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非家人尸骨的尸体,是在老妈经营的公寓里,那时候发生了与租客水谷清美女士有关的悲伤事件。
那么美丽的人却变成了一具活生生的遗体——面对那空洞的眼睛,比起悲伤,我更感到厌恶。
是啊,心情不好。
当我把便利店的金枪鱼饭团吐进垃圾桶时,我才知道,对人来说,死亡比恐惧更令人不快。
但是和樱子小姐一起后,我已经邂逅了好几具遗体,对遗体已经不抱厌恶了。
现在更难过,更不甘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焦虑和被驱使的强烈感情沸腾起来。
而且想知道。
想知道得不得了。
那个人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什么夺走了她的生命,而那具悲伤的遗体最后又想传达什么。
所以那天,当我看到高兴地吠叫着的赫克塔的视线的前方,那和水鸟们一起慢慢地在河面上漂来的雪白的的上半身时,我并没有动摇。
永山新川一到冬天就水鸟泛滥。
这条水路是为了保护河流泛滥时街道免受水灾而人工修建的,北海道开发局为了尽可能地接近自然,采取了致力于环境对策,所以具有很好的生物功能。
因此,除了各种各样的野鸭和鹭鸟之外,还能发现天鹅和白尾雕。
放学后,阿世知到九条家来玩,偶然听到这件事后,她就提出想看天鹅。
也许她是因为厌倦了黑得像黑鸟奥黛尔一样的连衣裙,并且被大量掉毛的赫克塔的白毛所刺痛。
但是没有人反对,所以我们就带着赫克特一起到了河岸边,大家一起沿着天黑前的河边散步——然后,赫克塔突然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赫克塔平时说起来比较老实,虽然有时也会表现得很兴奋,但赫克塔本身有点天然,或者说有点迟钝。
即使被人恶作剧,它也会开心地微笑,几乎不会生气。
赫克塔如此忘我地兴奋,原因只有一个。
当发现尸体的时候,闻到死臭的时候——那也是有死人的时候。
对于这一变化,樱子小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也不会是……我一边想着,一边注视着周围。
终于找到了,河水中流淌着遗体的一部分。
当然,河里面有人的尸体漂浮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不过事到如今,我对遗体并不会厌恶。
一开始以为是人体模特或者雕像的阿世知,随着河水慢慢接近,注意到了被鸟啄伤的伤口和失去颜色的切面后,就把在九条家吃到的点心也呕吐了出来。看到这一切,我重新意识到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短短一两年内就变了。
我同时也不禁有些后悔,毕竟因为看到这些而深受打击的鸿上和阿世知,她们真的很可怜。
要是能早点被发现,不让她们三人看到遗体就好了。
但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啪的一声敲响橡胶手套,意气风发地跟在走下永山新川河堤的樱子小姐后面。
在这之前,我把挣扎的赫克塔交给鸿上和今居——阿世知怎么也无法管得住赫克塔——鸭和天鹅们就像摩西割开大海一样迅速逃走,我闻着臭味一路前进,果然还是樱子小姐,我真不应该和樱子小姐一起出去的。
虽然已经想了很多次,很多次了。
樱子小姐很不正常。
明明是冬天的河流,但她却毫不畏惧地跳入河中,不顾河水被淋湿打捞起遗体。
尽管全身颤抖,嘴唇染成铁青,牙齿嘎吱嘎吱响,但她仍然开心地确认被切断手脚和脖子的上半身,像往常一样验尸,罗列法医学知识。
在遗体前,因寒冷和兴奋而涨红的脸颊上汗毛倒竖,开心地笑着的樱子小姐,美得实在壮烈。
“不行!进入河里面什么的,你在想什么啊!会得感冒的哦?”
“没有医学根据证明寒冷会导致感冒,不过我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低体温症,哈哈哈。”
“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吧!”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自己的羽绒服披在樱子小姐身上,然后还能冷静地报警的我就更奇怪,更不寻常。
因为我希望这个异样的怪物今后永远不变,一直待在我身边。
如果可能的话,今后无论多少次,我都想和樱子小姐一起捡遗体。
我希望她在我身边——。但是,那天在红茶店与青叶先生的‘约定’,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为了我和樱子小姐的未来,我必须遵守那个“约定”。
即使今后必须一直对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说谎……。
明明是难得的星期六,我却像往常一样报警,一边和警察沟通问题,一边忙着安慰受到打击的朋友。
本以为会成为一桩离奇的怪事,没想到只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因情爱纠葛,不得已遗弃了自己杀死的情人,这则新闻在周二震动了整个城市。
一个星期四的傍晚,朋友们好不容易恢复了日常生活,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被花房的亡灵所挥舞的正义所吓倒的我们面前,还有那么一个“正义之人”。
就像因为发生了灾害或事件,日常生活在一瞬间被打破一样,他真的是突然来到我身边。
为了开放学后的学习会,我和鸿上两人走进了校门对面。
三件套般的整齐雅致的西装,质地厚实的领带和锃亮的皮鞋。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名牌,但以在原先生为首,我看到高价衣料的机会越来越多,我多少明白那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昂贵的高级衣服。
干爽的蘑菇头,如果是我,可能会被嘲笑是少爷头,但很适合他。
年龄在二十五岁或三十出头——大概和樱子小姐差不多。
有点冷的黑色切斯特大衣,羊绒围巾。这个人一切都配得让人讨厌,狐狸般的细眼睛透过无框眼镜,眯成一条线,微微笑着。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
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鸿上突然稍稍粗暴地抓住我的手,快步从那人面前走过。
——但是。
“我想跟您说点事。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馆胁、正太郎?”
鸿上的手一下子用力了。
“…………”
“是馆胁正太郎吧?”
我装作没听见,走了过去,有个男人清清楚楚地叫我。
我无可奈何地想回头,但鸿上握得更紧了。我看了看鸿上,她表情僵硬地看着我,似乎很不安,然后摇了摇头。
但看到她瞪得圆圆的眼睛,我反而冷静下来。因为对方知道我的长相和名字,我想,这样子就算逃跑也没有意义,而且也不能就这样让鸿上一起陷入危险之中。
“……有什么事吗?”
她屏住因动摇而颤抖的呼吸,回头看着男人。
“真不好意思,我是干这个的。”
说着,那个人兴冲冲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我想接过来,鸿上却抓住我的手臂,我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感受到她的紧张。
但看到鸿上的不安,我顿时激动起来。
话虽如此,我确实害怕照他说的去接,于是就照着他递过来的名片只读了一遍。
——“江户新闻社会部记者八锹士守”
我和同样从旁边看过来的鸿上面面相觑,鸿上的细眉毛紧皱成八字形,露出警戒心。
“……是报社的人吗?”
“是的。实际上,我是在追查某个案件——关于那件案件,我非常想请教馆胁先生。”
“请教我?”
“嗯。”
“事件——你是说……哪件事?”
我忍不住问道,是指哪件事呢?
“哈哈哈。”
但听到我的回答,他放声大笑。
“倒不如说……你认为是哪一个?”
“…………”
他所说的是那件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如果真要一一说出来的话……也有会因此而蒙受麻烦的人,也有被埋葬在黑暗中的真相,我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我立刻注意到这沉默的不自然,这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可疑。
“……我知道了,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我会回答的。”
没办法,我只好细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接过名片,努力挺起胸膛,直直地看着记者先生回答道。
“那……不行的,馆胁君……”
“站在这里说话,难免会引人注目,要不要去车站前的咖啡店?”
由于不能把鸿上卷进来,我没有对一脸担心的鸿上说声“对不起”,只是向她示意了一下,然后主动邀请记者。
因为我总觉得不能让这个男人掌握所有的主导权。
“是啊!为了道歉打扰了你难得的约会,我请你吃点什么吧!”
“不是约会,是学习会。”
我说得斩钉截铁,鸿上也点了点头。我对她说希望她一个人回去,然后就站在记者旁边。
“不用那么警惕……我既不可疑,也不危险。”
“一般般吧。”
而且说不定麻烦会降临到樱子小姐身上。
我强行拦下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记者好像也没有异议。
和这个不明所以的人一起坐出租车是很可怕的,但是如果是出租车的话,最坏的情况下也可以向司机求助。
“……虽然只过了几年,旭川的风景却大不一样了。”
我们没有好好交谈,等着到达目的地,他的目光追随着流动的街道,没有看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咦?……这么说,你是旭川人吗?”
听这个记者这么感慨说道,我有点吃惊。
“不,我是英国人,不过我在一家报社工作,最先被分配到的地方就是旭川。”
“从英国来旭川……那可真够远的。”
“我出生的地方是英国,我八岁之前住在埃及,父亲在大使馆工作,之后一直住在日本。”
“埃及!”
生在英国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到过埃及更令人惊讶。
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戒备心有所减弱。
曾经在旭川工作过的亲近感,以及来自英国的埃及这一强大词汇,不知不觉中把我吸引了,我再次抿起了嘴。
不行,我不能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必须慎重行事,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樱子小姐。
去没人的地方会让我感到不安,所以我来到到了车站前总是很拥挤的咖啡店,他请我吃可可。
“真的是……江家新闻的记者吗?”
