吗？」

「？」

「不，没什么。」

希望我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

「所以目前首先要作的，非得说服克蕾雅同意让你成为她的女仆不可，对吧？」

「这就必须仰仗多鲁大人的手段了。」

「为何克蕾雅会那么排斥你呢？」

「啊……那是因为，之前我的爱情表现有点过度了。」

「唔？」

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但克蕾雅会对其他人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情绪倒也罕见。她即便任性，可同时也是一个很擅长贵族那种假装风轻云淡的表面工夫的女孩。

「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零•缇拉？」

「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很乐意。」

「请你成为克蕾雅的好朋友。她跟我很像，个性拙于表现自我。很难对其他人打开心扉。顶多就蕾妮算是例外。」

虽然真要提的话，还有一个人存在，但我有些捉不准那女孩到底是什么想法。而且根本问题在于，最后一次看到她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哎，比起那些，现在更重要的是零。

「成为朋友……是吗？」

「当然，虽然你将克蕾雅当作恋爱对象在看待，但是实际要成为情侣很困难对吧？用朋友身份的话，就能长时间待在她身边了。」

「这……您说得对。」

日后，每当我想起此时的这段发言，都很后悔。我这句话到底害零的心灵受到多深的束缚、多大的伤害？

零心中的纠结到底有多深切，当时的我一点都不瞭解。

幕间•完

◆◇◆◇◆

「唉，凯瑟琳。本小姐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可以把你介绍给琵琵和萝蕾塔认识了呢？」

「唔……？」

回应本小姐这句话的，是个听起来似乎还很困的温吞声音。时间是早上，地点是学院宿舍的自室。差不多是蕾妮和那可恨的平民前来迎接的时间了。室内除了本小姐以外，就只有跟本小姐是室友的少女──凯瑟琳在。

凯瑟琳是位和本小姐同样有着一头金色蓬松的卷发，另外有着碧绿色眼眸的女孩。本小姐跟她从小就有来往，因为发色和眼珠颜色相似的关系，以前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姊妹。

「所以说，本小姐想向琵琵和萝蕾塔介绍你。」

「为什么～？」

「这哪需要问为什么……琵琵和萝蕾塔是本小姐的好友啊。会想要让亲近的朋友认识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唔……」

凯瑟琳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躺在本小姐的床上翻了个身。她看起来彷佛像是还没清醒，一副很想睡的样子，但是跟她来往多年的本小姐却知道。她那只是觉得要思考很麻烦罢了。

「Zzz……」

「别假装又睡着了。太假了啦？」

「果然骗不过小雅啊──不得已，只好起来啰──」

凯瑟琳慢吞吞地抬起上半身。

「早啊，小雅。」

「早安，凯瑟琳。」

「已经有努力过了，所以给人家奖赏──」

「有努力过……唉，你只是把上半身抬起来而已吧？」

「对人家来说，这算是超级努力的了。」

「真是的……只能给你一颗而已喔。」

「太好了──啊嗯──」

本小姐叹了口气，拿起放在凯瑟琳桌上的糖果盒，从中攫起一颗糖果，放入凯瑟琳口中。

「唔──糖果果然还是甘草口味最好吃。」

「本小姐觉得那味道不好闻。」

「小雅真是的，好孩子气──」

「你若是大人的话，差不多也该自己吃东西了好吗？」

「唔──才不要──这可是小雅特地买给我的──」

这种糖果是凯瑟琳喜欢的口味，前阵子本小姐外出时特意去找的。

「不过，你说这些话其实是在转移话题对吧？」

「被识破了？」

「你以为我们已经认识多少年了啊？」

跟她是在启蒙的年纪时──刚好在母亲大人往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的时期开始有交流，所以已经来往超过十年以上了。

「那么，没问题吧？」

「小雅好性急──」

「是你太过悠哉了！」

凯瑟琳从以前就有这个特质。不管作什么都只照自己的步调慢慢进行。跟凡事都迅速有效处理的本小姐，真的是个正好相反的女孩呢。

「唔──人家果然还是不跟那两位见面好了──」

「为什么啊？」

「因为，假如让她们知道你跟人家有关联，可能会给小雅带来麻烦吧──」

话中虽然是自嘲般的内容，但是凯瑟琳脸上却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在淡淡地陈述事实。本小姐对这一点非常不满意。

「凭什么说跟你在一起会为本小姐带来麻烦呢！」

「因为人家的家族跟弗朗索瓦家处得很不好啊──」

「那是两码子事。确实，阿夏尔家和弗朗索瓦家之间的关系很难称作相处和谐，不过本小姐和你的个人友情是另外一回事啊。」

凯瑟琳的老家阿夏尔家族正如前面曾提及的，是四大势力之一。历史悠久，而且家格也很高，所以在由众多影响力逐渐降低的贵族所构成的那个派系中，现在阿夏尔家族站在中心的地位。

