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时候在学校的防盗教室里学过『不能坐陌生人的车』。
但是——如果是熟人的话,该怎么办呢?
如果认识的人是凶手的话。
就连我这样的高中生,也会这样不小心上车。
话虽如此,我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太愚蠢了。
我太相信水谷好美这个人了。
她是我亲手从死亡的深渊拉回来的人。
虽然我并不拥有对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但我希望她今后也能活下去。请——如果可能的话请幸福。
但好美小姐一脸紧张地握着方向盘,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说不定她现在只是勉强冷静下来而已,只要走错一步,马上就会激动起来,在这种危险的氛围下,我只能顺从她。
“……你要去哪里?”
我决定先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看看情况。
“我要去和协助者会合。”
“协助者吗?”
“有几件事必须事先做。”
事先……本来的目的就不明确,还说是事先……。
“和那些人……做什么?”
“我要把洋娃娃的头拿回来。”
我战战兢兢地问,好美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洋娃娃的头……?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人偶的头呢?
“那么……你说的特别的东西是什么?”
“嗯,是啊。然后,他们会夺走那个夺走人偶头颅的男人的性命。”
“他们……是协助……亡灵们不是让坏人杀坏人吗?”
“嗯,应该是吧。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标本师』,而不是『亡灵』。”
标本师——听到这个声音,我想起了樱子小姐。
我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一致——或者说是一种必然吧。
回答到这里,也许是对提问的我感到疲惫,她短暂地叹了口气,同时抿起嘴唇。
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
怎么办才好呢——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好美。仔细一看,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
“……好美……你果然错了。”
其实她也很害怕。
“我死去的祖母总是说,不能做坏事。因为坏事总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那又怎么样?回到自己身上又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都不在的世界里,还有比继续空着活下去更可怕的地狱吗?”
我绞尽脑汁想要阻止她,但遗憾的是,我的话她还是听不进去。
这次轮到我叹了口气。
现在这样在车内说话,想办法解决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不会放弃,但现在只能冷静地寻找时机,老老实实地待着。
“……那么,我们现在要去见那只……蝴蝶,让它们互相残杀吗?”
“嗯,是啊。被处刑的,是从以前开始就掳走并杀害年幼孩子的男人,下手处刑的则是被他夺去家人的哥哥姐姐。”
“难道……但是那些人是坏人吗?因为……”
也就是被害者的遗属,被犯人夺走家人的人……像樱子小姐一样。
我知道她想报仇,我越看樱子小姐就越心痛。 但那些人现在却处于加害者的位置,被用作邪恶的棋子,消灭邪恶。
“那些人……真的是坏人吗?”
“至少十年后,那两个人的手都会因为别人的血而变得通红吧,特别是他已经在监控观察中了。他的妹妹死后,一家人就离散了。母亲被声称要找女儿的可疑商人骗走了很多钱,而现在他自己也参与到了诈骗或参与了犯罪行为。”
“怎么会……”
诈骗的受害者竟然成了加害者,明明知道痛苦和辛苦的人,却变成了抢夺的一方吗……。
但是我也见过很多因为事件而让家人、人生崩溃的人。
而且让受害者遭受欺诈的人更邪恶。
而绝望也会召唤出新的罪过。
“……碰头地点在哪里?”
回过神来,车子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这件事让我背脊一阵发凉。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因为这条路,对我来说真的是熟悉的路,而且——。
“好美……”
我挤出嘶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好美小姐微微扬起嘴角。
“永山神社。”
永山神社被称为上川地区最古老的神社,是旭川历史最悠久的神社。
在离樱子小姐家很近的这个神社里,能看到巨大鸟居的光景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也就意味着我和樱子小姐一起度过的时间有那么长。
对于这个我鲜有正式参拜过的地方,我本想着什么时候能来参拜一次,但因为“什么时候都能来”的想法,一直没有来过。
但没想到会这样来……。
我和好美小姐一起穿过鸟居的一端,萌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罪恶感。
如果——如果什么事都没有,能顺利结束今天一天的话,下次就来这里好好拜一拜吧。我在心里发誓。
天气预报说应该没有那么冷,但一下车,确实感到冷。
镇守的森林冬天也枯萎了,通风也变好了,所以更觉得冷。
好美小姐走得有点快,我追着她来到宽阔的池塘边,桥附近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他好像很冷似的把防寒大衣的前襟紧紧地裹在一起,不知道是怕冻到指甲尖,还是因为焦躁不安,脚步不停地移动着。
他有点瘦,尖尖的下巴和耳朵上有几处穿孔,给人一种攻击性的印象。
与温厚、友好的气氛相反,从这样的空气来看,很难让人打招呼。
是那个人吗?为了确认,我看了看好美小姐。
她微微歪着头,看来她对接下来要见的人也不太熟。
……不要紧吧?
话虽如此,我们一走近,对方青年也似乎注意到了我们,朝我们看过来,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在我们面前,他的戒心稍稍放松了,也可能因为紧张而生气了。
“那个……千叶星是吧?”
(本人是一边看一边翻译的,看一节翻译一节,看到这里,那个千叶家的老太太说的那一句:また孙が……星が何か?,这句话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星大概就是她的孙子,估计这个孙子经常惹是生非,经常有警察上门找他)
她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近他问道。
他默默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水池。
“……这里也有个男孩死了……在夕月死的七年前。”
“嗯……”
他一脸严肃地嘟囔着,好美小姐低着头点了点头——说的就是惣太郎。
“真的……找到凶手了吗?”
千叶先生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大概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愤怒而喉咙颤抖。
好美小姐露出更加紧张的表情,再次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让人感到害怕。
好美小姐不够冷酷和冷淡……说实话,我觉得她果然不适合做严重犯罪的事情。
感情用事的千叶先生和好美小姐,我真的能和这两个人『处刑』吗?我当然不想做那种事。
“凶手到底是谁?”
不过我也很在意,万一和惣太郎的案子有关系呢。
“凶手是一个五十九岁的男人,以前住在这附近。”
“就在这附近? !”