“如果不相信的话,现在就去我们的分公司吧,就在4街那里。”
“不,没到那种程度……”
如果做了那样的事,就更逃不掉了。
车站前的十字路口,我望着来往的行人,再次烦恼他到底想问我关于哪个案子。
我想起了不知是哪一天,樱子小姐在那个十字路口给我讲鬼子母神的故事,以及那抹深深印在我眼前的红色。
开始是什么呢?是寻找鸟居的老奶奶吗——住在妈妈公寓的清美吗……啊,在我的青春里,事件、尸体实在太多了。
“……在阿兹特克文明中,可可是国王的饮料,或者说是神圣的饮料,据说可可是心脏,是血。”
“什么?”
八锹先生在粘稠、温暖、浓郁的褐色液体面前说道。
“血……吗?”
“是的,作为献给神的祭品,在害怕死亡的时候让祭品喝的也是可可。据说可可连人的恐惧都能夺走——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那确实。”
这么说来,看到清美小姐的遗体后,我也喝了热巧克力……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八锹先生的话当作耳边风。
如果说樱子小姐最喜欢的可可是神圣的血脉,那确实很适合她。樱子小姐有时候就像吸血鬼一样。
和樱子小姐一起喝可可,气氛总是很融洽。
但是今天,我的精神反而变得焦躁不安。我觉得这不是可可的效果。
“……我觉得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不会吧。至少一般人不会在旅行途中被人刺伤,也不会频繁发现尸体。”
八锹先生面不改色地说道,虽然不知道是哪起事件,但我至少被刺了一次,就在函馆事件发生时——也就是说,这个人知道臼渕沙月的事件。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件事肯定和花房有关。
八锹先生的态度和语气都很温和,或许可以说这是表面表面的恭维,但我觉得那句话比沙月的刀还锋利。
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是什么人?不是我的——而是我和樱子小姐的敌人吗?
“我换个提问的方式吧。如果是你,你想从什么开始被提问?是上周那具尸体被肢解的事吗?”
“啊,那是!那只是和朋友一起去看天鹅而已!并不是要去找遗体!”
这完全是不可抗力,事件也不是和花房有关。
原本肢解尸体的行为,多数情况下是为了便于遗弃或难以辨别身份,极少是出于猎奇的冲动。
“……是遗体吗?”
不过,听了我的反驳,记者噗地笑了。
“……什么事?”
“不,到现在为止我也在死者的现场采访过,但在所谓的普通市民中,把死者说成‘遗体’的人还是第一次。”
“什么?”
被指出来,我心想糟了。
“一般人都只会叫尸体。”
那倒是,我也一直是这样,但在青叶先生、设乐等教授以及法医学界的圈子里,大家都恭敬地称之为遗体,这让我深受感动,之后我也开始这样称呼。
“……我的目标是成为法医。”
没办法,只好这么招供,这本身应该与犯罪无关。
“选择这条路,有什么理由吗?”
“理由……当然是决定将来的出路,有很多理由。”
“原来如此,不然就不会追踪到那么多尸体了。”
“什……”
“我以前在旭川待过,所以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露过面。比方说,这两年有一对奇怪的二人组动不动就会遇到尸体,有人告诉过我这种事。”
我惊慌地吞咽了唾液,发出很大的声音,就好像自己在说‘我很可疑’,这让我很是悔恨。
“还有,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
“那纯属巧合!”
我不要再提起那些事了,必须逃走。我这样明确地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都是偶然。”
“开什么玩笑….”
但他抬头看着我,冷冷地微笑着,用手示意我再次坐下。
“即使是拼命想要抓住事件不放的记者,两年内也遇不到那么多死亡事件。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
“也有人说,事实比小说更离奇。那么,恕我直言,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即使多少有些不寻常,你觉得要怎样才能见到尸体呢?有这种方法吗?还是你认为我是个猎奇的杀人魔?”
“…………”
我明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驳,但记者先生好像一下子就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那我先告辞了,可可什么的我可喝够了。”
赶紧趁现在逃走,我这么想着,正要离开座位,记者先生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腕。
“快、快放开我!”
“……话还没说完。”
“已经结束了。我对每件事都一无所知,和那些事无关!”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来找卷心菜的。”
但记者先生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更用力了,我像是很无奈似的——或者可以说,简直是表露出厌恶感似的,瞬间皱起眉头低语道。
“卷心菜?”
“嗯,简直就像重复的凯兰贝卷心菜。”
“什么?”
我一瞬间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正想反问的时候。
“没有的事。你才是在芦苇的茎部寻找波纹的quaeris。”
在咖啡馆的喧闹中也无法消除的凛然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我全身的汗水一下子冒了出来。
“就像寻找芦苇茎上不存在的节一样,总是摆着不存在的托词的人应该是你吧,这和我们无关。”
“樱子小姐……”
那是不用回头就能知道的,熟悉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
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来,樱子小姐像要从记者手中夺回我似的,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为什么……这里?”
“是百合子,她半发疯地打电话来,说你被一个奇怪的男人带走了。你回头告诉她没事就好——他是和案子无关的未成年人,我来替他说说。”
前半部分对我说,后半部分对记者说,樱子小姐挑战似的说。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安又加深了。
而且,她的温暖——柔软的身体触感,让我激烈地困惑。
“当然也会去问你,不过我现在在问的是正太郎。”
但记者先生面不改色,用一副毫不退让的样子看着我。樱子小姐的手,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虽然很高兴,但那种温暖带来的罪恶感和不舒服的感觉让我无法忍受,我主动甩开了她的胳膊和记者的手。
“不过……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只是在寻找动物尸体的过程中,卷入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动物的尸体?”
记者先生讶异地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对了,我是骨骼标本师。”
在这样的我和记者先生之间,樱子小姐像是闹别扭似的插话了。
因为被樱子小姐那紧绷的屁股强行夺走了椅子,我无可奈何地挪到旁边的座位上。
“这不是什么猎奇的事。这只是一种学术主义,不存在任何事件性。我捡起自然死亡的动物遗骸,验尸找出死因,然后剥去肉和皮,做成标本,虽然也有销售,但主要是提供给教育机关。”
樱子小姐说着,挑战似的抱着胳膊,瞪着记者。
她那美丽而可怕的侧脸,让我有些担心。
“我作为一名标本师,手边经常需要有生物的遗骸,但我不喜欢夺去生命,所以会跑去捡起死尸。我终究是‘清道夫’,而不是‘捕食者’。结果我拾到的不仅是动物,还有人的尸体,当然,人是不会做成标本的。”
樱子小姐的说明,不知道记者先生理解了多少,相信了多少。但是,樱子小姐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他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那你真的会相信吗?”
“但实际上我说的只是真相,如果你不相信我就麻烦了。而且他是我的助手,更像是我的弟子。嗯,他自己好像立志成为法医。总之,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一切都只是偶然的相遇。”
“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想想看,动物会避开人类,在山野中不起眼的地方断气。有人为了躲避别人而死,有人为了躲避别人而去遗弃尸体——它们的归宿不都一样吗?”
“…………”
听到这个问题,他看了我一眼,而不是樱子小姐。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他耸耸肩。
“总之,我们并没有触犯什么法律,也不打算永远说谎,只是遗体总会来到我们身边。”
“那么,你打算怎么解释函馆事件呢?九条樱子小姐?”
“叫我樱子就行,函馆的事……”
樱子小姐一时语塞,记者淡淡地笑了笑。
樱子小姐很聪明,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被人说服的类型,但她不喜欢人,沟通能力也不怎么行。这样的樱子小姐要在平时就在追查事件、与人打交道的记者先生面前持续说谎是很困难的。
“够了吧?记者先生说得没错。函馆的事,那不是偶然。”
“少年。”
“如果隐瞒了也会暴露,只会变得很麻烦,那我们能说的还是说比较好。”
樱子小姐慌忙抓住我的衣角,我小心地甩开了想要制止我的她。
“函馆的案子确实不是偶然发生的,我只是想调查一下与我有缘的法医老师以前追查过的案子。经常见到遗体这种事,让我们多少有点迷上了侦探游戏——结果就是我受了伤,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任何说谎之处。
“侦探游戏吗?”
“只要是跟骨头有关的事,我什么都想知道。”
记者先生又用探听的眼神问我们。但是樱子小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疑惑,一脸奇怪的表情,抱着胳膊回答。
面对这样的樱子小姐,记者稍微思考了一下,喝了一口可可。可可是神的血脉。他真的打算把我们登入报纸吗?
“……那么,我给你们俩讲个开心的故事吧。”
“什么?”
“正好一年前,旭川发生了一起肇事逃逸事故。”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报纸。
那是一篇很小很小的报道。
事故发生在离旭山动物园不远的地方,远离中心地带,那里有大片农田,连路灯都很少。被害者是一名中年男性。大概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那个地方走着,据说警察正在加紧确认该男性的身份……。
虽然是可怜的事故,但乍一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事故的新闻。
而且,即使想要判断,信息也太少了。
“这是……什么?”
“这篇报道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但其实是个奇怪的事故。”
说着,他递给我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篇报道和照片,应该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被害人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查明。不过,这里不是本地人可以去的地方。而且,虽说是十二月初,但那是个冬夜——你不好奇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在那里出现吗?”
“确实,那你说说他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在那种地方……”
记者先生像征求同意似的看着樱子小姐,她傲慢地点了点头,催促道:“继续。”
“我没有说一个人——只说过只有一个被害人。”
“有人同行?”
