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士幌的鹿叔公家的早餐里,樱子小姐吃了很多在直营咖啡店的牧场做的薄饼,薄饼上放了很多牛奶果酱和奶油,因此樱子小姐心情很好。
这就是获得活力的感觉,她的前世一定是蚂蚁。
我和哥哥昨晚稍微吵了一架。虽然没有明显的无视或挖苦,但哥哥今天早上心情很不好,害得我也有点不舒服。
回到足寄町,从足寄经由阿寒前往网走。这是一座因网走监狱而闻名的沿海城市。但是平时钓鱼也去北海道的左侧,而不是右侧的海。
“其实我是第一次去网走。”
樱子小姐也说:“我小时候也只来过几次。”我很期待去陌生的城市,即使只是为了看到骨头。
“我想去能取湖看海。”
在北海道能捕捉海潮的地方并不多。小时候,我曾在老妈的亲戚所住的枝幸町捡过蚬子做味噌汤,但在沙地里挖贝壳这种看起来非常有趣又美味的休闲活动,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话虽如此,但还有涨潮和退潮的时间,考虑到要回旭川,这样的事好像很难办到,而且据调查渔期下周就结束了,贝类应该也很少了吧。
途中,我在爱生之路的车站休息,吃的不是鲷鱼烧,而是模仿可爱熊的“熊烧”(哥哥吃的是颗粒馅的“棕熊”,我吃的是用木薯粉做皮的“北极熊”,樱子小姐吃的是颗粒馅加鲜奶油的“生熊”’。好吃!)结果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就到了网走。
在移动中,我还以为飞来了一只大老鹰,没想到是仔细一看却是白尾雕,不禁为十胜和道东的规模之大而震惊,巨大的猛禽能在空中正常飞行,北海道果然是个大马路。
网走比想象中还要大。可能是沿海城市的发展吧,给人一种细长的印象,让我想起了稚内,或许这里还更有活力。
蓝色的天空和大海形成了美丽的对比,晴天真好。
我很喜欢港口城市。
函馆、小樽、增毛等沿海城市都有独特的风情。在没有海的城市长大的我,可能更会这么想。
午餐按照哥哥的要求吃了海鲜盖饭,然后前往本次旅行的重头戏——网走市立乡土博物馆。
网走市立乡土博物馆坐落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似乎要朝着山的方向走,比我想象的还要小。
但这是一座复古又有独特氛围的建筑物,让人心驰神往。正面玄关的半圆拱门和向后突出的红色圆顶屋顶。用〇和□建造的漂亮的建筑物。
我下意识地用手机拍起了照片,樱子小姐好像等不及了,对我说:“快点!”
一踏进去,地板发出嘎吱一声,独特的古老气息让人心驰神往。彩色玻璃的光线照射进来的楼梯上方还有通往圆顶的螺旋楼梯,遗憾的是已经被封锁了。
在紧凑的室内,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栖息在网走的生物标本、留下开拓历史的生活资料、陶器等常设展览,让人兴奋不已。简直就是大人的玩具箱。
“标本,好帅啊。”
哥哥嘟囔道,刚才看到的白尾海雕标本,近看就像恐龙一样,墙上挂满了巨大的乌龟,我也很吃惊。
还有其他可爱的海兽们,近距离看的话会觉得很大,是野生的“野兽”,我轻轻摸了摸海獭,发现它的毛很漂亮。
“乔班尼的父亲也会冒着危险去非法捕鱼吧?”
哥哥嘟囔道。
“乔班尼?”
“银河铁道的之夜,宫泽贤治的小说。传说乔班尼的父亲因为非法捕鱼被抓,回不来了,乔班尼在印刷厂拼命工作,支撑母亲——你小时候没读过吗?”
“啊……太可怜了,我不喜欢。”
因为没有爸爸的孩子,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个沉重的题材。
“…………”
哥哥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向樱子小姐消失的里面的房间走去。那里好像是《大!骨展》的会场。
“哇……”
和其他展厅一样,紧凑的房间里摆满了骨骼标本。
鸟类、野兽、海兽、爬虫类——漂亮的公鹿、母鹿的头盖骨和小鹿的头盖骨。还有趴在地上的棕熊的全身骨骼标本!
内心以为是相当“小”规模的“大”骨展,但内容却很充实,或者说很让人开心,樱子小姐就不用说了,连我都情绪高涨。
“猫头鹰!骨头长得这么瘦啊!”
看到像瞄准猎物一样吊在天花板上的猫头鹰标本,我兴奋不已,旁边是可爱的樱子小姐,她站在猫头鹰的旁边,虽然她似乎更适合大型动物,但其实她很喜欢制作这种小型动物的标本。
说到松鼠,那种大得有点不可爱的松鼠其实骨头也很大,即使变成骨头,也完全没有小松鼠的可爱,但是它们的手很可爱。
最新鲜的是鸟类标本,鸟喙和头盖骨也都很有趣。
虽然在樱子小姐家也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标本,但像这样能如此认真地去观看喜爱的骨头的地方其实并不多见。
我们已经真的沉醉在其中一个小时左右,两个人好好地观察着骨头,等回过神来,哥哥已经不见了,我慌忙寻找,发现他正在门口和前台的人谈笑风生。
“对不起……”
我拉着还想看的樱子小姐,走向哥哥。
“嗯,我就是想看看,没关系……”
哥哥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死心似地说。
“可是,骨骼标本不是很有趣吗?”
“大的一看就能给人一种‘好壮观啊!’的感觉,至于那些小的就太厉害了。”
“是吗?正因为小,才更缜密,‘原来是这样’,不觉得有趣吗?就如机械一样。”
确实大的很壮观,好帅,但是小的也很精密,很厉害。
“你看,猫头鹰的腿特别长,毛茸茸的时候是想象不到的。”
“是啊……”
哥哥从以前就很喜欢塑料模型,为什么对骨头却不感兴趣呢?是因为自己没有组装过吗?实际组装的时候,会让人感动不已和“学习欲望”——想到这些时,我意识到自己和樱子小姐、泽先生完全没有区别。
人有组装骨头的自由,也有不组装骨头的自由。嗯。
“话虽如此,欲望哥哥喜欢机械的话,所以我也喜欢……”
“还是机器好,因为生物无法自己决定距离感。”
“是吗?不过生物也会爱你的。”
病娇吗?整天思考着“喜欢你!”和“喜欢吗?”,带着这种心情的狗就是很好的例子。
“机器也会爱你的,只要你用心呵护它。”
“哼。”
樱子小姐听着我们的对话,小声笑了。
“……有什么事?”
哥哥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瞪着樱子小姐。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兄弟俩比我想象的还要相似。”
“你不是很爱骨头吗?”
“是啊,但我不会从研究对象身上寻求爱情。”
面对压抑着焦躁的哥哥的提问,樱子小姐冷淡地回答到。哥哥的压力值又明显上升了。
另外,我还在现代化的道立北方民族博物馆参观了北海道和西伯利亚的民族历史和生活,然后前往蔷子夫人正在等待的酒店。别说樱子小姐了,哥哥和我也几乎不搭话。
建在网走湖畔的豪华酒店,就像刚才看到的那样,装饰着美丽的刺绣图案的布匹。
哥哥一眼就意识到“会很贵”,用力地盯着我。蔷子夫人说:“住宿的钱可以用小沙(樱子小姐)的护身符的钱来相互抵消。”哥哥说即使那样做也不太可能抵消,他不知道的是,护身符的价钱恐怕远远超出哥哥的想象。
登记手续也办好了,我向坐在休息室里悠闲地捧着抹茶的蔷子夫人介绍哥哥时,蔷子夫人:“啊!”高兴地叫了起来。
“讨厌,这位哥哥给人视觉效果太好了!”