“是的。他是个恋童癖,在失去性能力后的十五年间,不断杀害被掳走的孩子。一开始是会和小孩子慢慢变成朋友,当然他本人也喜欢小朋友。但是,如果孩子们对他表现出恐惧和反抗心理,他就会立刻激动起来——那样的话,他就无法控制了。”
“哎……”
我打了个寒战,太过分了,千叶先生的脸上也明显带着愤怒。
“除了盗窃、抢劫、杀人之外,他还犯过很多次罪,被逮捕了好几次。这几年他都没犯过案,就是因为这个。”
“可是,这和少女蝶的头有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问道,因为我不知道好美小姐他们和那个凶手有什么关系。
“在第三次服刑期间,他得到了一个很赚钱的情报——少女蝶。那东西本来是不打算交给别人的。但当身为人偶作家的那个人去世后,所有的东西都被遗属卖掉了。标本师们拼命想把它找回来——阿姐也是这样。”
好美小姐说,清美小姐好不容易弄到一件,就寄放在母亲那里,结果被偷了。
“犯人在服刑期间知道少女蝶可以赚钱,就决定让一个以前就花大钱拉拢、像小混混一样的男人来回收人偶——杏的叔叔,他总是参与那个男人的诡计。”
男人让杏的叔叔夺走了清美小姐的妈妈的人偶的头,但那原本是清美小姐找回的人偶,无论如何,好美小姐都想着要找回它。
清美小姐的母亲也在人偶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美小姐寄放的人偶被偷了。
我多少能理解为什么说它是一个特别的人偶,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生命。
但是……。
“把人偶的头卖给标本师,可以换一大笔钱。但如果他卖给其他的标本师,我可能再也拿不回来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来,而且我也想对那个男人展开报复。”
“对于那个男人,我想怎样就怎样吧?”
紧紧抿着嘴听好美小姐说话的千叶先生微微一笑。
“没关系,不过要等我先把人偶拿回来。”
之后的那个男人你们爱怎么样处置都行——好美小姐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紧张,她果然一直在忍耐恐惧。
既然如此,别做那样子的事情不就好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因为现在说出来,恐怕只能是火上浇油。
总之我必须冷静下来……我在内心深处发誓。
“那就走吧,时间不充裕。”
好美小姐催促着我和千叶先生,走了出去。
“只有千叶先生一个人愿意帮忙吗?”
我慌忙问道,好美小姐点点头。
“后面还有一个人会和你会合。不过现在是这样,我们快走吧。”
好美小姐说,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
“移动?去哪里?”
“旭山动物园。”
“诶?旭山动物园吗? !”
我不由得大声说道,一个看起来像是神社神主的男人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我,我轻轻地低下了头。
对了,这里是神社,不是可以大声喧哗的地方。
“旭山动物园……确实是冬季,闭园时间也早,我觉得还是快点去比较好……”
我压低声音对好美小姐说道。
好美小姐点点头说:“是啊。”
千叶先生有些不满地咒骂道:“你当真的是去逛动物园吗?”但他似乎只能顺从地走在好美小姐身后,比我早几步跟了上去。
我很困惑,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可以从这两个人身边逃走,毕竟稍远的地方还有神主。
只要向神主求助的话——但是,两个人会怎么做呢?两人会完成复仇吗?
我违背了约定,成为了亡灵们——标本士们的敌人,樱子小姐也有可能受到伤害。
而且——刚才好美说的那个罪犯的事,我还想再听一遍,说不定真的和惣太郎的案子有关……。
我踌躇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好美小姐回过头来,我慌忙追了上去。
必须慎重地等待机会,一定要这样……不是现在。
回到好美小姐的车里,她一言不发地把暖气开大。
大概是担心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千叶先生的身体吧。
“那里还有摇粒绒,需要的话就用吧。”
好美小姐对后座的千叶先生说道,虽然好美小姐假装很冷淡,但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就像我遇到樱子小姐后,连前进的道路都改变了一样,好美小姐也是受到清美影响,改变了人生的人吗?
但这也是自己的选择。
我并不是盲目相信樱子小姐。确实,见了她之后,我对各种事物的看法都发生了变化,踏入了陌生的世界,但这是我从中『选择』出来的。
好美小姐也一样吧——和清美小姐在一起,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放弃自己。
我不想贬低她的选择。
“是啊,不冷吗?还是好好加热比较好。能不能再把暖气调高一些?我要不要赶紧去便利店买些热饮?”
所以我没有问好美小姐,而是问了千叶先生。
“啊?啊……啊,没什么……我没事……”
“脚是不是冻僵了?请用这个。”
由于因为不知道樱子小姐什么时候会开始“外出游玩”,所以我从包里取出一个常备的暖宝宝递给他,千叶先生困惑地接过。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带着有点闹别扭的表情,最后从袋子里拿出暖宝宝,用手来回搓热。
从永山神社到旭山动物园,即使考虑到冬季路况不好,开车也要十五分钟左右。也许在暖宝宝暖好之前就到了。
看了看表,马上就要两点了。
“……凶手真的是那个男人吗?”
“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们不知道能相信多少,千叶先生和我对视了一眼。
“这是姐姐的朋友告诉我的,所以我相信,姐姐死后,他也帮了我很多忙。”
好美小姐说着看了我一眼。
确实,在这里撒谎什么的——至少没有必要对千叶先生撒谎。
千叶先生一定是蝴蝶,被标本师们欺骗,以罪切罪,连自己也毁灭的命运。
但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杀了孩子们,就应该让他赎罪。
说不定和惣太郎的事也有关系。
这是一起报案后就已经作为事故结案的案件。
从已经火化的孩子们身上能找到多少证据,能立案吗?
法律能对他做出多大的判决还不清楚,说不定他还会对其他孩子施以毒手——特别是性犯罪,这不是认知扭曲、善恶的问题,而是凶手会不断犯罪——樱子小姐之前说过,那索性……。
虽说如此,私刑还是不对的。
我想起了小叶松先生他们被无论如何都无法饶恕的邪恶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也犯下了罪行。
为了正义而挥舞的拳头不仅伤害了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但是,如果他是杀害惣太郎的凶手,如果樱子小姐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她又会忘乎所以。
我最讨厌那个。
无论如何,我都要守护樱子小姐的日常生活,不能让亡灵们为所欲为。
我下定决心,拿起手机。
“你打算干什么?马上关掉电源。”
好美小姐突然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今天本来有圣诞节派对的安排。如果不跟父母联系的话会很担心,朋友也会担心。如果不事先说一下有安排会晚些回来的话,反而被人找的话会很麻烦吧?”