“…………”
他拿出一张照片来代替回答。
“这个……是头盖骨吗?是事故受害者的吗?”
他递过来的照片上是乳白色的头盖骨,略显茶色。正面的一张,乍一看像是女性……看不太清楚。
我想再仔细看看,记者用手盖住了照片。
“别捣乱。”
樱子小姐皱起鼻头,打从心底不满地呻吟着,瞪着记者。
“……那么想看吗?”
“那当然是想看啊!”
“不过那只是一块骨头,已经变干净了的骨头。一个头骨能看出什么吗?”
樱子小姐探出了身子,几乎把桌子都掀了起来,在她面前,记者先生更加害羞地装傻了。
“我也知道。头盖骨是众多骨头中最雄辩的,因为有嘴巴。”
樱子小姐半开玩笑地说,但头盖骨,尤其是嘴巴,确实是雄辩的部位之一。
记者好像在寻找这样的樱子小姐和我一样,抬起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张一直垂着的照片静静地递给了我。
“哦!好漂亮的骨头。好美啊……还很新。”
樱子小姐发出感叹的声音后,又出神地嘟囔道。
“从正面,有闭着嘴的照片,也有张着嘴的照片,有从上下、左右拍的照片。”
“不要吝啬,全部拿出来。”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着,拿起一张照片,记者先生似乎放弃了,呼了口气。
“你太粗暴了,我不认为这是有智慧的人说话的方式。”
“我不是粗鲁,我只是讨厌废话,说话最好简洁点。”
没办法,我只好说:“拜托了。”
不过在占据座位之前,我们必须买点什么。我在在可可里加了巧克力酱,以及加了W字的鲜奶油,樱子小姐买了一份特别甜的巧克力定制版回到座位上,用车钥匙上的指南针附带的放大镜,一边放大细节,一边哼哼地拍了下来,仔细观察起来。
“……原来如此,这很有趣。”
过了一会儿,樱子小姐满意地叹了口气,微微一笑。
“有意思吗?”
“嗯,因为是照片,所以不能确定……但确实没有外伤,脖子也没有被切断的痕迹。因此警察判断没有案件性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没有送去司法解剖吧?”
“……什么意思?”
“不可能,如果我是法医,绝不会轻易说这个头盖骨没有案件性质。这真是罕见的骨头,而且是一个雄辩的女人的骨头。”
樱子小姐抑制不住兴奋的样子,呼地吐了一口气。
据她说,从这个头盖骨可以看出三件事。
第一,这个头盖骨是一名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的头骨,脖子并没有被切断,而是被有一定技术的人从肉体上取下。
不是刀具,而是薄薄的东西……对,比如“调色板小刀”那样的。
樱子小姐滔滔不绝地说明着,记者依然面不改色,冷冷地看着她。
“还有一点……我最在意。”
说着,樱子小姐把头盖骨张开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给我们看。
“少年,你对这个拱门有什么想法吗?”
樱子小姐的指尖轻轻划过牙齿的拱起部分。
“……不知道……不过,为什么呢……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原来如此,对现在的你来说,这个答案已经足够了。恐怕你以前没有见过。从下巴的形状和牙齿的拱形来看,这个骨头的主人不是土生土长的亚洲人,恐怕有着黑人血统。”
“啊……”
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个拱门确实既不是我所见过的男性的,也不是女性的。但我对头盖骨还没有了解到这种地步,如果能同时比较就另当别论了,甚至连差别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因为它们是显性遗传,所以会如此明显地表现在骨骼上。我不是昆西医生(同名小说主人公),所以不能从骨头到头发的颜色都能推测出来。但我只能说,有一定的概率,这块骨头的主人还很年轻,而且很有可能是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
日本还在闭关锁国吗?像如此这般,日本的民族多样性极其狭窄,生活在日本的主要都是亚洲人,我对大洋彼岸的骨骼差异一无所知。
为了未来的我,我要好好记住这个病例——我认真地看着照片,照片发出“唰”的一声滑过,记者先生把照片放回了文件夹。
“原来如此,可是,年轻的根据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樱子小姐再次示意他拿出照片,记者只会不情愿地再次拿出照片。
“听好了,从牙齿的磨损程度还有这个……头骨上的缝线。随着年龄的增长,缝合线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但骨头还是清晰的。当然,我不能据此做出肯定的说法。”虽然这个头骨清楚地显示出黑人的特征,但它有一点像树桩一样的咬合……这是日本人中常见的蒙古人种特征。”
“也就是说……有所谓的混血或四分之一的可能性吧?”
迪雅贝尔阁下的谜语——隐藏在人头中的人的文字。
——颅骨缝合,樱子小姐一边用手指怜爱地抚摸着,一边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让人担心的是,牙齿上出现了一些酸性腐蚀现象。”
“酸蚀……也就是说,牙齿融化了?”
“嗯……也有可能是反流性食道炎或酒精所致……如果是年轻女性的话,或许应该考虑一下饮食障碍。当然光凭照片是无法判断的,只是在我看来就是这样而已。”
“…………”
记者先生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的对话。
“什么?你就那么想怀疑我们吗?”
樱子小姐注意到他的视线,毫不畏惧地笑着说。
“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研究而进行野外调查,不过碰巧遇到了人类的尸体,而且确实是出于兴趣而模仿侦探,仅此而已。我又不是你所期待的罪犯,也没有话可说。”
“你是说让我接受你的说法?”
“这是事实。这个头盖骨和在事故中死亡的男人的身份无法查明,恐怕是因为还没有接到失踪报告,而且也不是死在当地,虽然经常说要以医疗记录为基础……但这记录并没有联网,如果是在当地以外的医院看病,就很难弄清楚了。”
“也就是说,不是当地居民?”
“嗯……警察制作的牙模图不一定是正确的。不能否认的是,有时即使想查也查不出正确的信息。现在医疗技术进步了,治疗痕迹也不明显了。不是牙科医生的警察会犯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没有设置法医专家的国家的问题。”
“这是非同小可的问题。”樱子小姐一脸认真地说,记者先生突然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不,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的知识确实没错。”
说着,他递给我一张打印好的文件。
看了看打印稿,确实和刚才樱子小姐指出的内容几乎一样。
不,应该说樱子小姐更了解。
“这是?”
“我已经请教过其他法医学家了,他们的回答和你几乎一样。”
“……也就是说,你是在试探我?”
记者先生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似乎不否认。
“根据我的调查结果,芦别町有一名与你说的长相一致的女性失踪了。”
“哦?”
“名字叫市川杏,出身单亲家庭,但唯一的亲人母亲已经去世了,警方没有接到失踪报告,只是听她的同事说,大约两年前就联系不上了。”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咦?不过请等一下……刚才你说死于事故的是男性吧?”
听到这个问题,八锹先生像狐狸一样笑了。
“是的——这个,这个头盖骨是被害者的物品。”
“……什么?”
“警察在手提包里发现了一块骨头,而不是钱包和身份证。”
“……只有骨头吗?”
“只剩下一套换洗衣物,事故发生后,他还有意识,只对急救队员说了‘这是我的蝴蝶’、‘不会交给任何人’之类的话,但在送医途中就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醒来。”
头部的撕裂也很严重,声音也很模糊,可能是在说别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处于错乱状态。
话虽如此,急救队员还是很在意那句遗言。
警察赶到医院后,打开包吓了一跳,里面装着用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头盖骨。
“但是,警察认为那具头盖骨不属于案件,被害男性的身份也无法查明,所以最后作为行旅死者由市政府保管,遗骨的保管期限是三年,两年后应该会葬在公共墓地。”
“在这种超出常规的情况下,我怎么也不觉得没有事件性……”
听到我忍不住挤出的话,八锹先生笑了。
“话虽如此,骨头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人会带着遗骨和牌位旅行。最近还有人会把遗骨的一部分放进布偶里,和布偶一起生活,还有人把遗骨做成钻石——”
“morningjewellery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带着整块头盖骨去旅行的做法有点不寻常,那是没有好好火化吧?”
我知道用死者的骨头做的钻石,之前就被鸿上发现过,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如果是曾被火葬过的话,应该会变得更脆、更白,但这是——。
“就像做了一半的脱脂标本一样,外面已经完全剥落了……会不会是复制品?”
听了这话,樱子小姐摇了摇头。
“果然能分辨真假,不过日本也有部分地区有土葬的风俗,法律上也不是禁止土葬,不过实际上能土葬的地方是有限的。”
“……而且在发生大规模灾害的时候,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也有不得已土葬的情况。在现代的日本,土葬的例子虽然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记者先生又补充道。
日本是一个只进行最低限度的验尸的国家。
即使是有些奇怪的状况,只要头盖骨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骨头上也没有脖子被切断的痕迹——通常来说,脖子被切断的话,骨头上也一定会留下切断的痕迹——但是警察也有可能直接判断为没有事故。
即使那是多少有些奇怪的状况。
但是——。
“…………”
我不禁表情严峻地吞下可可,记者先生扬起嘴角,用试探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没有手机吧?”
“我没有。”
樱子小姐听了,哼了一声。
“……为什么呢?”