目前的现状，贵族派阀内的最大势力是支持现任国王罗赛优陛下和第一王位继承人罗德殿下的派阀，但是弗朗索瓦家和阿夏尔家正在争夺派阀内部的主导权，正如凯瑟琳所说的，两个家族间的关系绝对称不上是友好。

即使是这样，凯瑟琳对本小姐来说依然是朋友。在贵族社会这种封闭的世界中一起渡过漫长时间的她，本小姐会以本小姐自己的方式珍惜跟她之间的友谊。

「而且真要说起来，萝蕾塔将来可是会跟你成为姑嫂关系啊，不是吗？」

「唔──说到这个嘛──」

凯瑟琳的嫡兄克里斯多夫大人，是萝蕾塔的婚约对象。订下这婚约的过程中，受到贵族彼此间的势力斗争很深的牵连，关于这件事的详情，改天有机会再说。总之，将来会成为小姑的对象，萝蕾塔居然到现在还不认识，这种现状怎么想都不自然。

「人家是庶出啊──很难讲姑嫂名分是否成立──」

「你在意这种事哦？」

「没有哦，人家并不在意──可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他们不可能会不在意啊──」

「……」

凯瑟琳的父亲──克莱门特大人的风评并不太好。注重自己的家世和血统也就罢了，听说他还喜欢拿来作为后盾，对待家世较差的贵族和平民非常无礼。父亲大人虽然对于家世血统这些也非常重视，却不会作出毫无道理的要求。故意欺压家世较差的贵族跟平民的行为，根本就只是在欺负弱小罢了。以克莱门特大人为首的那一群贵族，根本完全弄错了身为贵族所象征的意义。

（证据就是……）

本小姐看了看凯瑟琳的左脚。她的脚自膝盖以下都不存在。

造成凯瑟琳如此重伤的原因，就是母亲大人离世的那一场事故。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遭遇那一场马车事故时，凯瑟琳搭乘在对方的马车上。事故非常严重，不只害母亲大人成了不归人，凯瑟琳的左脚也受到重伤。

但是，凯瑟琳的脚其实原本应该可以治好。就算家道中落，阿夏尔家族毕竟还是候爵家。只要愿意付钱给治疗院，应该就能接受高位的治愈魔法疗伤才是。

但是，克莱门特大人却没有这么作。传闻中是说，克莱门特大人不想花钱在庶女身上。结果，没有受到良好治疗的凯瑟琳，左脚膝盖以下最终必须截肢，现在连要走路也需要拐杖。

「总之，介绍人家的事改天再说吧。」

「真是的……」

本小姐不能强行拉着凯瑟琳介绍给琵琵和萝蕾塔认识。原因在于──

「早安，克蕾雅大人。」

「您最爱的我前来告知早上已经来到了！」

「早，蕾妮。平民你回去吧。」

「容易害羞这一点也很赞呢，克蕾雅大人！」

「本小姐只是对你感到傻眼啦！？」

吵吵闹闹的，蕾妮和平民抵达了。平民还是老样子净说些疯话，去认真应付她只是在白费力气罢了。

「凯瑟琳大人今天也不在呢。我希望至少能见一面说……」

「这么说起来，确实一直都不在呢。」

蕾妮和平民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如此对话道。没错。直到刚刚还映照在本小姐眼帘中的凯瑟琳，现在却完全不见踪影。

「不，她人其实还在这里。虽然还在……」

「哦，凯瑟琳大人又把自己的身形藏起来了啊。」

「我有听蕾妮说过，真的完全看不见呢。」

凯瑟琳擅长的魔法是隐形──简单说，就是能把身影和存在感都降低到零的魔法。每当有人进入房间，她就一定会使用这魔法把自身的身影藏起来。这便是无法强行把凯瑟琳介绍给琵琵和萝蕾塔认识的原因。

「我们这是被讨厌了吗？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凯瑟琳大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没那回事。她只是有点那个……随兴罢了。」

「说不定，单纯只是个性害羞而已？」

「你稍微闭嘴一下。」

老实说，本小姐也不清楚凯瑟琳为何要如此隐藏自己。她以受伤作为理由，连课都很少来上。但是即使如此，直到国中毕业为止，却又保持着一定水准的成绩，所以她不为人知的努力绝不寻常。凯瑟琳虽然是个奇怪的女孩，但她真的很优秀。

（本小姐可不会放弃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哦？）

没有其他人可以认识到她，这样太过可悲了。本小姐常常在暗中祷告，希望凯瑟琳可以跟朋友们一起说说笑笑的那一天能够尽早到来。

◆◇◆◇◆

「哎呀？这是什么声音？」

「确实可以听到某种声音呢。」

在前往一位属于弗朗索瓦家派阀的千金所邀请的茶会途中，听到从不知何处传来的优美旋律。可能有段距离，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在演奏竖琴吧。