我这么回答,她似乎也不得不接受。
即便如此,也花不了太多时间,也无法向众人传达。
而且,联系谁最好呢?这个问题我一时也无法做出选择,最后只给一个人发了封邮件——设乐老师。
“杀害惣太郎的凶手可能已经找到了,我接下来要去追查那个人。如果……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我今后必须离开樱子小姐的身边的话,请老师一定要把樱子小姐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不让她飞走……樱子小姐既不是怪物,也不是蝴蝶,她是“人类”。”
发了这么多,我又关掉了手机。
再这样下去,就算有人联系我,我也会很危险,说不定还会把别人卷入其中。
接下来就看我了。
我把手机放进包里,做了个深呼吸,眺望车窗外流动的景色。
正好跑在祖母墓旁的马路上,祖母会怎么想我呢——会生气吗?
看到蓝色招牌上写着旭山动物园,我做好心理准备,在座位上坐正了姿势。
就算被骂,我也无法回头了。
冬天的旭山动物园最有趣。
还有企鹅散步,冬天的动物比夏天活跃,整体都是胖乎乎的,很可爱。
夏天也不错,但我最喜欢冬天的动物园。
永山神社也是,但如果来旭山动物园是为了这种犯罪,我绝对不想来。
在这里可以和家人、朋友、喜欢的人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可以通过动物们直接面对“生存”这件事学习。
我涌起一种罪恶感,觉得今后想要伤害谁的我们,不应该毫不犹豫地进去。
“好美……真的是这里吗?”
“嗯。”
“…………”
如果可能的话,只要不给动物园添麻烦就好。对泽先生也很抱歉。
而且,本来就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
特别是今天是圣诞节前夕的假日,很多家庭结伴而来。我绝对不想在充满圣诞色彩的动物园里惹出大问题。
“那么……你要在这里做什么?请好好告诉我。”
“是啊,我希望你能帮我,帮我偷展品。”
“我?展示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协助请求,让我困惑不已。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命令吧。说“不喜欢”是不会被允许的,但是——偷什么东西?
“你有意见吗?……还是说其他工作更好吗?”
好美小姐意味深长地瞪了我一眼。
“…………”
这或许比伤害别人要好一些。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过说起来,这是和亡灵们的约定。这是我的约定。
为了保护樱子小姐。
“我知道了,在哪里偷什么呢?”
“动物资料展示馆正在举行圣诞特别展览,现在在那里,有一只少女蝴蝶混在几个人偶里,你要去偷它的头。”
“怎么会!”
竟然砍下人偶的头……这不只是偷,这是多么猎奇的事啊。
“没办法。凶手说要用两颗头来交换阿姐的人偶的一颗头。我已经得到了一颗,我必须要得到另一颗。”
“可是……”
“你不偷的话,反正其他标本师也会偷的,不用担心。”
“所以不用担心了”这句话听起来太牵强了,不过,我也找不到不服从的方法,总比让我帮忙做更可怕的事情强。
我觉得犯罪没有好坏之分。
没办法,我只好照她说的,什么动物也没看,径直上坡,直奔动物资料展示馆。
我一边走,一边重新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契机是什么呢?
开始在哪里?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无聊的人,没有个性地过完一生。如今,即使看到凄惨的遗体,我非但没有胆怯,反而强烈地想知道他的死因,想洗刷心中的遗憾。
那天,我走在通往永山神社的美丽道路上,被雪白的“她”迷住了心。
是因为遇到的遗体、加害者、被害者、遗属吗?还是因为我继承了祖父的名字——正太郎,和惣太郎很像?
难道是因为长得像我的少年死于非命?
一瞬间掠过脸颊的风,带走了雪花。那一瞬间看起来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
今天一只蝴蝶在北京飞翔,下个月就会在纽约掀起一场风暴——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理论。
就像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就能在遥远的地方掀起巨大的风暴一样,虽然我们不知道会因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但这些看不见的因果在推动着我们的人生。
有时我也会想,要是没遇到就好了。
有时也会想,既然这么辛苦,就不选择这样的人生就好了。
但与此同时,我又在想,在自己平庸的人生中,今后还有多少事能让自己确信“只有我才能做到”呢?
至少,此时此刻,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做。
尽管如此,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犯罪。
所谓恩将仇报说的就是这种事吗?
罪恶感让我想吐。
偷东西的事可能会被发现,就算不被发现,以后也很难再来这里了。
有什么办法能弥补这个罪呢?
如果下次来的时候,我只想好好享受一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如果可以的话,和樱子小姐。
两个人。
就两个人。
回过神来,动物资料展示馆已经近在眼前。
一楼的展览馆大概是樱子小姐在旭山动物园里最喜欢的地方。装饰着过去动物园饲养的动物标本和骨骼标本。数量超过一百件。
不过,展示少女蝶的地方好像是二楼的动物图书馆。
今天是圣诞活动的一环,不仅展示了人偶,还念了绘本给大家听。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结束,吵吵嚷嚷的,带着孩子的孩子陆续从大楼里出来。
太好了。想避开活动前和活动中人多的时间。接下来,先等里面的人完全消失,再把人偶……。
我们感觉到人的动静越来越远,走进了建筑物。
听说千叶先生会负责监视有没有人国来,留在了一楼的入口处。
我和好美小姐两个人急忙上了二楼。
会不会实际上人偶是假的,或是看了之后发现是另一个展览呢——我有这样淡淡的期待,虽然我知道不可能。
“什么?”
但是,到达的人形展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骗人……怎么会……怎么回事?”