“打电话什么的,太麻烦了。”
樱子小姐这么说得斩钉截铁,记者先生露骨地表现出了不快。
“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起事故没有事件性。不过,这样下去,这起事件就会不了了之地被遗忘吧。”
为了防止两人之间发生冲突,我慌忙插话。
话虽如此,行旅死者的遗骨保管时限确实很短。
一旦被葬在公共墓地里,真相就会化为灰烬——在有着火葬文化的日本,遗体能告诉我们真相的时间是有限的。
“死者还有其他随身物品吗?”
“没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东西——对了,还有一张旭山动物园的票根。”
“旭山的?”
“我觉得如果单纯地说旭川的观光名胜的话……可能是去了动物园后不小心迷路了,或者和谁约好见面了。”
“在冬天?”
说这话的是记者先生。
“就算走着去,步行也有很长一段距离。而且考虑到旭山冬季的营业时间,在晚上还在哪里做些什么也令人怀疑。”
说这话的是樱子小姐。
旭山动物园冬季营业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三点半。事故发生在晚上十点多。动物园周边虽然不是没有店,但至少应该在某处度过七个小时。
“这是一起越了解越奇怪的事故,说不定是当事人选择了自杀。警察大概也是这么判断的——”
樱子小姐说完,我和记者先生都看着她。
“日本的自杀人数比战场上的伊拉克平民的年死亡人数还要多,这不仅仅是日本的世道问题。我也不愿意做出自杀这种判断,除非具备决定性的条件。”
“不过,和警察一样,我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所以我决定用那只‘蝴蝶’和‘头盖骨’调查过去的案件。”
“蝴蝶?”
“是的,你不觉得这个词很奇怪吗?”
或许确实如此——如果不知道人的脑子里养着蝴蝶的话。
“……那么,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感到一种脖颈隐隐作痛的不安,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地问道。
“在北海道,发现被称为蝶形骨的部位残缺的头盖骨的事件,这十多年来发生了好几起。”
“…………”
这种事,我也知道——不过,我对从第三者那里听到蝶骨的事怀有强烈的戒心。
说不定,这个人就是这么说着,把我——不,是想把樱子小姐引出来的亡灵们中的一个。
“那么……为什么来找我们?”
所以我慎重地问。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谎言,也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动摇,他盯着可可杯看。
“这个说明真的有必要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蝴蝶和头盖骨,在对这些事件逐一进行梳理的延长线上,不知为何有两个人突然登场,而且还不止一次——不能说没有线索吧?”
记者先生果然是经过多方调查才找到我们的。
“真啰嗦,同样的事情要说好几遍,看来你太不懂事了。”
他非但没有责备装模作样挑衅的樱子小姐,反而投来了惊讶而轻蔑的目光。樱子小姐正面面对记者先生的视线,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视着——不过先退一步的,是记者先生。
“……那就这样吧。再问这些没用的问题也没有意义了。”
“那就好。回去吧!集会搜查结束了!”
像演戏一样,樱子小姐把手掌伸向了门口。记者先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但并没有就此离去。
“不过,我想你们让我看看。”
“说什么?”
樱子小姐扬起半边眉毛,微微歪着头。
“就是看你们俩平时是怎么玩侦探游戏的。”
说着,记者先生递给我们一本文件夹。
“事故发生当天,在离事故现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人自杀了。因为这也不属于命案,所以也没有特别的报道——那个女人在无头人偶前上吊。”
“……没有头的人偶?”
我知道樱子小姐突然对这两个‘死’和两个‘头’产生了兴趣,记者先生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盯着这样的她和我。
“樱子小姐……”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拉了拉樱子小姐的袖子。
“不可思议吧?调查一下怎么样?”
但樱子小姐还没回答,记者先生就用试探的眼神对我们说。
“我不吝啬调查——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协助您的,我想把了解到的内容写下来。”
“也就是说,你想利用我们吗?”
但面对一脸无畏的樱子小姐,记者先生“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可不要认为这么简单就能骗到我,为了找骨头而去找尸体,这种骗人的谎言,我是不可能相信的。所以,由我来揭穿你们的谎言。”
记者先生笑得喉咙都在颤抖,仿佛觉得很奇怪。虽然早有感觉,但看样子这个人是认真的。
他真的意识到我们和犯罪有关。
“我们为什么要跟这种事打交道?”
“因为不能证明清白。”
面对眉头紧锁的樱子小姐的提问,记者先生冷冷地回答。
“刚好相反,随你们高兴,无辜是无法证明的。不管人们再怎么申诉,也没有证明的方法。所以我才说给你们这个机会。请你们向我证明你们是善良的公民——你觉得呢?”
樱子小姐抱着胳膊烦恼了一会儿。
这是危险的提议。
我们确实是无辜的,虽然是无辜的——但是,未来会如何并不知道,我并不想接受这种挑衅。
“……可以吧?”
但是,樱子小姐终于同意了,但此时拒绝确实也很危险,他可能会偷偷地跟踪我们。
“虽然不想把记者的直觉……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作为理由,但是用偶然来整理怎么都有违和感。那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去生命的两个人,一定和你们两个人有某种联系——我想把这个报道出来。”
“没有什么可以上报道的。”
看着哼了一声的樱子小姐,八锹眯起了眼睛,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啊,正太郎先生,真对不起,打扰了你和恋人的约会。”
“所以,你要我说多少次她不是我的恋人?”
也许是达到目的了,记者先生满意地说完,离开了咖啡店。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樱子小姐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等等……恋人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到我这样,樱子小姐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啊……是指鸿上。”
“和百合子?你和百合子在交往吗? !”
“不是的!樱子小姐你都说什么了!”
啊?我不禁流露出惊讶,焦躁地反驳道。
但是樱子小姐突然露出了认真的表情,甚至比和记者对峙时还要糟糕。
“少年……我觉得你的母亲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有点固执。而且你没有父亲。所以作为年长者,我想问问你……你接受过生物学、心理学、伦理学上正确的性教育吗?”
“什么?”
“也就是说,关于人类的生殖行为,以及正确的避孕方法……”
“啊啊啊!?就算是樱子小姐,我也会生气的啊!”
“你在说什么?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你的人生!?日本的性教育水平非常低,而且错误的避孕技巧和避孕方法广为人知!”
‘你在说什么’是我的台词才对!
“这、这事我也听哥哥说过,你先闭嘴吧!”
我的耳朵都烫得通红,樱子小姐悲鸣般地说道:“那我跟他确认一下吧。”她擅自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想打电话,我慌忙拿起。
“绝对不要这样。”
“矶崎应该是生物老师……”
“如果问矶崎老师,他会告诉你植物品种改良的方法,而不是性教育吗吧?”
“是吗……嗯,那就让阿梅煮红小豆饭吧。”
“如果不是樱子小姐的话,我大概会用拳头打她吧!”
希望你适可而止。虽然我不喜欢被任何人说,而且这种事,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被樱子小姐说。
“对、对了,那个记者先生的事!”
“确实是个奇怪的男人,但肯定是很优秀的,因为他找到了我们。”
“……不是很危险吗?”
“谁?”
“…………”
那个叫八锹士的记者不是很危险吗?他不会是花房的亡灵之一吧?樱子小姐想要表达自己的不安,但从她的回答中,我再次意识到,如果八锹士不是亡灵的话,他自己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我们的安全,他的安全——如果站错地方,双方都可能处于危险的立场。
“这不是正好吗?他的调查技术,是我们所没有的。那就利用他吧。”
樱子小姐嫣然一笑,仿佛要把我的担心一扫而光。
“利用?”
“嗯,说不定能接近花房……万一有什么事,就把那个男人作为牺牲品吧。”
“怎么可以……”
“不,他自己也有一定的危机感和觉悟吧,再说,就算我们阻止他,他也不会放弃。”
看着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的,津津有味地喝起可可的樱子小姐,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静膨胀,等待着破裂的时刻,这种紧张感或者说是焦躁感让我害怕,我微微打了个寒战。
我在想,警察为什么不把这两起死亡联系在一起呢?听说是因为警察不愿意把作为自杀形式的死亡事件挖掘出来。
樱子小姐说,这也是警察不深究意外死亡的男性的原因吧,随身携带的物品很少,带着遗骨的男性,在路上非正常死亡,警察的结论是事故或自杀。
自杀去世的女性死时五十六岁,个体户,没有家人,一个人住。
名字叫做住吉花
文件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可以说是所谓的球体关节的创作人偶,比一般的法国洋娃娃更逼真,那令人联想起雪白的皮肤和撕裂的纱布的破破烂烂的礼服,还有背上雪白的蝴蝶翅。
它长得很像人,虽然长得很像,但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更奇怪的是,人偶没有头部。
不知道背上的淡白色翅膀的材质是什么,但那隐约可见的翅膀,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姬乌斯白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虽然创作者已经去世,但这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创意娃娃艺术家的作品,完整的娃娃显然是有头部的。
“好像是根据蝴蝶少女这部作品,以同样的主题制作了好几只。每夜都有一只蝴蝶来到一位女性身边,不久,女性产下了长着蝴蝶翅膀的少女——就像是在这样的故事中制作出来的人偶一样。”
八锹先生的话就像注释一样附在上面。
与其说是幻想,更像是怪谈。至少人偶散发出一种死比生更令人联想的气氛。
住吉小姐住在旭川郊外的“pobon”。
确实……事故现场在旭山附近的话,距离也不远。
pobon地区位于旭山动物园的东边,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农业地带。
“pobon”用汉字写的话好像就是米饭。
正如字面意思,这里是广阔的水田地带,但名字的由来是阿伊努语“水、甜、河”的意思。
晴朗的夏日,风在水田上奔驰,蓝蓝的天空,还有朦朦胧胧的白雪皑皑的山峰,田园牧歌般的风景非常美丽,我最喜欢在这一带骑自行车。
不过,相对的,冬天就有点寂寞了。
沉睡的田地就像被涂上了一层雪白的奶油,不是说不漂亮,但一切都是白的,然后是黑的,连色彩都入眠了。
八锹先生来访两天后的星期六,我们驱车前往pobon地区,那里有一位名叫“住吉花”的女性,她和创作人偶一起结束了生命。
“一片空白,好寂寞啊。”
“寂寞?为什么?”