「啊……」

「？」

平民发出似乎留意到什么的声音。就在本小姐讶异的时候，她突然牵起本小姐的手。

「克蕾雅大人，往这边走。」

「慢、慢着，平民！」

「零，茶会要开始啰！」

本小姐和蕾妮都向平民表示抗议，不过她却一直拉着本小姐前进。虽然平常她就是一个很强势的女孩，但是像这样直接采取物理手段的情况倒是罕见。到底发生什么事？

「平民，慢着，你是要去哪里？」

「嘘──！到了，请看那边。」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学院中庭的一处角落。跟平常和琵琵还有萝蕾塔一起喝茶的地方不同，是另一处位于池畔的凉亭。一位银发的男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赛因殿下……」

「哇……好优美的音色啊。」

蕾妮这句感叹跟本小姐的感想一样。虽然赛因殿下擅长演奏音乐这件事很有名，但本小姐还是头一次亲耳听到。所演奏的明明不是起伏剧烈的旋律，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心底纠结难受，就是如此怅然的曲调。

作为贵族的涵养，本小姐在音乐方面也有几分素养。如果是钢琴的话，只要有乐谱，本小姐有自信大部分的曲子都能弹奏出来。可是，本小姐的水平也就停留在这个程度罢了。不过，赛因殿下刚刚的演奏可完全不是这种等级。

并非只是完全按照乐谱演奏，而是艺术家加入「表现」的那种层次。

「好优美的演奏，赛因殿下！」

本小姐忍不住冲动，跑向赛因殿下身边。后方的平民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本小姐认为，现在表达出对这段精彩演奏的称赞以及感谢之意，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

可是，赛因殿下听了之后却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本小姐。

「……你是……弗朗索瓦家的……」

对于直到现在名字依然没有被殿下记住这一点，本小姐感到有点难过。但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到挫折，可不是本小姐的作风。

「我是克蕾雅。如果殿下愿意记住的话，本人会觉得非常开心。」

「……哦……对，是叫这名字。」

赛因殿下以一副不感兴趣的语气回应，同时开始收起竖琴。

「咦？殿下不继续弹奏了吗？可以的话，本小姐还想再多听一点。」

「……这只能算是在玩玩罢了。并没有能让他人入耳的水准。」

「会吗？殿下弹得很好啊？」

蕾妮也开口表示赞赏。虽然她对音乐应该没有多少造诣，但是这其实更显示出赛因殿下的演奏到底有多么精彩，就连她这种外行人的耳朵也听得出来。

「……竖琴充其量只能作为一种教养，并不实用。跟国王的资质毫无关系。」

以愤恨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赛因殿下把竖琴完全收起来了。

赛因殿下的个性非常自律。虽然王位继承权只排在第二顺位，但为了以备最终由自己登上王位的事态，随时都不停地在锻炼自己。他的理想目标就是现任国王──罗赛优•保亚陛下。不过常有传闻指出，对于人称贤王的罗赛优陛下，赛因殿下似乎抱有什么心结。

头一次听到赛因殿下的竖琴演奏，非常优美。可是他却表示那只是玩玩罢了，本小姐觉得那样实在很可惜。

「那么，要不要来玩个需要国王资质的游戏？」

「……哦？」

对于平民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赛因殿下似乎产生了兴趣。

「……你是零•缇拉是吧。听说你最近成了克蕾雅的女仆。」

赛因殿下，明明记不清本小姐的名字，却记得这个平民的名字呢。本小姐感到心中充满屈辱。还有罗德殿下也是，优殿下也一样，为何全都对这个平民不同……

「从那一刻开始，我过着幸福的每一天。」

「……这事不重要。你刚提到需要国王资质的游戏是什么？西洋棋吗？我记得你下棋的实力相当厉害是吧？」

赛因殿下所指的，是前阵子跟罗德殿下的西洋棋对决。平民对上那位罗德殿下居然能够厮杀得难分高下，这件事在学院部分圈子有引起话题。但没想到赛因殿下居然连这种事也知道，好意外。