晚了一步才发现异常的好美小姐发出了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不过——对了,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如果我们不偷,就会有人偷。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不敢相信。
摆在那里的少女人偶已经没有了头。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到底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这是不正确的事情,事后我必须向泽先生好好道歉。同时,我还必须指出防范措施的疏忽,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安心和绝望支配了我的心。
“你不这么认为吗?少年。”
如此无畏地笑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樱子小姐。
“到底为什么……”
没有比樱子小姐的存在更让我安心。
但是,我希望今天不要再和她扯上关系了——那熟悉的笑容,现在却让我感到悲伤。
“你不是说刽子手是姐姐和哥哥吗?她是第二个。”
好美小姐松了一口气,把手伸向樱子小姐。
“真是的,你联系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不过那正好,本来今天就是来送标本的。”
樱子小姐把印着旭山动物园logo的纸袋塞给好美小姐。
狼的剪影旁边写着For our only planet For all of its life。
为了所有的生命和唯一的地球
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一个的生命。
“算了,快回车里去吧。不要久留。”
好美小姐看了看袋子,满意地说。
“去哪里?”
“神居古潭。”
对樱子小姐的提问,好美小姐简短地回答。
“神居古潭吗?那不是冬天去的地方吧?”
“你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见面吧——好了,话以后再说。”
好美小姐催促道,她想尽快离开这里,我也是。
我把副驾驶座让给了千叶先生,和樱子小姐坐在后座。
因为是小型汽车,所以和樱子小姐的距离比平时更近。
在冬天摇摇晃晃的路上,每当车子摇晃时,我们的膝盖和肩膀就会碰在一起——如果是平时,我也许会很高兴,但今天一感觉到她的体温,焦躁、愤怒、失望就会涌上我的心头。
“为什么……你来了?”
我挤出这句话,樱子小姐耸了耸肩。
“和他一样,被夺走家人的人,有复仇的权利吧?”
好美小姐代替她回答。
但是,为了让她远离罪恶,我想要代替她,她自己动手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我下定决心要履行约定的意义。
尽管如此,樱子小姐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
总是这样——啊,对了,这个人总是不理解别人的心情。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能瞅准时机逃跑了。
也许一开始就做不到。
但是,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樱子小姐。
神居古潭是位于旭川西边的溪谷,是旭川八景之一,非常美丽。
名字的由来是阿伊努语中神居住的地方。
那不是因为那里的景色很美之类的理由。
因为复杂而陡峭的石狩川水流,有的地方甚至超过70米的水深,夺去了无数抱着货物过河的人们的生命。
恶神所在的地方,就是神居古潭的溪谷,同时也是北海道有名的灵异场所。
话虽如此,美丽的风景也好,惊悚的灵异体验也好,都是温暖季节的风物诗,与现在的季节格格不入。
那不是冬天想去的地方,而且单纯会让人觉得很危险。
我好久没有这么不开心的兜风了。
“可是……天就要黑了,还在这么冷的地方碰头……为了躲避其他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吗?”
“这是一条被称为曾经住在河里的恶神沉船的河,这是孩子们的复仇,这里是适合水葬他的地方。”
也就是说,尸体的处理也在那条河里……是这么回事吗?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樱子小姐,她若无其事,既不否认也不拒绝。
“……沉一百次也不够。”
千叶先生喃喃道。声音昏暗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家人也被夺走了?”
“我妹妹……”
“不只是妹妹。”他痛苦地说。
“……我觉得很奇怪。夕月不可能掉到河里去。不过,夕月确实追着要出门的我,想跟我一起走。”
听着他的话,樱子小姐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不,是我让她回家的,要是把她送回家就好了,我却把她留在桥上。”
虽然自己平时就是这么做的!
千叶先生觉得比他小很多妹妹很可爱。虽然也有过郁闷的时候,也吵过架,但还是很重要的妹妹。
“不过那天我和朋友有约,很着急,所以就把她放在那里了,虽然离河很近,但没想到会直接过桥掉下去。我曾经跟夕月说过绝对不能一个人过桥,夕月也遵守了约定。”
这条路本来就有很多车。
因为万一发生什么事就麻烦了,所以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牵着哥哥或大人的手——这是我们一家人约定好的。
但那是千叶先生最后一次见到妹妹。
“不管是掉进河里,还是被人掳走,只要我把夕月带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明知道。”
但是,他吐了出来。
“是啊……如果真的有凶手,错的百分之百是凶手,而不是你。”
对了——樱子小姐没有带弟弟散步,也不是樱子小姐的错。
可是,一直一脸痛苦的千叶先生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明明说的是这种事。
但他像是在说没有这么可笑的事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突然沉默了。
“凶手有错?不是的。世界上不只有坏人有错,大意的人有错,因为大意而被骗的人有错。笨蛋是最大的恶人,笨蛋无论如何都是自作自受,因为是笨蛋啊。”
他说着,简直就像在吐脏物一样。
实际上,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笨蛋”这个词,比我人生中听到的任何一个词都难听,都让人讨厌。
“你知道吧?当一个小女孩遭遇事故的时候,父母是不对的。这和虐待孩子没什么两样。是不是平时就被虐待了?是不是真的被父母杀死了?大家都这么说。连爸爸都说,是我、妈妈和奶奶杀了夕月。”
樱子小姐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外,当他说出“我杀了她”这句话的瞬间,她缓缓地眨了眨眼。
“事实和那件事无关。在这个世界上,‘被害者’比‘加害者’更‘恶’。所以才会被诈骗犯骗。但被骗的人是错的,因为他们是笨蛋。”
真是污言秽语。我下定决心,再也不用这个词了。
“所以……你也欺诈了?”
好美小姐用低沉的语调问道。
“什么欺诈啊,我只是个小喽啰,负责四处跑腿的。我一个区区初中毕业的笨蛋,怎么可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呢?结果很快就被抓了起来,受到了监视观察处分,不过没办法啊,我就是个笨蛋。”
他说自己是自作自受。
退一百步说,就算他是个“笨蛋”,我也完全不知道他自作自受了什么。
“确实是个‘笨蛋’。”
但是樱子小姐看着窗外小声说。
“而且有一部分是你说的对,没错。因为你把无知、软弱、无力、纯真等各种含义都套在了‘笨蛋’这个词里,就像‘糟糕’一样。——但我不同意‘笨蛋=邪恶’这一武断且牵强的结论。”
“啊?你是想说我脑子不好吧?没办法啊,补习班的费用也好,上高中的钱也好,我都没有,明白吗?都是被骗子榨干的,连老爸都抛弃了我,因为我是害死夕月的罪魁祸首。”
“可是……这样的话,明明知道辛苦,自己也要去欺诈吗?”