蔷子夫人啪嗒啪嗒地拍着哥哥的胳膊,哥哥一瞬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资质真好,没有打磨干净的感觉真不错。斋君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他总是以此为傲,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不像是可以带着他走路的感觉。”
“蔷子……”
蔷子夫人趁乱抓住哥哥和我的胳膊,说要带我回房间,还说矶崎老师虽然看起来很帅什么的。
不过,也没办法。她是今晚的投资人。虽说是为了樱子小姐,但她是特意来这里的,至少可以让我喘口气。
“你真温柔啊。我很羡慕你和弟弟一起去旅行。我没有兄弟姐妹,我丈夫的兄弟关系也不太好,所以和姐夫他们也几乎互不认识。”
“回老家的话,不是有很多有血缘的人在吗。”
樱子小姐指着东藤家的成员说。蔷子夫人突然不满地噘起了嘴。
“啊,如果能和那些人一起愉快地旅行的话,就不会和小沙一起去旅行了吧?请体谅我吧。”
虽然交往了很长时间,但对蔷子夫人来说,樱子是在原先生的未婚妻,也是外公好友的孙子,说穿了就跟没相干的人没什么区别,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疼爱樱子小姐,不仅是因为蔷子夫人的温柔,还因为她的孤独吧。
蔷子夫人应该是把当成自己弟弟一样疼爱的表弟的在原先生的伴侣,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吧。或许正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蔷子夫人才爱着樱子小姐。
血浓于水。如果这份浓烈是束缚蔷子夫人的锁链,那么比血还浓的水的樱子小姐就是斩断它的利刃。
“怎么了?”
蔷子夫人注意到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端正的侧脸,微微一笑。
“不……”
我是哪一个呢?是水还是血?哥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把我带到了这里,樱子小姐依然我行我素。我很高兴能和樱子小姐一起旅行。
而且和哥哥一起旅行感觉很新鲜,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但焦躁的心情总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觉得原因在我们身上,要是为此生气可能不怎么好,但是和心情不好的人在一起,连我都心情低落。
但这种忧郁,在耕治先生为我准备的房间前,瞬间烟消云散。
“我们住隔壁,先歇口气吧,笃志,你开车也累了吧?”
说着,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一起消失在隔壁房间里。
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房间大得两个人住都太浪费了。
大大的电视配上一套沙发,在可以眺望网走湖的窗边,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吧台和长椅。
卧室和主房分开,浴室是引入温泉热水的桧木浴池。
“…………”
“房间真漂亮,网走湖尽收眼底。”
哥哥环视房间,沉默不语,我放下行李,立刻伸手去拿咖啡研磨机。耕治先生的酒店总是像这样可以让客人在房间里自己磨咖啡豆喝。
“怎么了?坐下吧?”
至少要给开车的哥哥冲杯咖啡作为答谢——我这么想着,哥哥却连沙发都没坐。
“不……”
真是个好房间,平时根本住不了,动辄就是几万日元的房间。哥哥看起来很不自在,明显不喜欢这个房间。
“……真是的,一直在搞什么啊!也许对你来说这是一场不情愿的旅行,想说什么就直说!”
“这是……”
哥哥刚开口,房间的门铃就响了,我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概是没人接,对讲机接二连三响——啊,是樱子小姐。
不知是不是好时机,打开了门。“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樱子小姐满脸笑容地说。
“想去的地方?”
“嗯,离这里不远的博物馆,虽然很小,但我小时候去过,当时的馆长是我叔叔的恩师。”
嘻嘻,嘻嘻,那是因为我和哥哥对状况一无所知的笑容。不,就算我们知道,她也不会介意的。
话虽如此,设乐教授的恩师办过的博物馆,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个强力词,让我产生了想去看看的兴趣。
“嗯……”
我不由得回头看哥哥。
“……好啊。这个房间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
哥哥叹了一口气,拿起上衣,难得和哥哥两个人一起旅行……樱子小姐的邀请让我感到了一种罪恶感,但我无法抗拒。
“网走·人类历史馆”是位于网走湖附近的小型博物馆。
听说博物馆前身是迁建的旧建筑,我想起了东川町的资料馆,那里应该也是重新利用了公所的建筑物。
与之前去过的乡土博物馆风格完全不同,是一座西洋风格的建筑,有几分类似九条宅邸的味道。
进去时的气味也是一样。建筑的岁月仿佛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古老的味道。
话虽如此,这里却与九条家不同,充满了活力,在连休的日子里,好像还有学员们在搞活动。
今天是“用以前的方法点火吧!”“试着制作绳文陶器吧!”为主题举办了面向孩子的体验活动。
看来这是一家积极致力于举办这种学院派儿童活动的机构。
设置在入口中心的大型告示板上,用折纸等装饰着秋天的装扮,上面写着这个月或下个月的活动预定,“去问问× ×博士吧!”等面向儿童的演讲会海报。
“这个地方怎么说呢,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与城市的状况正好相反,博物馆倒是很充实。这样……应该说是密度很大吧。”
“是啊。人类这种生物,无论何时都被‘想学习’这种贪婪的渴望所驱使。虽然兴趣的对象有差异,但人类生来就是‘想知道’的。”
“确实想做绳纹陶器。”
跟在我们后面的哥哥无聊地把手插在口袋里,看到孩子们开心地揉黏土,他小声说道。
“真遗憾,听说参加的只有小学生。”
确实我也想试一次。但活动海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只限小学生参加。
“……你就坚持自己是小六吧,我装成监护人。”
哥哥说着荒唐的话,轻轻戳了戳我的头。
“啊?那么说哥哥是爸爸,樱子小姐是妈妈吗?不不不,很多地方都太勉强了吧?”
他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中学生还好说,小学生就……。就连旁边的樱子小姐也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确实,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自信地说自己是小学生,估计工作人员也会接受的。”
“我不想被人这样接受!”
不管怎么说,小学生说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虽然觉得会不高兴,但哥哥和樱子小姐罕见地放声大笑起来,消散了我涌上心头的不满。
博物馆入口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气氛很开朗,哥哥的脚步也很轻快,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因为说说笑笑的,我们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所以我想和这两个人再一起去旅行。
希望两个人也能继续这样笑着,樱子小姐也是,哥哥也是。
我们三人拿着前台给的宣传册,向常设展览的方向走去。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我觉得常设场馆的展示内容与之前去过的两个场馆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用动物的骨头削成鱼针这样的生活工具,贝冢里的发掘物……只是能感觉到博物馆在努力把这些东西尽可能简单易懂地展示出来。
要说和别的博物馆之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骨头”的收集物压倒性地多吧。
樱子小姐想来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哥哥似乎很无奈。
“三百年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不久,在展览的中间,伴随着“被撕裂的两个人”的煽动性字句,两张榻榻米大小的墙壁上,并排展示着两具白骨。
三百年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具骨头,据说是一百年前在能取岬附近发掘出来的,大约三百年前的遗体,展览似乎再现了发现当时的状态。虽然骨头是复制品,但装饰品等都是实际挖掘出来的。
“沙滩、珊瑚等沙子中钙成分含量高的话,骨头的退化速度就会变慢。”
我想起以前在增毛的海里发现的头盖骨。那是和山路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各种各样的幸运——不管好不好——叠加在一起,奇迹般发现了非常漂亮的两具人骨,因为他们身上裹着来自不同村落的衣物,恐怕是悲恋之后殉情了吧……上面写着这样的说明。
“即使死也想在一起……是吗?”
哥哥寂寞地低语。
“死了就完了。”
“是啊……也不是不知道。”
我们也不是不知道这可怜的两个人是经过千辛万苦所选择的道路,不过我也和哥哥持相同意见。倘若两个人要逃出各自的村子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而且,如果心里面有了重要的人存在,那就是生死攸关的关系,那么无论做什么,都会希望所爱的人活着。即使自己死了,即使在她幸福的未来里,没有自己的身影。
没错,与其两个人一起死去,还不如成为樱花树脚下绽放美丽花朵的养分——我更喜欢这样的人生。我这样想着看着樱子小姐,虽然我知道那是一种就算跟她说了,也会被一句“无聊”就回绝的感伤。
“……怎么了?”
樱子小姐罕见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展览。
对樱子小姐来说,殉情悲伤的故事,是一点都听不到的故事吧。所以我想,如果是她,一定会马上去看下一个展览。尽管如此,樱子小姐还是很认真地被这两个可怜的人的身影吸引住了,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嗯……不过,这种事好像很常见啊,这件三百年前发生的事确实很了不起……”
“少年!”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粗暴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所以,到底怎么了?”