「需要国王资质的游戏……那就是──」

「……那就是？」

「正如其名，就是国王游戏。」

平民口中冒出一个前所未闻的游戏名称。

「……哦，听起来好像很有趣。是怎么样的游戏？」

连学识渊博的赛因殿下看来也没听说过。根据平民的说法，似乎是抽中特别签的玩家，可以命令其他没抽到玩家作一件事的游戏。

「……这样能判断是否有国王的资质吗？」

「是的。」

「……好吧，就来试试。」

平民把纸张搓成长条，并在上面标上编号。然后用手握住，遮挡标有编号的位置。

「好啦，各位，请抽签吧。」

赛因殿下、本小姐、蕾妮依序抽签之后，最后一根签条就是平民的份。

「好啦，国王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

「这是这个游戏的规则。在确认抽签结果的时候，大家必须一起说这句话。」

这什么奇怪的规定。

「……这样啊。」

「是的，那么，重来一次。」

「「「「国王是谁呢？」」」」

第一场的国王是──

「是我啊。」

赛因殿下抽中了。

「那么，赛因殿下。请下命令吧。」

「……唔……那就……」

赛因殿下看起来似乎很犹疑。因为赛因殿下的心地是那么善良，一定是在考虑该下什么命令，才不会让我们心中感到不舒服吧。

「……二号握住三号的手。」

「二号是我！」

「呜……三号是本小姐。」

结果居然是要让平民握住本小姐的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来吧克蕾雅大人，请伸出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本小姐伸出去的手被平民主动握住。手实际被握住之后，发现她的手就一位平民来说，肌肤相当光滑柔嫩。她平常居然有嚣张地在作保养吗？当本小姐如此思考着的时候──

「呀啊！？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平民的拇指滑过本小姐的手背。

「哎呀，我只是体会一下克蕾雅大人小手的滑嫩感。」

「请用普通方式握手！好，可以了吧？开始下一场，赶快！」

「说的也是。那么，第二场──」

「「「「国王是谁呢？」」」」

第二场的国王是──

「我、我抽到了。」

是蕾妮。或许是想到身为平民的自己待会儿说不定会命令王族，蕾妮显得相当慌张。她比刚才的赛因殿下还烦恼得更久，最后说出口的命令是──

「四号请摸摸二号的头。」

「……四号是我。」

「二、二号是本小姐。」

呜呼，怎么会如此。向往的赛因殿下居然要抚摸本小姐的头……？本小姐内心不禁噗通噗通加快了跳动。

「……我觉得不应该随意触摸女性的头发……」

「赛因殿下，规则就是这样。」

「……可是……」

「赛因殿下请勿担心，本小姐不会介意。」

觉得这样下去赛因殿下可能会停手的本小姐，试着强调了一下个人意见。

「……那么，失礼了。」

赛因殿下那弹奏出细腻音乐的美丽手掌伸了过来。本小姐闭上了眼睛。有些犹豫地触摸到本小姐头发的手，接着以温柔的动作开始抚摸起来。

「呼嗯……」

甚至有一种说法是，异性的头发可是在夫妇间说完情话后才能接触的私密位置。也就是说，我们两个现在相当于……不，冷静下来，克蕾雅•弗朗索瓦。现在可是在赛因殿下面前，并不是能够妄想的时候。

「……应该可以了吧。继续下一场。」

以时间来说，连十秒都不到。手离开后的赛因殿下整张脸都变红了。真是可爱。

「好。接下来是第三场──」

「「「「国王是谁呢？」」」」

第三场的国王是──

「啊，是我呢。」

是那个平民。终于让这个最不能成为国王的人抽中国王了。本小姐只有不好的预感。就在本小姐心里担心对方会发出何种难搞的命令时──

「那么，二号和四号请接吻吧。」

「……你说什么？」

「慢、慢着平民！？」

四号是本小姐。而且从反应看来，二号似乎是赛因殿下。咦、咦？难道、难道？

「……喂，再怎么说，这命令也过份了吧？」

「对、对啊。」

虽然姑且以淑女应有的反应来表示抗议，但是内心其实有一点……就那么一点点，期待发生。这才是本小姐的真实想法。不过，这些行为果然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对……

「哎呀？国王的命令可得绝对遵守喔？来，两位请快点实行。」

「……我懂了。」

「赛因殿下！？」

听到赛因殿下的发言，本小姐不由得慌张起来。要接吻？而且是在这种公众场合！？

「那么，请接吻吧──」

「……我不是那意思。」

「赛因殿下？」

赛因殿下的声音很僵硬。而且其中明显蕴含有怒意。

「……这游戏跟国王的素质根本无关，是吧？」

赛因殿下瞪视着平民。

「……你是在捉弄我吗？」

那是「你的解释要是无法让我满意，就绝不原谅」的眼神。平民虽然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此举很明显是对王子无礼。平民是本小姐的女仆，所以本小姐必须负起全责。尽管会在赛因殿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一点实在很遗憾，然而本小姐既然身为保亚贵族，就该维持贵族的格调。

「赛因殿下，这个无礼之徒是本小姐的──」

「不愧是赛因殿下。」

「……什么？」

打断本小姐正准备要负责的言论，平民突然称赞起赛因殿下。赛因殿下对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似乎很吃惊。