我忍不住问道。
“那还用说什么呢!说自己软弱是罪过。有弱点的人会被这种弱点所吸引。软弱的人是错的!被欺骗的人是错的!傻瓜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
千叶先生脏兮兮的声音响彻车内。
好美小姐和樱子小姐沉默了。
车内没有人肯定他的话。
“尽管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断言,‘错的是凶手’,至少千叶先生在妹妹的案子中,一点都不坏。”
只有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还有,骗了你母亲的骗子也有错,你母亲没有错。”
樱子小姐也没有错,同时千叶先生也干过欺诈的勾当,虽然情况和环境很可怜,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那是另一种罪。
我这么一说,千叶先生可能会更加激动。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那是当然。最可恶的是杀了夕月的人。”
但是千叶先生沉默了片刻,小声地挤出这句话。
“我一直……一直觉得那孩子不可能掉到河里去,事故这种说法,除了我爸以外,谁也不相信。”
“那么……”
“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夕月都不会回来了!”
千叶先生呐喊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夕月不会回来了。被抢走的钱,父亲,还有我的前途都没有了。朋友,亲戚,都认为是我们杀了夕月,连机会都不给我们。听好了吗?这个世界,比起杀害孩子的男人,更会责怪害死孩子的母亲。”
樱子小姐垂下了眼睛。
“很奇怪吧?比起杀了孩子扔进河里,让孩子离开片刻才是当今社会的大罪啊。”
说到这里,千叶先生的双眼溢满了泪水。
无处发泄的愤怒,失去矛头的憎恶,只能憎恨自己的他的不合理,刺痛了我的心。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责备他,我不想把遗属受到指责的社会视为理所当然。
“但是……已经够了。”
“什么?”
说到这里,千叶先生松了口气。
“终于……终于,终于可以复仇了。”
“千叶先生……”
“我要杀了凶手,我一直都想杀了他。我要让他吃比夕月多几倍的苦头,然后把他推到河里……”
比喊叫、怒吼更没有抑扬顿挫的昏暗声音,冰冷地捏碎了我的心脏。
只是,只是悲伤。我的眼里也涌上了泪水。
“报仇是错误的。”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肯定能说得这么清楚。
但是,我已经说不出这句话了。只是希望眼前那些因憎恶而焦灼的人们能够得到救赎。
“可是……真的、真的,那个人就是凶手吧?”
我和樱子小姐已经被亡灵骗过一次了。说实话,就连接下来要见面的凶手,也无法相信他是不是真的凶手。
“你能证明那个人就是杀害惣太郎和夕月的凶手吗?”
“所以……虽然是可以信任的人的信息……还是要向本人确认吧。”
好美小姐皱起眉头,仿佛在说“又来了”。
“问了之后,凶手会老实回答吗?”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
“大概会吧——因为我有‘首级’。”
好美小姐微微一笑。
“为了得到这个,有人愿意出几百万,警察姑且不论,连我们都是心怀愧疚的人,我不是在炫耀犯罪,但如果是为了赚大钱,他也会开口的——所以在顺利交换之前,请不要插嘴。”
“不过,换了之后就随你的便。”听好美小姐这么一说,千叶先生高兴地笑着说:“除了把他扔到河里,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不想再听到笑声,把意识移到窗外。正巧车进了隧道。透过玻璃,映出樱子小姐的身影。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好美小姐问樱子小姐。
“如果妨碍到你,你也可以杀了他。”
千叶先生说道。
“…………”
“你一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恨凶手吗?”
樱子小姐没有回答,千叶先生很生气。
“我恨凶手。我从来不知道,愤怒和憎恶是一种让人热血沸腾、像火焰一样热、像液体氮气一样冷的感情。”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了樱子小姐对曾经认为是凶手的男人激动不已的样子,一种说不出的焦躁感驱使着我,真想马上拉着她的手从车里跳下来。
“……但是,我在想,杀了他就结束了吗?”
“什么意思?”
“复仇真的是甜蜜的滋味吗?就算杀了凶手,生活也不会改变。不仅如此,反而会增加被控杀人罪的风险。失去的东西,即使再牺牲些什么,也不会产生什么。与折断的骨头不同,失去的骨头永远都是失去的。”
但是千叶小姐对樱子小姐一笑置之。
“没关系,只要杀了凶手,就算被抓到也没关系。只是生活节奏变得有规律了吧?反过来说,你能容忍凶手从容不迫地活下去吗?你不生气吗?不想杀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樱子小姐皱起了眉头。
“问题就在这里……比起复仇的对错,更重要的是有没有再犯。有可能会盯上别的孩子。当然,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对象年龄也会增加,但从统计上看,老年人的性犯罪以猥亵儿童型居多也是事实。袭击年轻健康的对象需要体力。据统计,再犯的人中约七成是性犯罪者。”
樱子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膝盖,像思考一样摆出了一个尖尖的姿势。
“特别是性犯罪,极端地说就和奖励甜点一样。就像今天有了不开心的事,为了放纵自己,就去侵犯孩子……一样。他们认为只要自己心里有理由就可以去做。因为他站在可以触摸的地方,因为他没有反抗,因为他喝醉了,所以可以做——这和法律、对方的意愿无关。只要那里有想要掳走的孩子,而且是可以掳走的状况,理由可以事后再找。”
“…………”
听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感到很不舒服。就连千叶先生也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
“对于那些觉得不正常的你们来说,这是毫无关系的罪行。而且,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凶手,他的犯罪冲动的根源是性冲动,结果杀死了孩子的话,就不能否认他再犯的可能性。他是个为了欲望或明哲保身而杀害孩子的无情的男人,只要时机合适,他还会再干的。”
“那种家伙,只有杀了他。”
千叶先生确信地喃喃说道。
“我要杀了他。对我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死那个害死夕月的凶手。之后怎么样都无所谓。那孩子死了,我的一切都结束了。我甚至觉得没有反过来就好了。死去的夕月虽然很可怜,但如果一定要活下去的话,我想她会更惨的。”
所以是我就好了,千叶先生坚定地说,我会杀了凶手。
“……你还年轻,不适合谈论人生。”
樱子小姐嘟囔了一句。
他还年轻——对了,如果夕月还活着,应该和惣太郎差不多大吧。
“真意外。我听说你会更生气吧?听说你以前还想杀别的男人。”
对这样的樱子小姐,好美小姐不可思议地说。
“是啊,确实是这样……所以,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的痛苦’。愤怒也好,悲伤也好,我的感情就是我的。我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也不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因为这都是我自己的东西。”
只属于樱子小姐的痛——这是连我都拒绝的话语,不安又在我的胸口勒住了。
但就在这时,我们在国道12号上,终于看到了神居古潭几个字,右转的招牌。目的地就在眼前。
“就说是我杀的。”
千叶先生突然说道。
“……如果被警察发现了,你们就说已经阻止了就行了。这样就行了,如果觉得不妙就逃吧。我不会责怪你们,只要你们不妨碍我就行了。”
看着千叶先生下定决心的表情,一瞬间樱子小姐皱起了眉头。
“樱子小姐……”
我立刻握住她的手,想把什么绑起来。我不想让她去。
但是樱子小姐委婉地解开了我的手。
我总觉得自己会后悔为什么放开她的手,但她毕竟是我碰不得的人。
碰头的地方离停车场不远,就在在桥那边。
但那里没什么人,停车场也只有我们一辆车。
“好冷啊。”千叶先生嘟囔着,要求把车的暖气调高。
“是自律神经的问题,因为紧张而感到发冷吧。因为心脏加速跳动而心跳加剧,因为血管收缩而感到冷汗和寒意,你的身体感到不安吧。”
“那流鼻涕吗?”