“借我肩膀。”
“什么?”
“肩膀,对了,肩膀。”
“什么?”
“我想看这个展览的上方。”
说着,樱子小姐张开双臂说:“来吧!快点!”的动作邀请我。
“啊?啊……不,可是,在这里?”
在这里,或者说是在哥哥面前?羞愧得耳朵都热了起来。
不,这个嘛,我以前也骑过好几次肩车,也没做亏心事,和樱子小姐的肌肤之亲也好,接触也好,都保持着超出他人的距离感。
“可是万一在这里以外的地方需要搭你的肩膀怎么办——啊,不,等等。笃志,还是你比较好。”
“啊?”
就在我准备扛起樱子小姐的肩膀时,樱子小姐看到了哥哥。
“为什么是我?”
“你比较高,我想看清楚展览的顶部,你的肩膀借我用一下。”
“嗯……”
哥哥和我同时叫了起来。虽然我们不满的声音是一样的,但意思有点不同。
话虽如此,樱子小姐还是兴致满满地要骑他的肩膀,哥哥看了我一眼,无奈……只好接受了樱子小姐的提议,你真应该拒绝的。
哥哥蹲在地板上,把樱子小姐跨过他的脖子高高举起。我突然想起上幼儿园时,哥哥骑着我的肩膀在石狩川看道新烟花大会的事。
“别动,就这样。”
“你……有点,不,太奇怪了!”
但对方不是上幼儿园的我,而是成年女性樱子。虽说是偏食导致的消瘦,但也许是老婆婆辛苦的成果吧,她的骨骼很好,所以自然不轻。
“嗯,殉情吗?方法……”
呜呜呜……看到哥哥一脸痛苦地抬起她,她却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毫不留情地命令道:“别晃我!”“再往左一步!”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对我说:“少年,把电话借给我。”
“智能手机吗?”
我问她要干什么,她就这样咔嚓咔嚓地拍了起来,可以摄影的吗……她不顾我的不安,从各个角度用照相机拍下了那两具遗体的头盖骨。
那与其说是骨头,其实不过是复制品而已……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仔细观看展览。像埋在土里一样,用模仿泥土的石膏或什么东西凝固成温柔的乳白色。虽然有一些地方被着色弄脏了,但实际上,那么旧的骨头不可能这么漂亮。
骨头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为被脱脂、漂白,可是如果对旧骨头进行那样的作业,骨头马上就会坏掉吧。
所以这绝对是复制品,没错。
我正好看到了眼前遗体的腰部。
虽然破烂不堪,但精心绣过的刺绣,让人联想起曾经鲜艳的颜色,从暗淡的布料缝隙中,露出了漂亮的骨盆。……耻骨下支的角度呈平缓的耻骨弓状,耻骨角度为九十度。应该是女性的遗骨。
另一个人的耻骨虽然无法确认,但整体看起来很结实,这说明主人生前肌肉很结实。
“殉情吗?”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樱子小姐突然冒出一句。
“不,这两个人……即使是殉情,也应该怀疑是强行殉情。”
“什么?”
“男人的骨头,甲状软骨的上角有骨折的痕迹,这是颈部压迫造成的……也就是脖子被勒住的痕迹。”
“男人的脖子……”
哥哥在樱子小姐的大腿间呻吟。
“对了,你看看她的牙根,你会看到轻微的变色和老化,这可能是长期暴力的痕迹。如果冲击到牙根,即使没有折断,牙神经也会死亡,牙根周围的骨头也会发炎,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么说,一个被勒死,另一个一直遭受暴力……是这样吗?”
“是啊。虽然不能用肉眼判断被施暴人的死因,但应该是暴力造成的。”
“…………”
这是一段糟糕的美谈。我不禁捂住了嘴。
“等等,不过,是复制品吧?这样……那是制作上的失误之类的……”
哥哥说到这里,樱子小姐轻轻笑着从哥哥的脖子上下来。
“不是复制品。”
“什么?……但是……”
樱子小姐断言道,不,不可能。因为这骨头……。
“是啊,正如你所料,其他部分应该是复制品。但这个头盖骨就不一样了,我想应该是真正的人骨。”
“怎么会……”
一股寒意掠过我的背脊。
我并不是害怕骨头,但是,倘若头盖骨是真的,那很明显是不正常的。
“真的是旧骨头的话,颜色不会这么漂亮吧?”
“是啊,状态不可能好到这种程度,而且至少这个下颚和三百年前的形状不一样,准确的数字需要调查才能知道,但就目测来看,最多也就过去了——对啊,十到二十年。”
“等等,这……开玩笑的吧?”
就连懒洋洋地扭着肩膀的哥哥,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子消失了。但遗憾的是,樱子小姐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她也不可能看错骨头。
“真是新颖的展览啊。”
“嗯。”樱子小姐抱着胳膊,抬头看着两个头盖骨。
不是新颖之类的问题。
我拿着樱子小姐还给我的手机,叹了口气。已经不想用这个手机报警了。
“总之,先跟工作人员说一声吧,对了,必须这么做!”
仔细想想,不用我的手机报警也可以,樱子小姐则是一开始就不想报警,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人注意到,这样下去也没问题。”
“太好了!”
樱子小姐说道:“只会变得麻烦!”或者“就这样放着,下次就可以慢慢欣赏了!”我赶紧制止了说着话的樱子小姐,目送哥哥慌慌忙忙地去叫工作人员。
唉,又是这个套路,即使有哥哥在也好,或者说是在遥远城市的博物馆也好,反正我和樱子小姐去的地方都埋着尸体。
被哥哥硬拉来的女馆员安藤小姐,面对拼命解释“那是真正的骨头”的哥哥,乍一看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但偶尔看哥哥和我们的眼神中,浮现出明显的嘲笑。
她的年龄大概五十多岁吧?虽然有点在意浓妆,但应该是属于美人一类的人。
“那不可能是真正的人骨,呵呵。”
说着,她站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展览前,从下往上慢慢地看了看那两具骨头。“这模型明明看上去那么漂亮,却连复制品和真品都分不清的客人”,看得出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也觉得这确实看起来很逼真,但前馆长是一位精通骨骼的人,这说明复制品非常准确。”
“那就更奇怪了,这块骨头绝对不是三百年前的东西。”
面对露骨地瞧不起我们的女馆员——安藤,樱子小姐哼了一声。
“因为是复制品,所以看起来比较新,实际上真正的骨头没有这么漂亮。”
“是啊,所以我才说奇怪,我在问为什么只有头盖骨是用真正的、崭新的骨头装饰的。”
“所以说全部都是复制品啊……”
樱子小姐无可奈何地压抑着焦躁,对安藤小姐做了和对我们同样的解释。一开始完全不相信,完全把我们当怪人看待的安藤小姐,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
“骗人……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能判断的话,就叫懂的人来吧!你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听她这么说,安藤小姐皱起眉头,一脸不满,但还是去叫其他的馆员。可能是刚刚结束绳纹陶器的活动,两位男馆员一边脱下脏兮兮的围裙,一边朝我们这边跑来。
于是,樱子小姐不得不进行今天的第三次说明。但幸运的是,这两位馆员似乎比安藤小姐更了解骨头。
准备好脚架后,这两人认真地确认了头盖骨,二十多岁的年轻艺员畑先生开始连声喊“糟糕”。
“怎么回事?这不是很可怕吗?”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我明明每天都看到。”
和妈妈年龄相仿的馆员东海林先生脸色铁青,差点从脚架上摔下来。
“这个展览本身是十五年前制作的,前年是博物馆改造十五周年,所以不会有错。虽然在这期间做过清扫和简单的修整……但想要在谁都没发现的情况下调换标本,恐怕是不可能的……”
东海林先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手被泥弄得发白,一边为难地摸着下巴,一边挤出了声音。
“应该是吧。一般来说,应该是在安装的时候就把复制品和头盖骨调换了。”
“这样的话……难道,原馆长是凶手?和杀人事件或者什么有关?讨厌啊!真可怕!”