「这游戏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在于能否注意到这个真相。」

平民毫不迟疑地说。

「假如赛因殿下刚才真的听命于那个低俗的命令，那就代表赛因殿下并不具备当国王的资质。」

「……你是在测试我吗？」

「关于这一点，还请殿下原谅。但是，看来赛因殿下果然具有当国王的资质呢。」

「……」

赛因殿下的表情很复杂。虽然被说具有国王的资质，发言者却是这个平民，想必他也开心不起来吧。

「……我要回去了。」

「赛因殿下！」

面无表情，可是却没有驳斥平民说的话，赛因殿下从座位站起来后，走出凉亭。还是老样子，个性不太好相处。可是，会对他这种个性涌现亲近感的人，正是本小姐。

「零。」

「什么事，蕾妮？」

「刚刚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单纯只是我想用克蕾雅大人玩乐一番罢了。」

你、你说什么！？

「平、平民！你这人实在是……！」

再怎么说，有些事并不能拿来开玩笑啊！

「克蕾雅大人。」

「什么事？」

「被赛因殿下摸头，感想如何？」

「△◆◇×○！！！」

哎，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还用问，当然是很开心啊！

◆◇◆◇◆

「前阵子有过这件事。」

「真是让人羡慕呢，克蕾雅大人。有耳福能听到赛因殿下演奏竪琴！」

「我也好想要一起听喔。」

放学后，在学院的凉亭中。本小姐、蕾妮、琵琵、萝蕾塔、平民五个人平常都会在这边喝茶。坐在椅子上的是三名贵族，蕾妮和平民则站在后方专心伺候服务。桌上摆着散放清香的昂贵热茶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本小姐从高级料理店布卢梅买来的品项，使得琵琵和萝蕾塔非常开心。

这段时间聊了许多不同的话题，现在的话题则是聊到上次赛因殿下的表现。

「本小姐也就罢了，琵琵和萝蕾塔，以你们的眼光来看，也觉得赛因殿下竖琴弹得很棒吗？」

「是的！」

「当然觉得很棒。」

琵琵和萝蕾塔在音乐方面有着比本小姐更深的造诣。琵琵擅长小提琴，萝蕾塔则擅长钢琴。而且实力非常坚强，曾经在王国内各种音乐比赛中多次获奖。

「说到这个，当初最早认识你们也是因为音乐呢。」

突然想起这件事，本小姐脱口而出时，萝蕾塔露出很尴尬的表情。

「每次一想到那时候的事，我就觉得丢脸得要死……」

对于满脸通红，想藏起自己身子的萝蕾塔，琵琵说：

「这没什么好羞愧的。毕竟现在萝蕾塔已经是一流的演奏家啦。」

她如此鼓励着萝蕾塔。这两人的关系，从跟她们初次认识的时候直到现在，完全没有改变呢。

或许是因为提到过去的事，本小姐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当时的记忆。

当本小姐弹完最后一个全音符之后，四周传来赞叹的声音。

「到这边就可以了，克蕾雅大人。您弹得非常好。」

「谬赞了，凯洛老师。」

跟这一次担任老师的阿夏尔夫人行礼过后，本小姐离开了钢琴座位。

这里是王立学院国中部的音乐室。我们现在正在学习升上国中之后的第一堂钢琴课程。对于贵族来说，音乐是必备教养。其中钢琴更是基础中的基础。对于打从幼儿时期就开始接受严格训练的本小姐来说，要弹奏这种程度的练习曲根本毫无难度可言。

「真不愧是克蕾雅大人！」

「好优美的演奏！」

「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肯定也都能作到。」

这句话并非谦虚，单纯只是事实而已。绝大部分的学生在家都曾接受家庭教师施以和本小姐差不多水平的教育。要是连这种程度的练习曲都会弹不好的话，有失身为贵族的体面。不过，对于那些最近数量变多的平民学生来说，可能会是难以办到的特技吧。

「下一位是萝蕾塔同学。请上前来。」

脸上浮现温和笑容的阿夏尔夫人──凯洛老师呼叫下一名学生。应声站起来的，是一名黑短发黑眼睛的女学生。走路时的动作非常优美，从这一点可以知道，她大概有练过什么武术。带些雀斑的面孔上浮现出满面的笑容，本小姐思考着，为何她看起来会是那么高兴的模样呢？

「不用紧张。来，请弹给我们听听看。」

「是！」

在凯洛老师的催促下，这个名叫萝蕾塔的女孩一个深呼吸之后，把手放在琴键上开始演奏。演奏本身绝非能够称赞的水平。弹错了好几个音，整体也不流畅，很明显地，必须的弹奏技巧完全没学起来。