面对依然冷静的樱子小姐,千叶先生讶异地问着,吸了吸鼻子。
“那可能是血管运动性鼻炎,由于冷暖温差的原因,会出现暂时性的过敏性鼻炎症状。这也是因为压力而容易发病——当然,也不能否认单纯是感冒的可能性……啊,同样是哺乳动物,你知道为什么人比狗更容易感冒吗?”
明明是今后可能杀人的状况,她却始终我行我素。
“在蝶形椎骨窦下面,人是一种在粘液排液系统设计上失败的生物,由于上颔位于椎骨窦的高处,所以排液必须以与重力相反的形式进行。因为黏液比狗多得多,所以更容易受到细菌和病毒的侵袭,引发炎症。”
我不想听那种话,人竟然比狗还容易生病。
“啊——没什么稀奇的,脊椎动物的视网膜不知为何向后倾斜,人类的脑袋太大,生产起来很困难,人身的设计错误还有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人还是固执地想要活下去,这就是生命。”
“而且,我们还活着。”樱子小姐热情地说道。
千叶先生突然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流露出软弱的神色。
但下一瞬间,我们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车。
“……只要把他推到河里,马上就会死,死得很简单。”
千叶先生恶狠狠地说道。
车子慢慢地停在我们旁边,驾驶席上坐着一位老人——不,只是看起来有些老,或许还年轻一些。
男人下了车。
好美小姐咕咚地咽下唾液,发出连我都能听见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恐惧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坚强地做了个深呼吸,同样下了车。
男人穿着缺乏清洁感的皱巴巴的衣服,一头凌乱的头发,乱糟糟的牙齿,瞪大的眼睛,凹陷的脸颊,营造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氛围。
让好美小姐一个人跟这样的人对峙真的好吗?我很是不安。
但他们没说我可以下车——为了万一有什么事能马上赶到,我解开了安全带。
坐在前排的千叶先生剧烈地抖着脚,震动甚至传到了后面的座位。
樱子小姐抱着胳膊,凝视着两人。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痛苦时才意识到。
好美小姐和男人的话题似乎遇到了困难——好美小姐瞬间皱起了眉头。
男人似乎没有马上把人偶的头拿出来。
怎么办呢?我看着樱子小姐。
就在那一瞬间,车子突然一震,千叶先生从车里跳出来。
“千叶先生?”
千叶先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对男人动手了。
他手里握着金属球棒。
咔嚓一声,发出很大的声音。
“啊……”
我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在破碎的挡风玻璃旁瑟瑟发抖的男人。
“住手!住手!我还没有得到洋娃娃的头呢!”
好美小姐叫道。
“吵死了!快杀了我!杀了他!”
山谷里响起千叶先生愤怒的声音。
“什、这个男人怎么回事!这可是我借来的车!?”
男人惨叫一声。
“好可怕,我也会这样吗?”樱子小姐冷静地自言自语道。
“危险,请待在车里。”
虽然知道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但至少现在樱子小姐在凶手面前很冷静,这让我感到安心。
“啊啊啊啊啊啊!”
千叶先生再次大声喊道,挥起球棒。
男人慌忙滚到停车场旁的雪山上——不过,似乎没能逃掉球棒,球棒发出沉闷的声音掠过男人的脑袋。
“啊!”
好美小姐拼命想要阻止千叶先生,一把搂住他的后背,但是被甩开了,倒在了雪地上。
“冷静点!如果不是那个人怎么办?”
“吵死了!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万一那个人死了,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怎么办? !错过了重要的复仇机会怎么办?”
“啊……”
这时,他才回过神来,放下握着球棒的手。
“好像是脑震荡。”
不知何时从车上下来的樱子小姐看着倒下的男人说道。
“没错——就像正太郎说的那样,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男人,可能是假货。”
“……如果全部杀了,那总有一天会找到真的。”
千叶先生似乎还是不死心,低声说道。
“可能找不到真品了吧?等确认了之后,随你的便好,但至少现在还太早。”
说完,樱子小姐把男人抱了起来。
“……怎么办?”
好美小姐皱着眉头问道,她的手好像被玻璃碎片划伤了。
“没办法,让他上车吧——你没准备什么束缚他的东西吗?”
“有啊,塑料胶带在车里。”
听到樱子小姐这么说,好美小姐指了指小行李箱,鲜血从那只手上滴落。
“少年们,把男人绑起来上车。好美,你需要疗伤。”
“……为什么要你来管呢?”