“这也太夸张了吧。说实话,在很久以前,真实的人骨都是通过海外邮购买到的。虽然确实是比较新的骨头,但也不一定有命案,话说这博物馆到底还有多少块没有拿出来展示的骨头呢?”
安藤先生的反应有些夸张,吓得浑身发抖,东海林先生似乎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即使是真的,是不是事件还是个疑问。听说原馆长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畑先生好像明白了似的,松了口气。
“嗯……不管怎么说,要向原馆长询问已经不可能了,真是麻烦。”
安藤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可能?为什么?西尾医生死了吗?”
听了这话的樱子小姐,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追问安藤先生。
“啊,你认识西尾原馆长吗?虽然还没有去世,但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吧。至少现在他的痴呆症已经恶化了,正在札幌附近靠着护理生活。”
“是吗……确实已经上了年纪了。”
前……既然这么说,对于以前的上司,我觉得这是不太有敬意的说法。但多少明白了。樱子小姐这样称呼他“西尾老师”,那他也一定是个怪人吧。
“我也帮了一些忙……至少在那个时候,应该是复制品。”
“话说凶手不会是东海林吧?”
畑先生这么一说,东海林先生轻轻戳了戳他。
“那应该是那个人——对,是吉峰小姐比较可疑吧?她从头到尾都帮了我制作这个展览……”
安藤小姐说到一半,“嗯”了一声,像自我完结似的点了点头。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问她了,她已经死了。”
安藤小姐叹了口气,樱子小姐问道:“什么时候?”。
“那家伙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偶然听说她去世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以前的同事没什么兴趣。”
“不是没兴趣……是那个人对我们没兴趣,我们并不熟。”
安藤小姐耸了耸肩,东海林先生苦笑道。
“吉峰小姐说是事务员,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就是负责打杂的人……确实,她和我们的关系总是划清界限,只进行工作上必要的最低限度的对话。和她关系亲密的,最多也只有原馆长而已,她好像也对骨头很感兴趣。”
“啊,不过,我听说她在装修完设施后,过了一两年就辞职了。还没有交接就突然不来了,新来的女职员说这让人很是为难。”
畑先生继续东海林先生的话,安藤小姐吃惊地瞪着我们。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种事呢?”
刚才的热情瞬间荡然无存,安藤小姐露骨地露出厌烦的表情说道。如果要问为什么,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们——或者说是樱子小姐注意到了展品被调换了。
话虽如此,但对馆员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幸好安藤小姐被别的客人叫了过去,所以就离开了,东海林先生和畑先生帮她暂时把展示布盖上,贴上调整中的贴纸。
“那……我们该告辞了。”
我无可奈何地这么说着,鞠躬行礼,樱子小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瞪着我。
“怎么?我们不是还不知道骨头的事吗!”
“所以说,这是这个博物馆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不该插手。”
樱子小姐不情愿地听着我的劝说。
“是啊,说实话也不像是事件,所以我想先检查收藏品,必要时再报警。其实已经收藏品已经混乱不堪了……我们也没能完全掌握收藏品,正好借此机会整理一下。”
东海林先生说着,像引导我们一样,若无其事地一起走向出入口。确实,因为是在这个场所发现人的头骨什么的,所以很难判断是否有事件性。
“听起来很麻烦,不过我个人还是想看看那些收藏品。”
我一边走向正门,一边对走在旁边的东海林先生说。这是真诚的希望。我突然想起在理科准备室发现夏子的遗骨时的事,那时候整理收藏品也很开心,学到了很多东西。
“机会难得,我们会举办特别展,到时候请一定要来看看。”
东海林先生苦笑着说,他似乎是那种跌倒了也不会白爬起来的人。
“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样发展……这件事请替我们保密……”
我们正准备上车,东海林先生对我们解释说,就算真的是案件,如果事先泄露情报的话,也会妨碍调查。
但实际上,他是在担心博物馆的名声吧。现在只要有什么事,就会在SNS上瞬间传播开来。
看到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和父母们在博物馆旁边的游乐设施里玩耍,他不想夺走这个回荡着孩子们笑声的地方。
哥哥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向东海林先生点点头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唯一不满的是樱子小姐。
“那个……”
“不说这个了,告诉我辞职的吉峰的住址。”
看到樱子小姐的表情,东海林先生原先有些为难,听到她的提议后,东海林先生更是吃惊地喊道:“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今后我不会再跟你扯上关系。不过,我想多了解一下那个女人的情况,这只是我个人的兴趣。”
“…………”
“不管有没有事件性,你不觉得这是奇妙的调换吗?如果是西尾老师干的,那就更不协调了——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东海林先生就那样沉默着,盯着樱子小姐看了一会儿。在树木摇曳的声音中,听着远处白头翁的叫声。
“不过……我想应该只是恶作剧吧,她辞职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各种各样?”
“是啊——也就是劫持。”
不久东海林先生就这样道出了缘由,也许是决定了说的话后心情就轻松了,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据说这个博物馆原本是精通骨头、曾在札幌大学执教的西尾老师展示个人收集物的博物馆。
“不过当时真的只是原馆长的兴趣而建的地方——不像现在这样孩子们来了会高兴的地方,本来就几乎没有客人。”
即使有历史价值,如果没有顾客,也毫无意义……说这话的是现任馆长,也就是原馆长的外甥。
在舅父的影响下,他自己也考取了博物馆研究员的资格,在博物馆工作。舅父住院时,他趁机发动了政变,自己发誓要让博物馆变得更有活力。
就这样过了一年左右,当原馆长战胜病魔的时候,改革的船已经开动了。
原先昏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的骨头和发掘物,已经在明亮的馆内整齐地排列着,展示的方式也经过了精心设计。
当时就在博物馆工作的东海林先生和安藤小姐也努力地改善气氛。他们认为知识的大门应该随时向任何人敞开,因此将原来的一周两天的假期减少为一天,每周都策划周末让孩子和父母一起来参观的活动。
这种与参观者距离很近的博物馆——只有原馆长一个人,直到最后都不认为这种变化是好事。
“原馆长不想听小孩的吵闹声……唉,那个人一直单身,而且公开说自己讨厌人……不管好坏,他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结果,原馆长最后制作完那个展览,并且把博物馆交给现任馆长后就离开了,这是完成那个展览不久的事情。”
东海林先生眯起眼睛,看着用比鹎更高的声音发出“哇哈哈”笑声的孩子们,落寞地笑了,安藤小姐说得没错,但东海林先生好像很喜欢那个挑剔的西尾老师。
“吉峰小姐是原馆长那边的人,而且这里的人都说,她和安藤小姐的关系并不好,所以馆长一定是事先跟她说了辞职的事。所以在原馆长辞职之前,吉峰小姐就辞去了博物馆的工作。”
“你为什么这么想?”
“吉峰小姐确实没有和我们亲近起来,但她还是很有魅力的。应该说是神秘……而且,她虽然没有资格证书和经验,但头脑很好……总之很聪明,而且很稳重。”
东海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夸奖了一位叫吉峰的女性,至少他对她抱有好感,这点我很清楚。
“总之,她很认真。安藤小姐很讨厌这样的吉峰小姐,经常找茬——原馆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吉峰小姐更加上心,所以他才会事先告诉了她辞职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那么不负责任地辞职。”
说到这里,东海林先生欲言又止含糊其辞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只是听说她从博物馆辞职后就自杀了,所以安藤小姐更紧张了。听说安藤小姐做了很多令人厌恶的事,在畑君之前工作的女馆员,据说也被安藤小姐排挤了。”
东海林先生稍微注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后,压低声音说出了实情,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不知怎么就接受了,我不想说不熟悉的人坏话,但我怎么也喜欢不上安藤小姐。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事,说不定原馆长是为了报复我们才做了那样的事的呢,所以原馆长才会对改变后的博物馆嗤之以鼻吧——事实上,我们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提起这件事了。”
“真的没有外部犯罪的可能性吗?”