「烂透了。这女孩，就这样也算是贵族？」

「她一定没有接受过足够的教育吧。真悲哀。」

听演奏的学生中传来各种嘲笑的话语。确实，就算再恭维也无法说她演奏得好，但是背地里说人坏话并非本小姐的喜好。本小姐觉得很不愉快，脑中想着，希望萝蕾塔别听到这些闲话就好了。

就结果而言，这些恶意的话语似乎完全没有传入萝蕾塔耳中。她看起来非常快乐地弹奏着钢琴，虽然技术很笨拙，但是萝蕾塔沉浸在演奏之中。渴望这么作很久了──她脸上的表情彷佛写着这句话。

萝蕾塔以一脸真的很可惜的表情，手指头离开了最后一个琴键。

「很好。技术方面虽然还不到家，但是看来你非常喜欢钢琴呢。」

「是的，我真的很喜欢！」

「你这想法非常好。学习时，『喜欢』比什么都更重要。不过，要弹这首练习曲对你来说还为之过早。先从比较简单的曲子开始练起吧。」

「好的！」

萝蕾塔深深鞠了一躬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下一位，琵琵同学。请上前来。」

「是。」

就在下一个学生被老师呼叫上前时，本小姐注视着萝蕾塔。弹钢琴这行为，有那么好玩吗？──脑中一边如此想着。

「喂，这位同学。居然敢在众人面前弹出那种演奏，你不觉得丢脸吗？」

「真的是太差劲了。跟前一首克蕾雅大人的演奏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天放学后，本小姐想起有东西忘了拿而返回教室，结果看到有好几名学生围住了两名女学生。蹲在地板上的人是萝蕾塔，而站在她面前庇护她的，记得是一位名叫琵琵的女孩。

「干什么啊，一群人围过来！等着瞧！萝蕾塔将来会成为这国家最棒的钢琴家！」

虽然她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说出威吓对方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啊哈哈哈！唉，听到了吗？居然说她会是这个国家最好的钢琴家！」

「就凭那种连中级练习曲都弹不好的天赋？」

「绝对当不了！毫无才能啦，这女的！」

「闭嘴、闭嘴、闭嘴！」

「……」

包围在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开口取笑萝蕾塔。琵琵虽然拼命想为萝蕾塔撑腰，然而萝蕾塔的眼中还是浮出了泪水。

看来这是霸凌现场呢。即便这在名为贵族的封闭社会中是常见的景象，但多数欺负少数跟本小姐的喜好不合。

「哎呀～只会说嘴天赋如何如何，见识这么肤浅啊？难道说，你们几个不认识『成长』跟『努力』这两个词吗？」

「是克、克蕾雅大人……」

当本小姐走进教室后，那群欺负人的同学不禁吓退了几步。本小姐接着说道：

「柯克瑞特家可是将门子弟。要是比较的是魔法或是格斗的话，就换成你们几个会被狠狠修理啰？」

「！」

她们似乎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她们自己的立场。学院的课程科目中，当然也有模拟战斗的训练。

「还有，说她没有天赋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胡扯了。她明显拥有最重要的天赋，不是吗？」

「……？」

不单只是欺负人的那群人，就连萝蕾塔本身也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看来她一定也不知道本小姐指的是什么。

「凯洛老师之前也有说过啊。你喜欢钢琴，对吧？那么快乐地弹奏钢琴的人，在我们所有人中，唯独只有你一个啊。」

「啊……」

「还是说，之前你说的只是为了应付老师？」

「不是！我……我真的很喜欢钢琴！」

萝蕾塔不停地点头，用力到彷佛让人担心头会不会掉下来。

「可、可是，克蕾雅大人。单只是喜欢弹钢琴，也不能代表什么──」

「你知道『努力胜不过沉迷』这句俗谚吗？」

「咦？」

「抱、抱歉我没听过。」

我想也是。不然，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

「努力呢，就是能够忍受痛苦来完成一件事。可是跟无比喜欢做同一件事，沉迷其中、感受到乐趣的人比起来，又怎么可能战胜呢？」

「克蕾雅大人难道想说，这女孩就是这种人吗？」

「是或不是，端看今后的萝蕾塔。但是，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本小姐认为那实在是痛快无比呢。」

当本小姐说完这话之后，欺负人的那群人尴尬地互相看着彼此。然后──

「唉，走了啦。」

「说、说得也是。」

「嗯……」

接着，一个、又是一个，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非常感谢您，克蕾雅大人。」

「本小姐只是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而已。倒是你，居然那么有勇气，敢挺身对抗那么多人啊？」