看着窗外广阔的雪景,我不由得嘀咕了一句,樱子小姐不可思议地问道。
“为什么……嗯,我觉得的确不是明亮的颜色。”
“不会的。至少你不知道雪是白色的原因吗?”
“哼。”樱子小姐没有看我,眯起了眼睛。
“雪是白色的原因吗?那个……应该是雪中的空气反射了光……对吧?”
“对了,因为漫反射了来自太阳的可见光,所以雪看起来是白色的,把所有颜色的光加在一起,光就变成了白色。也就是说,雪的白色可以说是完全的颜色。”
与“哈哈哈”的樱子小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恰是狄亚贝尔阁下那无畏的笑声从汽车音响中传出来,宛如恶魔的化身的她,听起来更加有力地支持着这句话。
原来如此,白色是樱子小姐的颜色什么的,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
“啊,那青色的时候呢?”
“密度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后座传来了回答。
“密度……雪或冰里的?”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似乎正在用平板电脑工作的八锹先生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是的。雪的密度大的时候,里面的空气少,所以光透过得深。结果波长长的红色被吸收,只有波长短的蓝色被反射出来——我之前写冰瀑祭的报道的时候调查过。”
“啊,原来如此。”
冰瀑祭是每年在层云峡举行的冰雪活动。
在极寒的层云峡,使用石狩川的水建造的冰建筑物和像钟乳洞一样的冰隧道。那美丽冰冷的冰面,只有在夜晚才会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芒,而在白天则是清澈的蓝色。
但是对话就此中断了。
“那个……”
“请不要勉强和我谈论这个话题,就像平时一样,把我当成是空气就好。”
我想让车内的气氛稍微好一点,记者先生仿佛先发制人似的说道。
“话虽如此……”
“他让你别在意,那就别在意,别管他。”
樱子小姐哼了一声,反而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话虽如此,被他像间谍一样默默监视我们,总觉得不舒服吧。
“是啊……那个住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说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原本住在旭川市中心,后来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想在更安静的地方生活,就搬到了pobon。”
“她一个人在pobon居住?”
pobon地区是拥有自然和历史的绝妙的地方。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住宅区,而是沿着pobon川分布的村落,地名有丰田、米原、瑞穗等,正因为与种植水稻有关,所以是那种在田地、稻田、马厩之间分布着房屋的区域。
“pobon地区正在大力推进移民搬迁,她一个人在那里开了一家小规模的工作室。”
“工作室吗?”
“是的,她一边织布,一边用从草木中提取的自然染料给布染色,还一边养蚕。”
“养蚕?”
一瞬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养蚕,也就是饲养蚕,然后从茧中提取丝线。”
“啊!蚕!”
“原本pobon地区桑树丰富,是从福岛移居来的养蚕家们所开拓的地区,pobon地区曾经是北海道屈指可数的丝绸产地。”
“说起来,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pobon有北海道很少见的茅草屋顶的房子。我很好奇那是什么,就查了一下,原来是保存下来的老蚕农的房子。
“可是……那个养蚕家的女人和事故中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吗?”
“或者是和那个头盖骨有关系?”
看来连警察都这么调查了……想着想着,一直沉默的樱子小姐简短地说道。
“那个,头盖骨的主人,市川杏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就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盯着平板电脑的八锹先生发出了不知是叹息还是深呼吸的声音。
“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十二年前在二世谷的季节学校待了两周。”
“旺季学校?”
“国际学校的季节学校。”
“啊,原来如此。”
八锹先生看着重复着陌生单词的我,挑了挑眉毛。
二世谷简直是北海道中的海外区域。
为了追求其优质的雪质,很多海外游客会在此逗留。在那里说英语的比说日语的还多,在那里,在派出所工作的警察都能用英语对话,一点都不像日本。
就是在二世谷的短期的国际学校读书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考虑到她的容貌,我也非常理解她为什么会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但是……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记者是这样说的。
那个叫杏的少女离开家乡,在二世谷的民宿住了两个星期,为了去上学。
因为已经十一岁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作为父母,大概也打算把孩子送到海外留学吧,这是实地拜访过的民宿主人夫妇所说的。
市川杏待人接物也做得很好,是个坦率认真的好孩子,一个星期后就已经和民宿夫妻俩混得很熟了,打扫卫生、洗碗什么的都能帮忙。这对原本就没有孩子的夫妇,仿佛有了女儿一样,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
所以第二年夏天,民宿夫妻就寄了张明信片给她,问她是否会再来玩。然而,那张明信片却因为地址不明而寄回来了。
“你是说市川杏已经不在了吗?但那张明信片竟然要一年才能……”
八锹先生对我的问题摇了摇头。
“说起来,市川杏的住址是虚构的。”
“什么?”
明信片的地址不像是写错了,民宿夫妇俩感到很困惑。话虽如此,住宿费等也没有被拖欠。没有任何实际损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剩下疑问和寂寞。
“直到现在,一到夏天,夫妇俩还会时常提起这件事。我们也去国际学校咨询过,其中一位老师还记得,她是个好孩子——可是……”
“可是?”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呀,一个只上过两周学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说着,八锹先生稍稍探出身子,递过来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一片绿色之中的纯白民宿前,露出羞涩的笑容。
“哦。”
红灯亮起时,樱子小姐探头张望,发出感叹的声音。
上面是樱子小姐从头盖骨推理出来的褐色皮肤和长及上臂的蓬松黑发。
但令我吃惊的还不止这些。
“……美的好像可以当模特。”
照片上的女孩非常漂亮。
水灵灵的黑眼珠,高挺的鼻梁,嘴角露出酒窝。手脚修长,乍一看不像十一岁,反而更大一点——是的,无论是体形还是气质,都和我差不多,很成熟。
“然后呢?”
“……明明不是骨头的事,你却这么在意。”
八锹先生说道,他的眼神像是在试探我们。
“什么?你还在怀疑我们吗?肯定很在意吧?人类本来就是充满好奇心的生物。既然不知道她变成骨头的原因,就想去知道是人类纯粹的冲动。”
透过后视镜,樱子小姐瞪着记者先生,一脸失望地回答。
“就算我这么想,也很少有人会去调查。”
但记者先生对此嗤之以鼻,看着生气的樱子小姐的侧脸,我不由得预感到这次旅行前途会有多难。
就这样,车子到了一户人家。
就在立着红色古旧鸟居的小神社旁边,是一栋有着锈蚀的橘黄色屋顶的平房,感觉上是店铺兼住宅。玻璃拉门旁边,暗白的墙壁上贴着木制的大招牌。
“纺织作坊啊。”
不过,应该已经关门了吧,店前没有铲雪,超过脚踝的雪挡住了来客。
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一些踏雪的足迹,也许确实有人在管理。
我们决定先去附近的一户人家打听情况。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白色房子,有着同样颜色的屋顶。那是一栋隔着车库和两个塑料大棚的房子,我还以为它原本就是邻居的。
看着大步流星、英姿飒爽地走着的樱子小姐的背影,我突然看了一眼旁边的记者先生。他眯着眼睛和我四目相对,眯起了眼睛——但我觉得那不是善意的笑脸,而是冷嘲热讽,于是我慌忙快步走到樱子小姐身边。
家门的对讲机没有回应。
因此我去了邻居家,正好有一位年长的女性在门口旁边的车库开着,奶油色的大咸菜桶前干活。
把三根散发着甜香的萝卜粕酱菜倒进碗里的老太婆(以下简称老太太),看到陆陆续续出现的我们,露骨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旁边的工作室的情况……”
“我没话可说。”
在樱子小姐说这种失礼的话之前,我先跟老太太说了这句话,结果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知道的……”
“什么都没有,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开始就不把房子出租给别人就好了。”
从一开始就拒绝我们——老太太一边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一边走向玄关。
“那个,自杀前有没有什么预兆之类的东西或者来客?”
“就算有,也请你们赶快离开!”
老太太瞪了一眼追上她的我们,丢下这句话,粗暴地关上了门。听到这么大的声音,记者先生皱起了眉头。
“八锹,发现她自杀的人是谁。?”
“是一位年轻男性,应该是这位的儿子或孙子,好像是为了谢礼而去拜访死者。”
“那样的话,事先跟能说的人取得约定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
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充满怨恨的话,记者先生耸了耸肩。为什么呢,也许是吧……。
“没办法,樱子小姐,我们改天再来吧。”
我这么叫了一声,樱子小姐却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
“什么?”