“我不能断言。因为是节假日,今天工作人员偶尔会到齐,但平时只有两三个工作人员,保安也很会偷懒,所以我不排除调换这种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现实吧,东海林先生耸了耸肩。
“而且,如果是内部作案的话,就算不藏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也可以让人混入仓库里,因为那样的话绝对不会被发现。”
仓库就是如此糟糕,他苦笑着说。
“那么,你不觉得展品保留着原先的样子这种事很奇怪吗?”
“啊!也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件所有人都被骗了的精美复制品,毕竟是原馆长做的。”
东海林先生说,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精通骨头,并能做出精巧的复制品,樱子小姐说:“这个我同意……”他表情严峻地呻吟着。
“即便如此,这也是不正常的。作为展示的方法,在学术上也是不正确的,即使不是犯罪,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所以首先,我想详细了解那个叫吉峰的女人。”
樱子小姐一脸认真地说。出于一贯的好奇心——但我想。说不定樱子小姐是想保护西尾老师这个人的名誉之类的东西。
当然,她也想把‘连骨头都接不上’,也就是脱臼的故事,一点点巧妙地填充进去。
不过,东海林先生或许也理解了前者的心情。
“那个……请尽量不要给这里和死者家属添麻烦。”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因为是旧住址,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房子。”
他一边说,一边把地址用短信转发给我的手机,樱子小姐讶异地看着东海林先生这个操作。
“为什么要把十多年前去世的女人的住址留在通讯录里?”
我记录了地址后不久,樱子小姐就拿起我的手机,问东海林先生。
“这个嘛……总觉得吧。”
总觉得——不过,她在这里工作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会把对方的地址保存下来吗?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
但他把手机放到心脏同一侧的口袋里,用手掌包住了手机,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自己也知道这是无聊的感伤。但我觉得,如果抹去的话……就连她存在过的事实也会消失。”
我心中的感伤“叮”地发出声响。
然后我意识到,他盖在胸前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没有闪闪发光。
“你想说我这是想把她的记忆像标本一样保留下来吗?我自己也说不好——哈哈哈,只是没有时间擦掉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东海林先生哈哈笑着,催促我们回去。当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吉峰这个女人的,也不知道吉峰和他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但是,即使再也见不到樱子小姐,我也不会删除她的号码。
也许,一辈子也不会。
为了把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在心中做成标本。
一上车,樱子小姐就从后座探出了身子。
“樱、樱子小姐?”
她毫不在意惊讶的我和讶异的哥哥,开始操作导航系统。
“……你在输入什么?”
“地址。”
“酒店的话,不用特意输入也能去。”
“不是,是吉峰家。”
哥哥似乎有所察觉,说了句“果然是这样啊”,抱着额头强忍着头痛。吉峰小姐的老家好像就在离这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
“可以回酒店了吧!好不容易房间里还有露天温泉!”
“浴室又不会,消失我们赶紧去吉峰家。”
确实,浴室可能不会逃走,但时间会逃走。我没能说出口,虽然对不起哥哥,但我确实也很想知道吉峰的事。
“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不觉得奇怪吗?上面装饰着人骨什么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吧?那个研究员不是也说过,有可能是复制品吗?”
砰!哥哥怒气冲冲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樱子小姐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首先,那不是复制品。其次,即使是那里的保安再怎么懒惰,也不可能轻易地在馆员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换头盖骨,这需要翻墙。”
与感情用事的哥哥相比,樱子小姐始终淡淡地回答。
“你说什么?如果是犯罪,那就是警察的工作了吧?如果不是,那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知道警察会认真追查到什么程度,也许确实没有什么案件性质——但这不是反而更让人在意吗?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特意展示骨头?到底是谁的骨头?这样做不是让人很不舒服吗?如果是犯罪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让人看到。”
“那你一个人去思考这些就好了。”
哥哥哼了一声,取消了导航上的地址。樱子小姐眉间刻着深深的皱纹,向哥哥伸出手。
“把钥匙给我。”
“为什么?”
“我自己开,我送你们去酒店,把车借给我吧。”
再不然,她说自己会去找租车行租车,确实,到车站,至少到女满别机场,应该有租车店。
“……只是去看看死者家属……不行吗?我稍微去问候一下,马上就回来。真的,也就五分钟左右。”
我知道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没办法,我只好拜托哥哥让步,不对,把责任推给樱子小姐不是很公平吗?
“对不起,哥哥,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完全不介意,那我肯定是撒谎。”
“…………”
哥哥无视我的请求,扶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场。
“啊,我知道了!真的只有五分钟!”
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着把车停了下来。“嘀、嘀、嘀”地操作导航系统,恢复历史记录。
“三百米开外,往右走。”
听了导航小姐的话,我不禁笑了起来。
“樱子小姐,你真的只想去吉峰家跟遗属说说话吗?”
“真的……一小时后我一定会回酒店的!”
我跟樱子小姐钉了一下头,哥哥轻轻地戳了戳我的头,好像在说:“你也真是的。”
“你们先回去也没关系。”
“话虽如此,可那是我母亲的车,而且保险也仅限于司机家属!除了我以外的人怎么能开呢!”
“而且,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哥哥一边咒骂,一边根据导航的指示,把方向盘转向吉峰小姐的家。幸好路上也不堵,也没有迷路,和导航预测的一样,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从地址上就知道那应该不是一栋独栋的房子,而是一间公寓,但比想象中还要小,而且很老旧。我想房间大概也就两室一厅吧。与其说是老家,不如说是一个人生活的房子比较贴切。
“这里,是吧……”
根据房间号码,我们找到吉峰小姐以前的房间。房间好像在二楼。我确认了一下,好像已经有人住了。门旁边放着一辆儿童三轮车,上面挂着完全不同姓氏的门牌,后面有一个大人抓着的把手。
樱子小姐和我面面相觑。
“怎么办?”
“还是问问邻居比较好。”
说着,樱子小姐轻快地走了起来。
“不问问旁边吗?”
但是,她跳过中间的一个房间,在里面拐角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门牌晒黑了。”
也许是因为正好处于夕阳曝晒的位置,但铭牌上确实刻着“佐久间”,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
“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听听也就好了。”
哥哥从后面捅了钉子,樱子小姐有点闹别扭地噘起嘴,按响了门铃。
“好了好了。”立刻传来亲切的声音,门被打开了。一位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到我们,愣住了,她手里拿着印章。
“你们是……”
尽管如此,女人还是努力把笑容贴在脸上,歪着头,好像在问我们有什么事。
“冒昧打扰,我想跟您谈谈以前住在这里的吉峰荣美女士。”
尽管我们是过于唐突的稀客,尽管如此,她并不只是惊讶,反而高兴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知道荣美的事吗?”
“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我是人类历史馆原馆长的代理。”
樱子小姐毫不客气地撒了谎,哥哥瞬间皱起眉头,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撇了撇嘴。
“是啊,馆长先生……荣美说过,虽然馆长很难应对,但她却很喜欢……那孩子死了大概有十五年了吧……不,更重要的是,在野营场建成之前。”
佐久间婆婆一只脚踩着凉鞋,探出身子打开门,好像要接纳我们一样,重新穿上凉鞋,请我们进了玄关。
鞋柜上装饰着几个用各种颜色的千代纸折成球状、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的小球。我想起以前每年在七夕节祖母都会为我们折上好几个,我和哥哥不禁都相视一笑。
“那么,你想问什么?”
“我们想知道你所知道的有关于她的一切。”
樱子小姐倚着没有完全关上的玄关门说道。佐久间婆婆为难地耸了耸肩。也许这个问题确实过于笼统了。
“你和吉峰小姐关系很好吗?”
“是啊,她从小就经常一放学就到我家来玩。因为她妈妈出去工作了,她一个人在家太可怜了。其他的……嗯,还有很多事。”
“你知道她的死因吗?”
我倒是想知道那个“各种各样”,樱子小姐好像想知道更直接的事。佐久间婆婆的表情阴郁起来。
“遗体还没找到,不过警察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生还的概率很低……当时警察说不清楚是事故还是自杀,就在现在这个季节,她在能取岬连人带车掉进海里。”
“到底是事故和自杀,你是怎么想的?请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我当然不知道了!”