还有少年‘们’什么的……看着利落指示的樱子小姐,千叶先生不满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失败,你们太不可靠了。”
千叶先生皱起鼻头,一副更不高兴的样子,但似乎没有异议。
我们两人一起用塑料胶带捆住倒在地上的男人的手脚,让他躺在车子的后座上。
在此期间,樱子小姐用好美在车上准备的急救箱为她处理了伤口。
“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杀这个男人,会留下太多痕迹。”
处理完毕的樱子小姐,一边再次检查被男人打的头部,一边说道。
被打的部位肿了起来,好像还有淡淡的出血。
“尸检肯定会发现是用钝器打的,现场不仅有玻璃碎片,还有好美的血迹。”
“…………”
千叶先生在车外低着头,像是被骂了一顿。
“被打的部位冰一下比较好吗?”
好美小姐说道。
“是啊……要是没有老毛病就好了,不过还是凉一凉比较明智吧。”
说着,樱子小姐指着自己留在好美小姐车上的包。按照她说的,我们从她的包里取出捡动物尸体用的塑料袋,装上雪。
“呜……”
也许是受到了冷刺激,男人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绑住,倒在后座上,被我们看着。男人面对自己的状况,他发出了放弃般的无力声音。
“我只是想确认你过去的余罪。”
樱子小姐回答道。
“说了就会杀了我吗?”
“我不知道。但是这里有个男人,不告诉他就不会原谅你……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结果也一样。”
车玻璃碎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就这样被留在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会冻死也不奇怪。
“……你想知道什么?”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你过去掳走杀死的那些孩子。”
樱子小姐这么一问,男人突然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绑架赚不到钱,只有危险。”
“如果不是为了钱呢?”
“除了为了钱,为什么还要掳走小鬼?”
男人惊讶地说道。
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听说你是恋童癖。”
好美小姐用颤抖的声音说。然后,大概是她所说的,他的罪过——他再次一笑置之。
“你把我的ku子放下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没用,那里的姐姐也可以。”
男人说着,猥琐地晃了晃腰。
好美小姐立刻转过脸去。
“……你们被骗了,我要杀的话就会去杀那些有钱人,不会去杀那些一分钱都赚不到的孩子。”
“怎么会……骗人的……”
好美小姐掩饰不住困惑,声音颤抖地摇着头。
我和樱子小姐半是放弃,半是放心地舒了口气。
但是千叶先生不能原谅。
“假的?真的假的?”
“什么?”
“你不是真的知道吗? !你不是骗我吗? !”
情绪激动的千叶先生厉声说道,随着声音的增大,他的感情也变得激烈起来。
“千叶先生!”
千叶先生抓住了好美的喉头。
“啊? !快说!你也骗了我吗?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
千叶先生一边喊着,一边摇晃着好美小姐。
“千叶先生,冷静点!还没……”
“住嘴!打扰你说话了!”
我慌忙想要阻止,樱子小姐却一口回绝了。
“我们不知道应该相信你的话到什么程度。至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挑选出现在这里。”
樱子小姐再次静静地问男人。
“……这种事你也要知道吗?”
“你为什么需要钱?你为什么会知道洋娃娃的能换钱?
“哪有不要钱的家伙?”
“这不是正经的交易,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即使被打了也很冷静。你是多少做好了受伤的心理准备吧?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这个问题让男人烦恼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为了女儿。”
“女儿?你的女儿?”
“我女儿和她的母亲一样没有男人运……和一个会殴打我女儿和我孙子的男人一起生活,就算想逃,她也没钱在逃的地方生活。”
他还说,女儿的肚子里还有孩子。
“她自己工作也不轻松吧?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做过任何父亲该做的事,做这些应该也可以吧……”
男人略带嘲讽地吐了出来。四周弥漫着严重的口臭,混杂着男人酸臭的体臭。
“真的吗?”
“对你们来说很遗憾就是。”
他对再三确认的樱子小姐说,让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手机。是过时的翻盖手机。
打开画面,画面上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女性。
好美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失望的叹息。
“……你就相信这种事吗?他说的可能都是骗人的吧? !”
千叶先生怒斥道,似乎是不愿意放弃。
“孩子的嗅觉可不容小觑。”
但是樱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少年,你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这是对男人的印象。坦率地说出你的感想。”
“什么?”
“不要顾忌,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
这是在本人面前难以启齿的印象,我有些不知所措,樱子小姐扬起下巴催促道:“你看。”
“……我总觉得很害怕,虽然我知道以貌取人不是什么好事。”
我无奈地说道,我本想把这段话表现得相当温婉,樱子小姐嫣然一笑。
“是啊——这就是全部。至少惣太郎是个警惕性很强的孩子,他不会接近这个一看就觉得奇怪的男人,他一定会小心翼翼的,你所感受到的恐惧,那个年幼的孩子不可能感受不到。”
“啊……”
“而且这个男人只要靠近孩子,就会引人注目,周围的人都很警惕,孩子当然是这样,不会轻易跟着这个男人走的。”
“可是……如果是被车强行带走呢?”
如果是小小的惣太郎,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他抱起来。
“确实,汽车是可以移动的密室。但万一被人看到,马上就会报警,在这种情况下会把孩子掳走吗?不能无视风险,一怒之下犯罪。如果是一时冲动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凶手是先物色好受害儿童后再决定的,要犯罪,必须要有足够的‘状况’。”
一口气说到这里,樱子小姐松了一口气,又静静地微笑起来。
“我怎么也不认为是这个男人犯了案。”
“明明明白的事,你却说得那么了不起……”
还不能相信——不,应该是不想相信吧,千叶先生瞪着樱子小姐。
“闭嘴,我对犯罪的了解比你多好几倍。”
樱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当你憎恨社会,否定软弱,企图通过恶来报复社会的时候,你学到了关于罪恶的东西。人为什么会犯罪,人是怎么被杀的,人是怎么死的——我的热情就倾注于此,所以我不认为这个男人是凶手,我不会再被骗了!”
对了,我不会第二次被骗……我也点了点头。
“这么说,果然是你骗我们的!”
千叶先生又对好美小姐大吼了一声。
“哦!”