这样简短地回答后,樱子小姐在门前向仁立了立,我有不祥的预感。
“等……樱子小姐? !”
不出所料,樱子小姐丝毫没有踌躇,开始猛按对讲机。
就连一向冷静的记者先生,也不禁问到“你疯了吗? !”他睁大眼睛,批评似的看着我。不,你看我这副表情,我也很为难吧!
“适可而止!我要报警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忍不住了似的,隔着扩音器大声说道。记忆力超出常规的樱子小姐,一定还记得她的愤怒和恐惧。
“随你的便。不过就算隐瞒,我们也会去问你那个口风不紧的儿子,在说自己有没有被钱蒙蔽双眼之前,你还是先应对我们比较明智。”
带着半是威胁似的语气,樱子小姐对着对讲机说道。
记者先生又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种超越了惊讶的轻蔑,简直就像在看肮脏的东西一样的表情。
老太太的声音一中断,樱子小姐就开始连击,一副坚决不让步的样子,记者先生喃喃地说:“真是暴力啊。”
这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方法,要是对方叫警察来那不好办。
不能再这样了……就在我抓住樱子小姐外套袖子的时候,玄关的门开了。
“太不像话了,请不要在外面吵闹。”
老太太终于认输了,气得满脸通红,只好重新迎接我们。
“谢谢你。”
“我不会给你倒茶的。”
她一面表示不欢迎我们,一面不情愿地把我们带进客厅,这一带的地主,大概都是这种感觉吧。
我抱歉地说应该是我们带点心什么的。
房间里装饰着看不出作者是谁的油画,这是一幢经过精心修饰的房子,但天花板比普遍的房子要低,还散发着一股旧房子的香火味。
“那么,你想问什么?”
老太太不掩饰自己的困扰,扑哧一声坐在沙发上,瞪着我们。
“请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房子租给住吉小姐的?”
听到这个问题,老太太眉头紧锁。
“怎么说呢……我本来就不是想租给她的。”
老太太是这样说的。
有一天,在当地参加移民支援活动的儿子提出要把房子租给移民。
而且家里几年前去世的妹妹住过的房子确实空着。
就这样没有人使用的打算,家里不住人的话就会损坏,而且还有微薄的房租收入,老太太对此却很是烦恼。
“嗯……纺织作坊我并不讨厌,而且养蚕的话,我的父母也养过蚕,在我小时候,每天晚上那蚕们沙沙吃桑的声音都是我的摇篮曲。”
话虽如此,实际上,这样的工作能赚到钱吗?老太太不禁产生了疑问。
据说羊毛能便宜地从熟人那里买到,老太太心想,染线织成的布怎么办呢?但现在有了网络,靠着积蓄足以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他说忙的时候租客也会到田地里帮忙,所以我就把房子租了出去,现在想来,我还是错了。”
老太太后悔地叹了口气。
“去世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大概有两年吧,这期间没有拖欠房租,也没有男人出入,没有宠物和孩子,我还以为可以放心呢……”
老太太把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樱子小姐看着她使了个眼色,说道:“请继续。”
“那么,住吉小姐没有家人吗?”
“应该是这样吧?过来处理她身后事的是她的远亲的亲戚,说实话,他们也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看样子应该是平时就没什么来往吧。”
可能是没有经常出入或联络的对象,住吉小姐死后一周左右才被发现。
幸好没有开暖气,腐败程度不像夏天那么严重,但也有可能因此发现得更晚,人的出入有时会成为不安因素,但完全没有也很困扰。
“正因为是这种状况,织布机和家具什么的也就那样了,儿子好像还打算再找别的租客,我希望他不要再找了。”
这两年里,除了稀稀落落地来了几位客人外,住吉小姐似乎没有和亲近的人来访。
老太太说,让她走上绝路的原因是孤独吧。
住吉小姐确实在繁忙的时候会来帮忙,但和老太太一家几乎没有交流。
周围的人都不认为她有什么问题,而且她的手机里只留下了“对不起”这句话,并没有发送给任何人,警察也断定这是没有事件性质的自杀是啊。
“最近终于不再被提起了,我希望你们不要莫名其妙地旧事重提。虽说是自杀,但原因也不是因为邻里关系什么的。”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女人是在哪里上吊的?”
一直默默听着的樱子小姐突然开口了。
“什么?”
“是绑在横梁上的吗?还是像门把手那样的地方?”
“啊……警察说可能是想用窗帘轨道上吊,结果失败了。”
老太太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窗帘轨道才扭曲折断的。
“所以她在钢管床的椅背上挂了一根绳子,然后就这样吊死了。在她这么做之前,我要是能对她说点什么就好了……”
“也就是说,非典型性死亡……真的是自杀吗?”
“警察都这么说了,是吧?”
“可是,你们没有调查过吧?也有可能是案件啊。”
“是啊……但是打开门的时候,首先是人偶倒了下来,如果是靠在门上放的,应该是自杀吧?因为警察说了密室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够了吧?”老太太说完就把我们赶了出去,也许是不想再说下去,再加上想起遗体,让她的心情不好吧。
“那就把钥匙借给我,我想看看里面。”
“嗯?”
“我不会烦你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会看看里面。”
“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
樱子小姐虽然这么回答,但老太太并没有这么说,这一点从对讲机的事就能看出来。老太太用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困扰的表情瞪着樱子小姐。
“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有个不知道同一天死于事故的男人身份不明,再这样下去,就会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就这样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一起被埋葬……说不定他和住吉花有什么关系呢?”
“和住吉?”
听了樱子小姐的话,奶奶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但看了看我和记者——终于放弃了,又叹了口气。
“……无缘死确实挺可怜的。”
老婆婆无可奈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把钥匙回来,没有钥匙圈,只是一把简单的银色钥匙。
“谢谢你,我马上还你。”
樱子小姐接过钥匙,满脸笑容地道谢后,飒爽地离开老太太家。
我和记者礼貌地向老太太道谢,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家的门关上的时候,樱子小姐已经站在工作室的大门前了。
记者先生边走边咂了咂嘴。
我觉得情况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恶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推拉门发出嘎吱一声被打开,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啊”地在冬天寒冷的空气中飞舞。
从门缝射进来的光,使灰尘闪闪发光。樱子毫不犹豫地钻进那道光里,哼了一声。
“有股霉味。”
“如果房子一年没人住,就会变成这样。”
玄关旁边的起居室似乎被用作工作室。我先在玄关脱了鞋,一边听着走廊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边走向工作室,只见巨大的织布机和像睡公主故事里出现的纺车蒙着灰尘。
“……半途而废。”
樱子小姐喃喃道。
“什么?”
“就是那块布,还没完成。”
樱子小姐嘟囔着,向织布机走去。就像樱子说的那样,上面画着漂亮几何图案的织物大概是制作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放置在那里了。
“要是我的话,会在死之前完成的。”
“可能是突发的冲动。”
“那么,产生这种冲动的原因是什么?”
樱子小姐一脸严肃地盯着布料和线看了一会儿。记者先生不知何时戴上口罩,注视着我们。
如果看不到半张脸,就很难看出他的表情。但肯定不是在笑。
再次环视室内,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布、羊、蚕、花草的照片。
除此之外,到处都是干花和灌木丛。
大概是草木染色的缘故吧,淡色调的布,浓淡柔和,静胜于动。仿佛置身于秋冬季节的森林之中。
窗边的花盆里,有什么东西干枯了。大概是薄荷吧。闻了闻,即使枯萎了,也有淡淡的冷香。
“一个人在这里,一定过着很寂寞的生活吧?”
“……什么意思?”
“不,很安静。”
“想去的话,马上就能去喧闹的市中心,周围很安静也是因为现在是农闲期吧?而且,比起五月份的嘈杂,安静点肯定更好。”
的确如樱子小姐所说,之所以会感到寂寞,也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吧。尽管如此,这间房间还是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
上面明明挂着生物的照片……对,怎么说呢,感觉不到生命力。
“总觉得和樱子小姐家的客厅很像。”
“这间屋子?哪里像?”
听了我的话,樱子小姐惊讶地皱起了眉头,环视着房间。不,我想就算她再怎么看,也不会有骨骼标本。
“……记者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突然,我注意到在客厅入口倚着门看着我们的记者先生。
“我吗?”
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微微睁开眼睛,但微微扭了扭脖子。
“……判断材料太少了,我的工作就是记录事实。”
“确实是这样……对不起。”
回答得很正确,但总觉得有些尴尬。或者说,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太愚蠢了。
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被人瞧不起,但他只说了一句“没有必要道歉”,然后看着樱子小姐。
“然后呢?”
“死去的房间在里面吗?我想看看那里。”
樱子小姐好像在起居室里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扬起下巴,指着起居室的另一边。
通往厨房更里面的门。
看着大步流星走过去的樱子小姐,记者先生眯起了戴着口罩的眼睛。虽说房间的一切几乎都是维持原样,但遗体已经不在了,能知道什么呢——他是这么想的吗?
大概是门有一段时间没有关上,转动门把手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樱子小姐毫不惊讶地把肩膀抵在门上,用体重打开了门。或许门也变得有些重了。
“…………”
湿冷的空气一下子流了过来。
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对面,一年前的死臭,在老旧房间的气味深处隐约残留着。
“那个老太婆是说,她一开始是在这里上吊的?”