面对这个毫不在意的问题,佐久间婆婆加强了语气。
“是吗?不过,如果真的很亲近的话,应该会有某种程度的想象。还是说,这十五年来,你完全没想过那孩子为什么会死?”
“…………”
佐久间婆婆捂住嘴,避开我们的视线。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能为想起十五年前死去的女人而流着这样的眼泪的人,不可能不考虑那女人的死吧。
问题是樱子小姐提问的方式实在是很残酷。
“对不起,我还是……”
我们正要离开,佐久间婆婆伸出手掌制止了我们。
“不,没关系——是啊。虽然听说可能是自杀,但我确实没有感到惊讶。”
说到这里,佐久间婆婆向我们招了招手。
“站着说话也不方便,你们进来吧。正好还有我刚吃的糯米团子,我一个人可能吃不完,能帮帮忙吗?”
“这样未免……”
“不过,现在就这样说也有点不合适。”
哥哥出于理所当然想要立刻想要推辞,毕竟恐怕会说来话长,而且更重要的是,突然闯进陌生人家里,要听死人的故事。
这实在是太冒昧了,这样子我们也太漫不经心了。但是……长久思念已故之人的人,是不是经常会像这样子,偶尔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呢?
而且那颗看上去痒痒的球,似乎好一段时间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我想那大概是小孩子很久没来这里的证明。因为我总是觉得那个织得很复杂的小球既漂亮又有趣,一旦被小孩子看到就会被摸坏。
所以祖母每年都会在我睡着后,才折一些装饰物给我,然后在七夕那天让我高兴高兴。
这个球比外婆折的还要复杂,虽然漂亮,但总让人觉得寂寞,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
结果哥哥还没决定,樱子小姐就先到房间去了,我也跟在后面,哥哥也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佐久间婆婆带我们去起居室,阳台上有很多盆栽。特别是那株又大又漂亮的君子兰,矶崎老师看了一定很高兴。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请您们享用吧。”
“啊,有哥哥喜欢的贝克饼。”
佐久间婆婆在矮桌上咚咚地摆上贝克饼和大福。特别是肉饼,是我们兄弟的最爱。哥哥不怎么吃甜的东西,只有永山的外婆家做的萩饼和这个贝克饼是例外。
“好久没见过这种饼了……东京并没有卖。”
“啊,是这样啊。是叫牛叫做べこ(beko)的北海道或东北地区特有的点心吗?”
(注:福岛红牛 赤べこ
红牛是福岛县会津地区的乡土玩具,在当地方言中,「べこ」就是牛的意思。
据说红色的身体有驱魔效果,因此福岛红牛也是当地孩子们的避邪之物。关于红牛的起源有着很多种传说,有人说是为了驱除平安时代蔓延疫病的红牛,也有人说是会津地区在重建地震中损毁的圆藏寺虚空藏堂时突然出现了一只红牛。另外,也有传说称,在会津地区流行天花的时候,只有拿着红牛玩偶的孩子没有被感染。
福岛红牛的脖子和身体之间采用了特殊的工艺连接,使得牛头并不是死死地卡在身体上,轻碰一下,牛头就可以左右微微颤动,动作娇憨。)
贝克饼是用新粉磨成的饼,蒸熟后香甜可口,再掺入黑糖,做成糕形。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和牛的颜色很像,所以叫贝克(べこbeko)饼。(也有说是米粉)
大概是五月的节日点心,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东西,带着一股过去的味道。
“真子年糕也很好吃,请不客气地吃吧。剩下的话我也吃不了。”
佐久间婆婆一边泡茶一边说。我想至少帮忙搬运一下,结果对方说:“不用了,坐着吃吧。”我听了她的话,伸手去拿茶色和白色相间的好吃的贝克饼。软绵绵的肉饼。咬了一口,黑糖部分有一种令人舒服的抵抗感。
“放了核桃吧……真好吃。”
哥哥也不是恭维,而是真的津津有味地咬着年糕。樱子小姐将手伸向了艾味十足的辛子年糕,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忍不住狼吞虎咽地把红豆年糕塞进胃袋,又伸手去拿红豆年糕。
她坚持自己的主张,在柔软的艾草新子饼里,放着艾草馅儿。压倒性的均衡。这个也很好吃。
“太好了。只有我一个人,吃不完。偏偏这种时候冰箱里也塞满了。”
就像佐久间婆婆说的,因为好吃,浪费了心里难受,这个绝对不能浪费。不,当然食物都不应该浪费。
结果樱子小姐又吃了一个软糖年糕,又吃了一个软糖年糕,毫无疑问是不用再吃晚饭的节奏。
我一边在心里向老太太道歉,一边也忍不住伸手去拿第三个新年糕,结果被哥哥瞪了一眼。不怎么吃甜食的哥哥,似乎只吃一个贝克勒斯年糕就心满意足了。
佐久间婆婆看着我们,笑着说:“剩下的拿去吧。”
“……荣美……很喜欢这家店的大福饼。”
两人座和一人座的两个沙发都被我们占了,坐在餐桌边喝茶的佐久间婆婆低声说道。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不,不光是年糕的事——我一直都想跟别人说。”
佐久间婆婆双手捧着茶杯,望着天空。像是想起了什么。
“说什么?”
用茶解渴后,樱子问道。
“我也已经不年轻了,就这样对谁都不吐露她的事,总觉得很讨厌……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坏事……事到如今,跟谁说也没用,我也觉得应该隐瞒下去,不过,即便如此。”
“所以,你知道什么?”
樱子小姐似乎有点不耐烦,用尖锐的声音说道。佐久间婆婆低着头,轻轻地放下茶杯。
“是她父母的事……都失踪了。”
“失踪……吗?”
“嗯,那是很突然的。本来住在那个房间里的是那个孩子的父母,在荣美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家……有一天,他们两个突然都不见了。”
“难道不是搬家之类的事情吗?”
至少,‘失踪’听起来不是那么温和。但佐久间婆婆摇了摇头。
“那失踪报告什么的……”
佐久间婆婆再次否定地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宏先生——荣美父亲喝醉了的时候,对荣美和知子小姐……他,经常会做出粗鲁的事。”
就像只要说出口就会受到诅咒一样,佐久间婆婆尽量避开那些祸害深重的词语,吐露心事。
“也就是说……家暴吗?”
她紧抿着嘴唇,虽然很低调,但还是点了几下头。
“荣美学习很好,但她高中毕业就不升学去工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知子说……只要他不喝酒就行,就算离婚,一个人也过不下去。”
老实说,我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要那样担心对自己施暴的人的生活。樱子小姐以前说过,如果长期遭受暴力,大脑就会萎缩,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
就像平成年代的莉兹·玻顿那样,对施暴的姨妈仍然盲目相信。
“可是……有一天,我看不到他们了。”
听了佐久间婆婆的话,一直默默听她说话的樱子小姐,眉毛微微上扬了一边。
“我觉得很奇怪……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荣美开始住在那个房间里了,我就下定决心问她怎么了,她说妈妈离开了,爸爸也不回来了,听说他有了别的女人。”
那么担心丈夫的知子,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虽然这么想,但如果原因是他有了女人的话,那也有可能吧……佐久间婆婆觉得,虽然还残留着些许违和感,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也问过她,不去警察局报个寻人申请没关系吗,她说妈妈好不容易自由了,就想让她就这样。万一爸爸回来了也不会被发现……她这么一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佐久间婆婆茫然地俯视着茶杯,用指尖抚摸着茶杯的边缘,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知子说过,我们本来就是像私奔一样结婚的,所以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当然,如果真的能自由的话,那当然好了,可是……”
“你认为不是这样的吗?”
樱子小姐问道,佐久间婆婆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宏先生——她的父亲做了什么,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认为荣美会庇护她的父亲……而且,我也一样想保护知子,她实在太辛苦了……”
可是,说到这里,她又说:“可是……”说出了否定的话。
“可是……结果又过了两年左右,荣美居然就以那样的形式死了……我很后悔,是不是应该马上告诉警察呢?”