「因为萝蕾塔是我的好朋友。我的梦想是将来有一天，举办一场跟萝蕾塔的钢琴合奏的小提琴演奏会。」

依照琵琵的说法，她和萝蕾塔是童年玩伴。像是本小姐和凯瑟琳的关系吗？

「请好好珍惜这份友谊。贵族社会是看人脉的社会。牢靠的关系，甚至能作为武器哟？」

「好的！」

「另外，萝蕾塔。」

「请、请说！」

「本人克蕾雅•弗朗索瓦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请不要让本小姐成为骗子，好吗？」

「是！」

「很好。」

本小姐牵着萝蕾塔的手，把她拉起来之后，对两人说：

「你们值得期待。从今天开始，跟着本小姐吧。」

「被欺负的女孩，现在已经成为同年代屈指可数的钢琴演奏者了。甚至连当时欺负她的那群人，现在也是萝蕾塔琴声的爱好者了。」

「琵琵不也一样，下次开的音乐会负责独奏对吧？太厉害了。」

互相夸奖对方的琵琵和萝蕾塔，看起来都显得很自豪。

「那些人明明以前做出那么过份的事，脸皮真的很厚呢。」

「哈哈哈……都已经是过去式。我也不在意了。」

「萝蕾塔在这方面的个性，感觉上太过潇洒了。」

本小姐和琵琵还有点不满，但萝蕾塔却已经不计较了。

「不过，这证明了本小姐很有看人的眼光。」

本小姐满意地说完后，突然间──

「也就是说，被克蕾雅大人认可的我，将来很有前途就对了？」

「本小姐可从来没有认可过你，哪怕是任何一次啊！？」

平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所以本小姐以严厉语气驳斥了她。

「可是，我真的很感激克蕾雅大人。当时您如果没有开口帮忙的话，我们可能就会被击溃也说不定。」

「是的，非常感谢您，克蕾雅大人。」

琵琵和萝蕾塔再次郑重地向本小姐道谢。其实，她们根本没必要这样。本小姐只是对看不过去的事物表示看不过去，然后把喜欢的事物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弄到手罢了。

「现在还说那些就太客套了。你们都是本小姐的好朋──不对，属于本小姐的人。」

「对啊，我们感情这么好，何必多礼呢。」

「「「你趁乱混进来个什么劲！？」」」

差点就说出听起来让人害躁的话了，本小姐借由教训平民来转移话题。

◆◇◆◇◆

「唉，零。你是所谓的同性恋吗？」

事情发生在某天午休。当我们在餐厅吃饭时，米夏突然向平民如此问道。因为她用那么直接的方式询问，害本小姐差点噎到，咳了起来。

「咳咳。等等，米夏。怎么会问这种不管从哪个角度接触，肯定都很麻烦的问题呢……」

「米夏大人，我认为这并非可以在大庭广众面前讨论的问题喔？」

蕾妮在应该避免这个话题这一点，和本小姐的意见一致。

「要我回答是无所谓啦，你想听吗？」

「身为你的好友，我会感到在意。」

对于本小姐和蕾妮所担忧的，她们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米夏和平民只是淡淡地进行交谈。尽管这不代表本小姐对这话题有兴趣，却有点想要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唔……虽然只是大致的猜测，但我想我应该是吧。而且至今为止也没喜欢过男性。」

平民不以为耻地说。虽然之前就有过猜想，但果然真是如此啊。本小姐跟平民拉开了距离。接着，注意到这一点的平民又凑近了之前拉开的距离。本小姐又再次拉开距离。

「为何要拉开距离？」

「因为觉得有切身的危险。」

「怎么这么说，我不会对您作什么啦。」

「谁能保证。」

对同性抱有性欲可不普通。让这样的人当随从真的不要紧吗？何时被她夺走贞操都不奇怪吧──

「克蕾雅大人，就算她是同性恋，您的反应也充满太多偏见了。」

（插图003）

但是，米夏却说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本小姐哪有什么偏见？」

「比方说，克蕾雅大人您是异性恋对吧？」

「那是当然啊！？」

过去才没有喜欢过女性……那、那应该不算数吧！？对姐姐大人只是当初有点误会罢了……可是，如果姐姐大人作为对象的话，倒也无妨……不对，你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克蕾雅•弗朗索瓦！

「您喜欢的是赛因殿下对吧？」

平民用戏弄一般的语气说道。这女孩不知为何，从刚认识的时候就对本小姐喜欢谁清楚得很，到底是从哪边听来的？

「零，别插嘴打扰。先安静一下。」

斥责了一旁想胡闹的平民之后，米夏继续说道：

「如果克蕾雅大人听到一名男性对您说『别侵犯我』，会作何感想？」

「本小姐才不是那种痴女！」

「对吧？可是，这正是方才克蕾雅大人对零说的话啊。」

「……啊。」

本小姐发现自己心中确实存在偏见。就算是同性恋，也只是喜欢的对象是相同性别罢了，其他部分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会随时都在发情，也不会随便表现出性骚扰的言行。不过这个平民在日常的行为，感觉有点问题就是。