环顾房间后,樱子小姐小姐自言自语道。
床旁边的窗户,窗帘轨道被压瘪了,金属零件脱落,摇摇晃晃。
“看来她很想死啊。”
樱子小姐又嘟囔了一句。
“定型自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一开始就可以了。但非定型自缢,由于身体接触地板,某种程度上需要‘死’的强烈意志。”
樱子小姐说着,确认了窗帘轨道后,低头看着地毯脱落的地板。床垫什么的也被处理掉了,只有床架的床上,只胡乱地放着好像是被拆下来的窗帘。
樱子小姐慢慢地把它捡起来,确认里面和下面什么都没有后,轻轻叹了口气。
“就像投海自尽的殉情遗体,手中会握着对方的头发一样,人的生存本能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在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恐惧之后,又在旁边以非典型的方式上吊自杀,这让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死的意志。”
“确实……”
人的身体本来就不想死。
“虽说是在绝望中死去,但要自己去死,还是需要坚强的意志的……就像从陡峭的山坡下,推着沉重的车轮往上爬一样。”
每当我想起和那些自杀志愿者一起度过的时光,就会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
他们拼命地挣扎着求死,反抗着求生的本能。“
但那是事实,仅仅因为自己是受害者就犯下了谋杀(自己)的罪行,我认为这并不容易。”
“那种突然冲动想死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樱子小姐向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抱着双臂,对着从窗户照进来的逆光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她不会回答,但当我看向记者先生时,他也是微微地歪了歪头。
“我不知道……住吉小姐以前患过一场大病。虽然病好像已经克服了,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因为莫名的不安,就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吗?”
“我觉得确实会有因不安而产生的矛盾,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有自信。”
“我不是自信家,我确实有非凡的天赋。”
面对记者略带刺耳的话语,樱子小姐平静地回应着,就像寻找卧室的房子一样,开始翻箱倒箱。
如果这是游戏的话,毫无疑问亲密度会一下子下降。记者先生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并没有错过。
不过事到如今。感觉好感度一定已经下降到了无法下降的程度。最重要的问题是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不要是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慌忙想要阻止,樱子小姐讶异地看着我。
“可是,不是没有吗?”
“什么?”
“没有人偶。”
“啊!”
这么说来也是。我们本来就是因为无头人偶才来住吉小姐的家。
正如樱子小姐所说,房间里没有类似的创作人偶。
“你不是说一开门就有洋娃娃倒下来吗……”
走出房间,环视了一下门周围、客厅和厨房周围,没有类似的东西。
“应该好好问问老太太的……”
创作人偶值多少钱,虽然不知道行市,但可以想象的是价格便宜,买不到。即使没有头,也有可能被遗属拿走了,或者埋葬在一起。
这时,从单人房间出去的记者在走廊里喊道:“这边还有一个房间。”
就在客厅旁边,沿着玄关的走廊往里走。似乎不只是用水的地方。
按照记者说的,和樱子小姐一起走向最后的房间。
这个阳光充足的房间似乎是用来养蚕的,地板上放着许多小饲养箱。
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饲养箱,里面好像没有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害怕虫子吗?”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全都死在里面,会很可怜。”
我放心地舒了口气,记者先生问道。
如果因为住吉小姐的死,这个饲养箱里的生命也都死了,那就太可怜了,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不是那样真的太好了。
话虽如此,也有可能是邻居的老太太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啊!”
我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墙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架子上有两个人偶。
“……人偶不是这个吧?”
“有手工制作的感觉,但不一样吧?”
我指着人偶,记者摇了摇头。
虽然是男雏和女雏的人偶,但穿着雪白的和服,没有任何装饰。
因为是女人住的房子,有人偶也不奇怪吧。
房间里除了放着羊毛和工作用的器具之外,没有发现像是无头创作人偶的东西。
樱子小姐好像马上就放弃了,又回到女人去世的卧室,坐在床边——对,就像确认遗体看到的世界一样。
“你、你明白什么了吗?”
樱子小姐毫不犹豫地将死者和自己重叠在一起,我有些害怕,慌忙问道。虽然说不清楚,但我有一种同样会失去她的不安。
但是樱子小姐慢慢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为什么没有头很不可思议。如果想死在人偶的注视下,头——对了,眼睛,你不觉得应该有吗?”
“不过,如果门上立着人偶,那肯定是自杀了。”
“嗯……是啊。”
我讨厌迟迟不起身的樱子小姐,向她伸出手。樱子小姐就那样拉着我的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的手很温暖,她确实还活着,我松了一口气。
“那么,你跑到家里,发现什么了吗?”
满意吗?记者先生眯起眼睛笑着说,樱子小姐哼了一声。
“好了,首先,我们再去问问邻居关于人偶的事,然后再说吧。”
其他房间也确认了一遍,还是找不到那个无头人偶,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把钥匙还给她,顺便又去找了老太太。
“什么?人偶,就是那个无头人偶吗?真奇怪,死者家属也觉得很恶心,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拿走吧……”
“你还知道其他人偶吗?”
“这个嘛。我记得好像是在用人偶扮演神明……但她应该不是那种专门收集人偶之类的人。”
“神明?”
“嗯。”
“也叫养蚕神,是东北地区的民间信仰。”
樱子小姐又补充道。“养蚕神”这个词,我多少有所耳闻。
“是啊,不过也就那么多吧……啊,还有人偶……这一带说到人偶,大概就是蓝眼睛的人偶吧。”
“蓝眼睛的人偶?那是什么?”
“在过去……战争那样的时代啊?那是美国人送给pobon的洋娃娃——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年轻人更不知道。”
“你是说童谣里的赛璐珞娃娃吗?”
对了,应该有一首关于蓝眼睛人偶的童谣。但老太太摇了摇头。(参考日本个童谣“青い眼の人形)”
“不,不是这样的……说起来,还有很多问题——你去小学遗址里的图书馆看看怎么样?几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确实应该有和人偶一起的资料,她还说过什么时候帮人偶缝过那件衣服。”
虽然不知道蓝眼睛洋娃娃和住吉小姐有多大关系,但至少不是完全无关。
虽然老太太不知道创作人偶的去向,但她答应我们只要家人一回家,她就会问一问。
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我们离开了老婆婆家。
“怎么办?”
周边一看就是奶农地带。农民之间的人际关系非常密切,住吉小姐就不说了,市川杏小姐住在这附近的话,似乎很引人注目。
“总之先去那个图书馆看看吧。”
樱子小姐说着,吐了一口白气。
住吉小姐去世也是在冬天,寒冷的季节。色彩减少的城市。
一年前的现在,和我看着同样景色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想法去世的呢?一想到这里,我确实感到了寒意,也许是感到了寂寞。
“……话说回来,这是座古老的神社啊……应该叫祠堂吧。”
在回车的路上,突然映入眼帘的是摇摇欲坠的红色鸟居,我说去看一下,两人似乎也打算跟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鸟居,生怕被雪绊到脚。
站在很小的神殿前,可能是被雪埋了吧,连功德箱之类的东西都没有,门也紧锁着。
没办法,只好用手机电筒看了看神社。
“祭祀的是神只武无天皇和媛蹈脚踏五十铃媛的命尊——炼铁这件事和制铁有关系吗?”
说到炼铁,应该是日本古代的炼铁方法。
“怎么说呢。媛蹈脚踏五十铃媛命应该是神武天皇的妻子。”
对于我的问题,樱子小姐耸了耸肩。
“应该是作为父亲的大物主的神(事代主神)变成鳄鱼鲨和涂着红丹的箭来拜访母亲,让她怀孕。据说是母亲因意外而生下的孩子,所以取名为富登多多良伊须须岐比卖,但据说他本人不愿意,所以改了名字。”
“哦……”
我不太明白,只好附和,樱子小姐终于笑了。
“富登是浩特,也就是女性生殖器。”
“话说回来,是鳄鱼吗?”
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八锹先生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啊,鳄鱼,就是鲨鱼吧?”
“不管怎么说,都是异类婚姻吧?”
异类婚……也就是不同物种的人的婚姻。
“是啊。不过,在神话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变成天鹅的宙斯和青蛙王子去找少女,在伊努伊特人的神话中也有和螃蟹结婚的女人。特别是在阿伊努神话中,动物都是神。经常选择别人做伴侣,会带来财富和灾难。”
“蝴蝶呢?那个创作人偶的故事应该也是和蝴蝶的异类婚姻。”
我想起了少女蝴蝶的背景。
“蝴蝶不知道,蚕应该不稀奇吧。养蚕农家经常祭祀,东北信仰的神仙是戴蚕冠骑马的少女。爱上饲养的马,与马结为夫妇的女儿骑着被激怒的父亲杀死的马升天了。后来成为女神的女儿站在父母的枕边,传授养蚕的知识——死去的女人不是也祭祀过神仙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那个白色的小人偶。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神啊。”
不过,这座祠堂和那位神仙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连神是否已经在这里都不知道,有一种被遗忘的寂寞。
“不过这边有不少像这样的小牌坊吧?”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确实生活过很多人。
红色鸟居和失去了居住者的橘红色屋顶的房子,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件事,离开了那里。
开车到图书馆只需几分钟的距离。
可能是雪太大了吧,门口放了很多红色和黄色的翻斗车和手摇式拉环,我们从旁边走过,打开了拉门。
“啊!”