也许是觉得自己害得荣美也死了,佐久间婆婆双手捂着脸,久久强忍着泪水,反复做着含糊不清的深呼吸。
“具体来说,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不定不是自杀。对了,藏起来的爸爸会不会在那孩子的刹车上动了手脚?”
“我觉得不太可能。”
听到这句话,哥哥第一次开口。
“这……你怎么能这么断言呢?因为……”
“为什么……先不说那个父亲的动机,他不可能在刹车上动手脚。”
哥哥斩钉截铁地说,佐久间婆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我。
“那个……为什么做不到?”
没办法,只好详细给她解释一下,哥哥喝了一口茶,稍稍探出身子。
“汽车的刹车系统并不是只有一个,如果一个系统出现问题,其他的刹车系统也会弥补。不然不是很危险吗?就算其中一个坏了,也能安全停车。”
然后,哥哥用圆珠笔在手边的记事本上粗略地画出了车的形状。
“嗯……虽然不能说所有的车都是这样,但至少现在行驶的国产车几乎都是由三个刹车系统驱动的,不可能同时坏掉。”
哥哥在车的画上加上了“脚刹车”、“引擎刹车”、“手刹车”。
“引擎刹车做不了手脚,手刹做了手脚也没有意义,如果刹车的话,就用脚刹车就好……况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本来能跑到湖边就很奇怪了。如果刹车软管断了,从一开始就无法施加压力,刹车踏板就会变薄。如果你在磁盘转子上涂了油,那么你开车后应该马上就会发生事故。如果把倍力装置弄坏了,发动引擎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异常。嗯……迟钝的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即便如此,在那种状况下也跑不了多久吧。”
哥哥用粗略绘制的插图一口气说明到这里,叹了口气。
佐久间婆婆目瞪口呆。樱子小姐也有点吃惊,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大了。
“嗯……我哥哥在东京的工业大学上学。”
我慌忙这么解释,两个女人终于明白了,面面相觑。
“我的目标是成为汽车工程师。准确地说,我想做的不是汽车,而是摩托车的开发——总之,在刹车上做手脚是不现实的。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这需要相当高难度的装置,也需要运气和时机,至少要在到达湖面的时候,刹车机制才恰好被全部打破,这可以说几乎不可能的。”
这么说着!哥哥用圆珠笔划了个×字。
“所以说,如果有问题,恐怕不是车,而是开车的人,即使是事故——即使不是事故。”
看着他的侧脸,我想,我之所以总是喜欢樱子小姐表现出的对骨头的执着心和知识的流露,也许是受了哥哥的影响。
我还想起了上初中时,哥哥说‘无论如何都想学习’,然后就去了东京,我觉得他很耀眼。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找不到想做的事。
总有一天,我也能像哥哥和樱子小姐一样,追着什么东西,对谁说呢?
“对、对。我也不认为会特意装成开车自杀,这实在太麻烦,应该还有其他简单可靠的方法。”
樱子小姐并没有否认哥哥的解释。虽然也有樱子小姐不知道的领域的知识,但哥哥如此井然有序的说明,正中樱子小姐的下怀。
我总觉得,樱子小姐看哥哥的眼神好像变了。
佐久间婆婆被这么一说,也不得不改变‘父亲对车动了手脚杀死了她’的妄想了吧,但那似乎很不情愿。
“怎么可能……那么说,果然是自杀?为什么……”
佐久间婆婆十分寂寞地嘟囔着,咬紧嘴唇。
“也有可能是意外。因为人有时候会犯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错误,可能当时正在想着某些事吧。”
樱子小姐这样安慰她,佐久间婆婆静静地点头。也许是这样吧。她内心的心情我也明白了——人嘛,有怨恨的对象的话会活得比较轻松。
“从父母失踪到女儿去世,过了多久了?”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一两年吧……差不多吧?”
樱子小姐毫不留情地伸出了剜去回忆的手,佐久间婆婆用疲惫不堪的微弱声音回答。
“一两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外人。这一切都是当事人的问题,你没有责任。吉峰家不希望你介入。”
“这种事我是知道的!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也许我能做点什么!”
面对樱子小姐,佐久间婆婆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那里强烈地流露出长久以来她所怀有的后悔。
“……你真是个让人伤心欲绝的好女人啊。我可以再多问一下已故的荣美女士的事情吗?”
于是,樱子小姐把话题转了过来,因为比起听她怨恨自己或某人的话,樱子小姐更想听她温柔的回忆。
“是啊,她是个好孩子……真的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佐久间婆婆紧紧咬住下唇,用从口袋里掏出的手帕擦拭眼眶里的泪水,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
“即使不去补习班,学习也很好。从小就见多识广——啊!只有一张照片,小时候,那孩子拿来给我看的,偶然忘记了一张……我总觉得,不想还给她,就留在那里了。”
说着,她走向隔壁房间的佛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照片。
那是一张非常老旧、褪色的照片,感觉被碰了很多次,已经破损了。
深褐色的照片中,穿着连衣裙和长靴的女性和穿着圆点泳衣的女孩对着镜头,既开心又害羞地微笑着,女孩和女人之间有一个水桶,地点是大海吗……好像是沼泽地。
从佐久间婆婆和人类博物馆的评论来看,吉峰小姐给我的印象是“聪明的人”,而透过取景器看到的荣美女士,也以凛然的眼神直视着我,确实给人一种聪明女孩的感觉。
“是在能取湖赶海时的照片。那时候……宏先生酒也没过量……一家人去抓蛤仔了。但是宏先生自从腰痛之后,就经常不工作,酒也越来越多……”
不久,他开始对妻子和女儿施暴。佐久间婆婆说,那时候她只能在远处旁观。
她曾经偷偷叫过一次警察,结果知子不知如何处理,第二天之后反而因为这个原因,两人受到了父亲更多的责备。
现在她回过神来,发现当初要是那样做就好,这样做就好,但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佐久间婆婆的悔恨,也忍不住想哭。
“可是,就算你现在这么想,那也拯救不了她,那是无谓的感伤。”
面对这样的佐久间婆婆,樱子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说出了无情的话。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特别是从去年开始,一对年轻夫妇搬到那个房间来之后……每次听到小孩子开心的声音,我就会后悔,觉得如果我做点什么,就能救了荣美……”
“她们并没有向你求助吧。”
“什么?”
“不是吗?吉峰荣美和她母亲向你求助了吗?”
“不,可是……”
“那你就是外人,没有任何责任。”
“我不是外人!而且我知道暴力行为!”
佐久间婆婆试图抑制呜咽,把脸埋在手帕里,樱子小姐果断地说。但佐久间婆婆似乎对此表示反对,厉声说道。
“不,是外人。而且除了你以外,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某种程度的暴力行为,学校和母亲的工作单位应该都察觉到了吧?左右房间和楼下的房客应该都知道。”
连听她说话的我都觉得她确实做了些什么,她本人的后悔可想而知。但与此同时,实际做上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不禁想到。
危险可能已经波及到佐久间婆婆,实际上也报过警,但如果事态只是恶化了,之后他们的行为也会变得慎重吧,说不定反而会变得更糟糕。
“……即便如此,如果我帮了她,说不定她就能走上另一个人生道路。好好学习,找份想做的工作,结个婚……”
“这是结果论。就算走上了另一个人生道路,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得到你所期待的‘幸福的未来’。甚至连她是否真的希望这样,不都不知道吗?”
说话淡漠的樱子小姐和沉浸在过去的佐久间婆婆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樱子小姐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过了一会儿,樱子小姐叹了口气。
“现在住在那个家的孩子幸福吗?还是正在遭受暴力的孩子吗?”