不知不觉间,已经绕到驾驶席一侧的好美小声尖叫起来。
“——你!”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千叶先生的怒火爆发了。
好美小姐抱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拳头大小的东西。手腕上挂着旭山动物园的纸袋。
“好美? !”
白色的神居大桥连接着汹涌流淌的石狩川和神居古潭的溪谷,在冬季贴上了危险的黄色胶带,还贴着禁止通行的广告牌。
但好美小姐拨开这些东西,走进了桥。
千叶先生慌忙想追上去,桥却剧烈地摇晃。神居大桥是一座吊桥。
“只要你靠近我就把它给扔了!你可以和我一起跳下去!如果你想眼睁睁地把几百万扔进河里,就这么做吧!”
好美小姐紧抓着栏杆,一边滑一边叫。
“可恶……”
千叶先生呻吟道。
确实,听到数百万日元,我也能理解畏怯的心情。
但是把愤怒和天平放在一起,他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等等!!”
千叶先生一边怒吼,一边追赶好美小姐。
我和樱子小姐追着这样的千叶先生。雪和摇晃的吊桥,缩小了彼此的步幅,减缓了追赶的脚步。
从河里呼啸而来的狂风,不时把我的身体刮走。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拼命追赶他们。
“呜”
“樱子小姐!”
不小心滑倒的樱子小姐跪了下来。
我慌忙把手伸向她,樱子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再次用力握住。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这只手。为了保护她。
虽然我感觉桥会永远延伸下去,但不久就到了对岸。
老旧的车站和SL映入眼帘。
但在冬天哪儿也进不去。已经没有了好美小姐的身影。我只看到千叶先生朝废弃的隧道跑去。
我们也跟着跑。
隧道里很冷,天已经黑了。
“给我出来!我不会让你跑的!”
我听见千叶先生威严地叫喊。
“千叶先生,冷静一点!这不是复仇吧?”
我拼命呼喊,但得到的却是难以判断的怒吼声。
这样一来,只能让好美小姐逃走了。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千叶先生……我这么想着,拼命追赶两人——但终点却唐突地等着我们。
因为正值冬季,隧道的出口完全关闭了。
“啊……啊……”
好美小姐发出绝望的啜泣声。
“出来!把我当傻瓜!”
千叶先生叫了起来。
“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也被骗了!”
虽然好美小姐反驳了,但千叶先生还是没有接受的余地。
“所以,请稍微冷静一点!如果因为这种事引起事件的话,谁来完成夕月的复仇!”
我一边叫,一边打开手机电源。
用灯光照了照,好美小姐可怜地趴在地上抽泣着,千叶先生正用力扯着她的衣服和头发。
“……求求你,先沉默一会儿,听我说话。”
我尽可能清楚地告诉大家。
“我们都在做什么啊?大家……其实并不是想做这种事。可是现在,却有两个人受伤流血,而且在这样的地方……冬天的神居古潭隧道里,还想互相伤害……这是错误的。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人偶的头,而是救护车和警车。”
“……你想说什么?”
千叶先生不满地呻吟。
“所以说,这种事……”
“不,这孩子说得没错。没必要进行无谓的争执。对了,既然有三个头,三个人平分怎么样?”
樱子小姐站在我面前,像是在庇护我。
“啊?你不是傻瓜吗?只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揍一顿,就能得到三个,为什么非要忍受一个呢?”
“这是……”
他说得没错,但是——清美小姐的人偶头就不能放过吗?
“至少有两颗,你能接受吗?这三颗中有一颗是好美姐姐的遗物,至少请把它还给好美小姐。然后……我们再想一想,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吵死了!闭嘴!”
千叶先生提高了嗓门。
“阿格!”
抓住好美小姐的手粗暴地松开,她被摔在了地上。
传来令人心痛的声音。
“住手……求求你了!”
但千叶先生对我的恳求很冷淡。
他做了个深呼吸,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球棒瞄准趴在地上的好美小姐的后脑勺,慢慢地挥了起来。
“不行!”
我慌忙想插进去,这次是樱子小姐很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站住!”
樱子小姐对我和千叶先生都说道。
“话说回来,千叶,你杀过人吗?”
她直直地看着千叶先生,问他道。
“……什么?”
“我问你杀过人吗?用球棒打死一个哭泣的女人是很重的劳动,刚才打男人的手都在颤抖的你能做到吗?”
“……我可以杀了她。”
千叶先生不耐烦地反驳道。
“是吗?……你知道杀人的感觉有多不舒服吗?真的?用那个球棒,能把这个女人打得死死的吗?打哪里?也准备杀我们吗?目击者,三个人。算上男人的话,四个人——就用这么一根球棒?用血和脂肪滑下去,马上就打不动了吧。吃力的触感,血和内脏的臭味……你真的能忍受吗?”
缓缓的、刺耳的樱子小姐的声音。
千叶先生咕咚一声咽下唾液。
“你听好了吗?人类这种生物最讨厌人的尸体了。我并不是在谈论什么伦理,而是更本能的话题。人啊,人的尸体总让人觉得可怕、恶心。即使这样也要杀了她吗?你还年轻。剩下的人生,回想着那可怕的感触,在恐惧中活着吗?就算想结束人生,人也不会死。你能忍受吗?真的。”
“…………”
“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会突然想起,碰到别人的皮肤的时候,闻到血腥味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突然的瞬间,记忆就会复苏。死去的女人身体发出不快的声音,瞳孔扩大的瞳孔,含混不清的呼喊——记忆会夺走你的平静吧。杀了这样的女人,你要浪费自己的一生吗?”
这是与善与恶无关的、生活在不同次元的樱子小姐特有的语言。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惧和厌恶感,同时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你是为了什么而生的?不要再让别人蹂躏你的人生了——用卖了两个脑袋的钱,重新开始吧。只要你想学,随时都可以升学,工作也是。在没有人认识你的遥远的城市重新开始——因为只有活着的我们才能做到。”
“嗯……”
球棒“空荡荡”地滚到地面上,隧道里传来“汪汪”的声音。
“我——”
千叶先生欲言又止。
这时,一声沉闷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好美……”
千叶无力地扑倒在地。
好美小姐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从隧道里剥落下来的混凝土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