当地相关的海报、手工制作的宣传栏,还有冒着白色蒸汽的加湿器。
从玄关进入门厅后,我们立刻走进玻璃柜,那个人偶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种与所谓的法国人偶那样难以触摸的古董人偶和少女蝴蝶完全相反,它是拥有柔软肌肤的“玩具”。
可承受有时会变得粗鲁的孩子们力量的娇小人偶。
看上去不怎么高级的假头发,因时间流逝而暗淡的脸,大小也只有低年级女孩抱着才合适,实在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玩耍’。
“洋娃娃……维多利亚·安妮?”
玻璃柜里,戴着手工编织的礼服和帽子,用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们的人偶,上面装饰着与几年前的江户报社不同的另一家报社的报道。
“蓝眼睛的友情人偶……”
蓝眼睛人偶是一九二七年,美国作为友好的证据赠送给日本孩子们的一万二千七百三十九尊人偶。
人偶被分发到日本各地的小学和幼儿园,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作为回礼日本的人偶也被赠送给美国等,祈愿两国的孩子们和平友好而结下的缘分。
但是,这一切都被开始的太平洋战争撕裂了。
在那个必须告诉孩子们美国是邪恶的时代,美国赠送的人偶全都被破坏了。
送给pobon的人偶维多利亚·安妮也不例外,她大概是不忍心破坏这个让她躺下时就闭着眼,醒来就会在妈妈身旁哭泣的可爱人偶吧。
据说当时的小学校长冒着危险,没有把人偶弄坏,而是悄悄地藏在了柜子的深处。
人偶就这样被遗忘了几十年,学校也和附近的小学合并,过了将近五十年的某一天,被小学的老师们发现了。就这样人偶再次被珍惜地迎接,作为传达战争悲伤的和平人偶,回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现在和当时的资料一起,被保管在废校后开放的图书馆里——报纸上的报道是这么说的。
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我在意的不只是这些。
“哦……是吗?”
“安妮的名字来自圣安娜,也就是圣母玛利亚的母亲。这个名字并不少见,我想日本人很多都会这样命名自己的洋娃娃,不一定有关联性。”
樱子小姐好像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说道。
“而且这个人偶和创作的人偶一点也不像——不过,你在意的是那张纸吗……”
在追查住吉花小姐和市川杏小姐的pobon地区保管着名为维多利亚·安妮的人偶。
这是一种以人类为原型制作的名为“人偶”的玩具。
这种一致完全是偶然吗?
“据说还保存着当时的资料,拜托你看看能不能看一下。”
听八锹先生这么说,我走进了图书室。
安静明亮的图书室为了不让访客感到寒冷,开了暖气,非常温暖。
女图书管理员注意到了突然来访的陌生的我们,温柔地点了点头,示意请进。
图书室里有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还有收纳北海道和当地书籍的书架。我们先在那里搜寻蓝眼睛人偶的资料,但没找到像样的书。
“那个,周末资料室的负责人休息……”
八锹先生无可奈何地询问管理员,管理员一脸困惑。
“我没要求你帮忙,只是想看一下那份资料,麻烦你准备一下。”
樱子小姐还是老样子,单刀直入地说。面对这样的樱子小姐,八锹稍稍皱了皱眉,胳膊肘轻轻伸了她一下。
“怎么了?”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对于樱子小姐的要求,图书管理员特意向休息的人询问,并帮她去资料室寻找,就在这时,记者先生终于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但樱子小姐一脸讶异和困惑地歪着脸,八锹先生回头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
“别见怪,她……总是这样。”
这是好是坏另当别论——我也觉得没什么好事——她照常跳脱。
记者先生焦躁地叹了口气。
幸运的是,图书管理员并没有因此生气,过了一会儿,他将几本文件夹、相册和小盒子依次摆放在中央的长桌上。
虽然不能详细说明,但只要能让我们看资料就足够了。
我们把图书室中央桌上摊开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们完全不知道的是,除了pobon地区以外,全日本居然还有数百个蓝眼睛的人偶。
北海道也留下了二十六尊,幌波罗钟塔上好像也装饰着fanny pio。
装饰现存人偶的活动,再次去见美国的回礼人偶的使节团的记录,相关的书籍和孩子们写的信……这些东西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并归档。
住吉小姐家的房东所说的衣服,是和各种各样的衣服放在一个箱子里的。
至今为止和洋娃娃有过接触的人,为洋娃娃缝制了质地和款式各异的衣服,其中一件染成浅樱花色,比较新的连衣裙。这大概是阿、住吉花小姐用染过的布缝制的吧。
我一件一件地看完衣服后,开始翻阅其他的文件夹,突然看到了一个信封。我从信封里拿出一封信,里面是以前的少女漫画插图,应该是杂志附录。
“小安回来了,实在太好了。”
(アンちゃんが、かえってきてくれて、よかったです)
对着被小心保管的一封信,我思索着里面的平假名。
“……呵呵。”
看到穿着可爱礼服的维多利亚·安妮的插画,我不由得感到温暖,不经意地看了看附在一起的信封,看到信封上的名字,我的手不由得停住了。
——1年级1班 いちかわ ちか
(平假名,和拼音一样,可以表示不同的汉字,罗马音为 ichikawa chika)
“市川(いちかわ)……”
上面确实写着市川(いちかわ),我不知道有多少姓市川(いちかわ)的人,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至少不是常见的姓。
把信封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四十年前的日期。
“那个,樱子小姐。”
我拉了拉在旁边翻看其他文件的樱子小姐的袖子。樱子小姐好像也注意到了什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个也是,有个叫‘市川千香’的女人,在将近三十年前,作为亲善大使随团一起去了衣阿华。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衣阿华(美国的衣阿华州)?”
“作为回礼赠送的日本娃娃‘北海道小姐’,据说是在衣阿华保管着。”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八锹先生(记者先生,该用姓,看样子是产生了好感)回答道。
同名同姓的陌生人……或者不如说,把她们看作同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小学一年级时,写满了对人偶的思念的小女孩,长大后作为使节,前往赠送人偶的美国——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好?
“市川这个姓,这一带多吗?”
“啊?啊……怎么说呢?我想应该没怎么听说过。”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图书管理员歪着头。
“那么,我想知道这个叫市川的女人在哪里。”
“啊?话虽如此……”
面对困惑的图书管理员,樱子小姐接二连三地说道。
“快点,拜托你了。”
“啊,你可不能再这样跟图书管理员说话了。”
樱子小姐探出身子,威严地问图书管理员,八锹先生慌忙插嘴。
“而且没有本人的许可,怎么能说透露个人信息呢?”
八锹先生一边这么说一边安抚樱子小姐,樱子小姐一脸失望地反驳道:“别妨碍我。”我从两人身后看着他,感到一阵心痛。
如果是平时,那是我的任务。
而樱子小姐却和一个不怎么跟她亲近的人把我抛在一边,这让我感到焦躁。
结果,热情的图书管理员说要找一个可能认识市川千香的人确认一下,之后再联系我们,我们道谢后离开了图书室。
“真是的,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玩侦探游戏!”
我觉得他是个不太会感情用事的人,但记者先生好像有点生气。
“只要是骨头的事,樱子小姐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不寒而栗的程度,但对于不感兴趣的事,她总是这样。”
焦躁不安的八锹先生回头看着我,为了不让我察觉到他的不高兴,我稍稍压低声音回答。
“而且……我以前主要是去拜访死者家属,所以应该比较容易让他们开口。”
去拜访遗属很悲伤。
光是听他们说话,就有一种罪恶感。
一边哭,有时还会因为无处发泄的愤怒而颤抖,被那些欲言以对的话语淹没。
但是,我们走访了各种各样的遗属,了解到不管最初的反应如何,最后他们都会认真地跟我们说话。
“大家都想说,除了在医院的病床上平静地迎接重要的人——对,除非是生病了,只能接受死亡以外,其他的事情我都很难接受,警察的解释我更无法接受。”
为了维护个人名誉,为了否定倾洒而来的无心之言,为了知道连自己都看不见的答案,遗属一般都会开口。
即便是撬开他们自己的伤口,让鲜红的血再次喷涌而出。
八锹先生对我的话点了点头。
“说到底,比起真相,人们更希望得到‘自己能接受的答案’,或者是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们去憎恨的人。”
“憎恨吗?”
“有能去恨的人比较好,否则就只能恨自己了。”
“…………”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会说“有个讨厌的人比较好”这种话的人。
而且不可能从八锹先生口中说出,因为我觉得他会更加飘飘然。
“啊,等一下!别开车!”
也许是对我们的对话不感兴趣,樱子小姐发动了车子,正要开走的时候,图书馆的管理员慌忙跑了出来。
“樱子小姐!”
我慌忙向樱子小姐打招呼,几乎同时,车咔嚓一声停了下来。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窗。刚才的图书管理员单手拿着手机跑到车上。
“啊,太好了。你们不是说市川小姐的事,只是说人偶的事,去年为止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女孩比我更了解,我问过她,她说可以跟你们说说。”
那是求之不得的提案。
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或许能明白些什么,我们决定去见前任图书管理员,再次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