樱子小姐看着门口问道。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吉峰家。
“不……那孩子很受重视,是温柔开朗的一家人。”
“这样的话,那孩子就不是吉峰荣美了——不过,现在是这样的时代。就算是家门外,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恶魔。你就悄悄地守护好了。不管多么平静的小镇,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就会发生事件。”
樱子小姐温柔地、自言自语地说着,佐久间婆婆满脸泪水静静地点头。确实,我也认为,与其一味地追逐阳光般的悲伤,不如追逐身边的笑容来得幸福。
于是我们离开佐久间婆婆家。佐久间婆婆除了剩下的年糕饼之外,还让我们拿着事先买好的罐装咖啡,让我们在车里喝,我更加撒娇,要了一个玄关的彩球。
“真漂亮,以前祖母每年都做折给我们。”
“几年前,我也是每天折来锻炼大脑的。是啊……再重新开始折吧。”
“请一定要继续制作作品,拍下来发给我哦。”
说着和佐久间婆婆交换了电话地址。
“荣美也很喜欢,经常和她一起折。但是……她总是说‘对不起’,不是说‘谢谢’。”
到玄关送我们的佐久间婆婆说到这里,落寞地叹了口气。
“结果……从一开始,我对那个孩子来说,就是‘别人’。”
“即使是外人,也确实是救命稻草吧——你有家人吗?”
面对直率地问出难以启齿的问题的樱子小姐,哥哥在一旁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佐久间婆婆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但那与其说是可笑,不如说是苦笑吧。
“我和离异的丈夫有一个儿子……发生了很多事,已经四十年没见面了,他一定很恨我。”
“那就请求宽恕吧,至少对方还活着。”
“什么? !”
尽管如此,佐久间婆婆似乎已经习惯了樱子小姐的言行举止,略带自嘲地清晰地回答道。穿上鞋子的樱子小姐一边“咚咚”地撞着地板,一边说道。
“和他们恢复关系不是更有建设性吗?比起在这里妄想死者。”
佐久间婆婆的表情更加困惑了,确实,中断了很长时间的家族关系,要重新建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
“不管你怎么想,说什么,照片上的女人都不会回答你,你的生命也不是永远的,你儿子的生命也是。后悔没有任何用处,但人类可以学习。”
“是啊,我会考虑的……谢谢。”
樱子小姐的话究竟会对佐久间婆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佐久间婆婆苦笑着点点头,樱子小姐摇着头说:“就这样吧。”
“这扇门一关,你就马上跟儿子联系。你现在因为见到我们,情绪变得很激动,现在你应该不是平常心,你最好现在就乘着这种情绪的波动…”
说着,樱子小姐把左手的拳头放在左耳上,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恶作剧般地对佐久间眨了眨眼。
门关上后,不知道佐久间婆婆做了什么。
但是我希望她比任何人都幸福,尤其像她这样温柔又寂寞的人。
回到车里,哥哥没有马上系安全带,正低着头靠在驾驶座上的方向盘上。
和完全不认识的人见面聊天,意外地会让人感到疲惫。最重要的是,最好不要触及别人的悲伤、愤怒和后悔。
与坐在后座上双腿交叉、若有所思、充满活力的樱子小姐相比,坐在前排的我们显得十分疲惫。
“那我们就回去吧。结果……那块骨头和吉峰荣美没有关系吧?”
过了一会儿,哥哥为了振作精神,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系好安全带。
“我不这么认为,现在她的父母不是不自然地失踪了吗?”
“也就是说……博物馆里的骨头有可能是她父母的。”
那块骨头,遭受家暴的头骨,是女性的骨头。
我把脸靠在玻璃窗上小声说道,那可怜的头盖骨,手机里也有它的照片。我把手伸进工装裤的口袋里,用指尖抚摸着手机冷冰冰的触感。
“那么,另一个脖子被折断死掉的头盖骨就是父亲?”
“虽然不能断言是不是父亲,但从骨头的特征来看,应该是男人。假设遗体是吉峰夫妇……也许是无法忍受暴力的母亲杀死了父亲,或者是母亲遇袭,或者是女儿为了庇护母亲而杀死了父亲。”
或者,看到母亲死了,情绪激动的女儿勒死了父亲——祸从口出的想象,让樱子小姐自己都觉得不舒服,也让人想到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孩子和美丽温柔的妈妈……。
两具骨头的死亡时间是否有偏差,用肉眼无法判断,但樱子小姐推测,至少不会相隔多年。
“还有母亲的头盖骨,这说明母亲可能也结束了生命,总之是失去了生命,所以吉峰荣美没有向警察报案,而是自己处理了尸体。”
听到这句话,正要开车的哥哥吓了一跳,停下了车。
“没办法啊,遗体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不然还能拜托谁?”
“所以……怎么会、怎么会……”
“当时的状况是无法报警的吧?以当时的时节而言,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如果不做一些处理,案件就会被发现。从这一点来看,吉峰荣美应该是参与了杀害父母的行动。”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到。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希望老妈变成杀人犯。”
或许,即使没有直接关系,也会为了保护家人而行动吧。
“所以……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她自己能处理父母的遗体吗?”
哥哥愕然地说,我理解哥哥的心情,同时也知道,有时人为了心爱的东西,可以冷酷到极点。
“说不定她是想看看父母的遗骨。”
对吃惊的哥哥,樱子小姐的话紧追不舍。
“什……呢?”
“以前的同事不是说过她喜欢骨头吗?虽说是父母,但都已经死了,不会觉得讨厌的。”
“怎么可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也许她是想自己查明死因吧。我养的猫死的时候,也想自己调查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坐在后座的樱子小姐耸了耸肩,哥哥呆呆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她。
“话虽如此,但笃志说的确实有道理。一个人在不被周围人发现的情况下,把两个大人解体处理,是不容易的,那可是相当庞大的工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在谈感情论,哥哥欲言又止。但是对樱子小姐来说,这种感情论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也不能否认像樱子说的那样,聪明的吉峰是“那一方”的人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女人一个人能做那种事吗?就算抛下其他部分,如果只有女人一个人的话,不解体尸体是运不出去的吧?”
在日本,尸体被肢解的理由,除了隐藏受害者身份等隐蔽工作之外,最简单的理由是“为了运送尸体”。平成时代的莉兹·玻顿也是为了弃尸而将继母肢解。
“那么答案很简单,也许不是一个人。”
樱子小姐吹了一声翘起嘴角的口哨,说道。大概是想说,越来越有趣了吧。
“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那头盖骨恐怕是埋在地下的,这是我凭经验的感觉,我想那应该不是煮或腌后做成的骨头,而且就算切了下来,一个女人要挖两个大人的墓也不轻松。”
樱子小姐像在思考事情似的摆出尖塔的姿势,指尖贴在口唇上。
“这是奥卡姆剃刀。‘Entities should not be multiplied beyond necessity’——也就是说,凡事最好想得简单些。如果你们杀了自己的父母,你们会怎么做?如果你们没有自首的意思。”
哥哥又皱起眉头说:“你会做那种事吗?”话虽如此,的确,比起樱子小姐的想法,我和哥哥的想法更具有普遍性。
“嗯……只要有车,有共犯,遗弃尸体这件事本身应该不难。北海道那种地方,只要有心就有很多地方可以丢弃尸体。只要对这个地方有地地道道的直觉,想都想得出来。”
“如果是你的话,会在旭川把遗体遗弃在哪里?抱着两具没有预料到的家人遗体,你会把那具遗体遗弃在哪里?”
什么问题啊,哥哥咒骂道。
“……只有旭岳。”
“为什么?不是还有很多山吗?”
“那是因为……我只是单纯地知道那里。虽然太郎很小,只能看家,但以前经常和父亲、祖父一起爬旭岳。”
“有回忆的地方,真是令人感伤啊。”
“当然,如果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找不到的地方,但是……如果是感情深厚的人,我想这部分也会加入判断条件当中。”
“确实,我也……因为要埋葬最喜欢的人,所以想选择一个特别的地方……不只是知道那个地方而已。”
哥哥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补充道。樱子小姐说了句“原来如此”,又探出身子,手指滑向导航系统。
“……应该说要回去的吧?”
哥哥呻吟般地说。
“是啊。不过,再去一个地方也不会受到惩罚吧?”
轻快的电子音“哔哔”响起,导航仪的姐姐大声说:“已经设定好目的地了。”
“关于吉峰荣美,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幸好,我只知道她回忆中的一个地方。”
“嘭”的一声坐在座位上,系上安全带的樱子小姐满脸笑容。
“邻居不是说过吗?一家人经常捕到蛤——笃志,下一个是能取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