「我、我懂了……只是喜欢的对象恰巧是女性，跟性别并没有关系，是吧？」

像是为了舒缓紧张的气氛，蕾妮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这么说。然而──

「嗯？你那样说就错啰？」

「咦？」

「性别当然有关系啊。」

「是、是这样吗？」

根据平民的说法，蕾妮说的刚好是很容易对同性恋产生的误解。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同性恋面对异性是无法感受到性吸引力的。所以「只要喜欢，性别并没有关系」这句话虽然在虚构故事中听起来很优美，但是对于现实中的同性恋来说，这根本只是一句漂亮却不切实际的话罢了。就这一层意义来看，性别当然有关系，这就是平民的解释。

「原来如此。所以我之前也是不求甚解啊。」

「不过，想必也没有去瞭解的机会，所以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

跟法律认可同性结婚的纳阿帝国不同，同性恋在保亚王国是压倒性的少数派。本小姐抱持的偏见非常普遍，试图去理解同性恋的人也几乎不存在。在戏曲和小说中所描写的同性恋角色，都是些像本小姐误解的那种在性方面极端放荡的个性，不然就是像蕾妮所误会的那种极端理想化的存在。明明实际听过当事人说明的话，就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给予更多帮助吗？」

米夏静静地询问平民。想必她真的很重视这个平民吧。可以看出她正积极地去试着瞭解平民。

「唔──没什么问题呢。我单是每天都能得到克蕾雅大人疼爱，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你这人啊，就是老爱说这种话，本小姐才会感到自己的贞操有危险呀？」

确实，本小姐心中的确抱持着偏见。可是，之前这女孩老是主动做出会加深误会的行动。她那种德性，被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本小姐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我不糊弄过去的话，根本就撑不下去啊──」

平民很罕见地，无力地笑了笑。不，虽然可能是本小姐的错觉也说不定。然而，本小姐觉得看起来跟平常的满面笑容不同，现在的笑容彷佛像是随时可能消失一般的梦幻。

「零……你……」

米夏对零投以关怀的目光。

「不要紧、不要紧。感情不得回报是惯例了。」

平民常常会说喜欢本小姐。这样听起来，她似乎是认真的。可是，本小姐并没有那个意思。

但是为什么？明明应该已经习惯被人表白了，可对于无法回应这平民的感情，不知为何却觉得有点心痛。

「那么，零已经决定放弃克蕾雅大人了吗？」

「今天追问起来可真是毫不放松啊，米夏。」

「会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我道歉。」

「那倒是没有。怎么说呢──要问我是不是放弃了的话，可以说是对的，也可以说是错的。」

「什么意思啊，零？」

平民这一句听起来不得要领的回答，令蕾妮也接着问道。

「我并没有想过自己的感情会被克蕾雅大人接受。克蕾雅大人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会为她加油，只要能待在她身边我就很幸福了。不过──」

「不过怎么样？」

本小姐追问道。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要我完全放弃追求克蕾雅大人，我想应该不太可能──」

平民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打算糊弄过去，但这一次她没成功。不知为何──怎么想应该都只是因为脑子一热吧，本小姐心中突然产生想紧紧拥抱平民的冲动。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克蕾雅大人请保持现状就好。我对目前的关系感到蛮幸福的。」

「……这样吗……」

「当然，如果你喜欢上我的话，我也可以接受哦？」

「才不会喜欢上你。」

「我想也是──」

本小姐压抑着内心的动摇，立刻否定了平民的发言。

「好啦，这话题就到此为止。那么，克蕾雅大人。我们照平常那样亲热一下吧。」

「才不要呢！？应该说，才没亲热过呢！？」

「又在害羞了。明明心中也有点意思。」

「梦话滚回你的梦中说！」

「哈哈哈。」

「……」

接下来，就恢复成平常的我们了。本小姐欺负平民，蕾妮劝阻本小姐，米夏在旁边静观。没错，跟平常一样。可是，本小姐却有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对平民感到在意。把自己表现得像是个丑角般的这女孩，在这之前到底受过多少创伤呢？

「克蕾雅大人。」

「什么事？」

「您讨厌我吗？」

这是一个并未在寻求答案，事先就知道回答会是什么的问题。所以本小姐也回了一个符合她期待的答案。

「那是当然。」

「我想也是──」

平民似乎对这答案很满意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喜欢你哦。」

就算知道不会有回报，你依然不会放弃继续喜欢本小姐呢。

「假如能够爱上同样也是同性恋的人的话，那事情就好解决了说──」

说出这种话的平民，已经变回平常那个她了。但是，在注视着这变化的本小姐心中，纠结的心痛却一直都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