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这次的任务内容时,克劳斯为其难度皱起了脸。
──逮捕刺客。在此同时,也要逮捕其同伙。
这便是上级所交付的条件。
──两者的能力应该都很强。如果只先抓到其中一方,另一人便有销声匿迹之虞。
原来如此,如果单就难度而言,确实高于上一回。
单枪匹马很难同时捕捉两人。
克劳斯在捕捉尸的时候,需要有别人帮忙压制同伙。
(……我在压制尸的时候,由八名少女压制同伙……不对,考虑到风险,还是必须调派人员去尸那一边…………)
克劳斯非常犹豫。夹在身为老大的判断,以及身为间谍的判断间,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葛蕾特替他解了围。
「……我来分担老大的负担。」
克劳斯想要赌赌看。克劳斯本人不在,还必须将优秀成员带去对付尸。
他想要在面对这种状况,仍宣示要自行指挥、制定计画、应对处理的少女身上赌一把。
最后,她成功达成了这个难题。
同时攻破两个条件──这便是此次任务的全貌。
◇◇◇
书房里,乌维和奥莉维亚彼此相对。
对方是以女仆总管身分,在自己手下工作了好几年的人。双方的交情不深,乌维甚至还经常对她提出任性的要求。如今,他对此深感懊悔。
没想到离别的日子,竟会比自己的寿终之日更早到来。
「你离职的意愿没有改变吗?」
尽管对她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内心依旧感到空虚。
「对不起,乌维先生,我还是克服不了恐惧。」
便服打扮的她,满脸歉意地低下头。
「如果你是怕刺客,老夫已经用枪把对方赶跑了呀。」
「可是到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遗体啊。我要去投靠朋友,悠哉地过日子。乌维先生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喔。」
乌维摇摇头。
挽留她似乎太强人所难了。对方还年轻,况且都遭到杀手攻击了,实在无法要求她留下来永远替自己工作。
至少以长辈身分临别赠言,为她饯行吧。乌维抱著这样的想法,提出一个问题。
「你投靠的对象,是男人吗?」
奥莉维亚瞪大双眼。
「奇怪?我有跟乌维先生提过情人的事情吗?」
「不要小看老夫!这点小事,老夫凭直觉就感觉得出来!」
「……真不愧是乌维先生啊。」
「嗯。所以,老夫这个老人要给你一个忠告……」
乌维压低音量说道。尽管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
「奥莉维亚,老夫始终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股邪气。你每次休假回来,身上总会散发出诡异的混浊气味。」
「…………」
「老夫一点都不觉得那个男人是真心爱你。他只是用满口肤浅的甜言蜜语一再地利用你,总有一天会将你拋弃。老夫实在不得不这么想。」
奥莉维亚微微张嘴,僵住不动。
似乎是在临别之际听到这番意想不到的话,错愕得哑口无言。尽管明白自己是在泼人冷水,乌维觉得还是必须奉劝为自己工作多年的忠诚女仆。
他一反常态地以温柔语气说道:
「奥莉维亚,你就信老夫这一句。只要央求对方『跟自己说句话』,就能凭他的一句话看穿他的心思。老夫要说的就只有这样。」
奥莉维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以为她会不耐烦地充耳不闻,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她自己大概也心里有数吧。
可是,乌维还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是这样……」
奥莉维亚打趣似的面露微笑。
「那么当我拜托对方『你快说句话呀』时,对方回的话是『救我』呢?」
乌维快活地笑答。
「这还用问吗?当然表示他是个不值得托付的没用男人啊!」
大笑一阵后,送上为数不少的饯别礼,乌维目送奥莉维亚离去。
◇◇◇
「呼……」
离开乌维的宅邸,奥莉维亚──戴著其面具的葛蕾特吐了口气。
尽管对方是自己害怕的男性,还是设法成功骗过对方了。
其实葛蕾特很想让乌维知道真相,可是这么一来,葛蕾特等人的身分也得跟著曝光。况且,他记得少女们的长相,因此为了避免间谍的情报外流,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比较好。
「……………………」
葛蕾特不经意地窥视路旁的水洼。
水面上,反射出奥莉维亚的脸孔。她的面具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不过成品相当完美。
刚才那场戏演得很成功,然而心里会觉得闷闷不乐,难道是因为乌维的那番忠告?
──尸并不爱奥莉维亚。
葛蕾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奥莉维亚自信满满的态度让葛蕾特深信不已。可是,听到尸说「救我」的那瞬间,她心里究竟做何感想呢?
「……说不定,我们俩其实很相似吧。」
葛蕾特注视著倒映在水洼中的脸,平静地说。
「永别了……奥莉维亚小姐……」
然后摘下她的面具,塞进包包里。衣服也一样脱下扔掉。
如此一来,奥莉维亚的存在就会被埋葬在黑暗中。
她已经和尸一同被移交给其他团队,不晓得在接受盘问之后,他们会走上什么样的未来。
只不过,葛蕾特有听说这次原本是「暗杀」任务。
◇◇◇
结果,少女们还是一直工作到雇用期满。
她们继续佯装忠诚的女仆,调查奥莉维亚的身分并确定没有其他同伙存在。根据调查发现,奥莉维亚持续偷窃乌维的情报和资产支援刺客,有时还会暗杀察觉此事的女仆。
席薇亚拐弯抹角地诱导乌维雇用能干的女仆。
并且在最后,完成受雇来代替少女们的女仆的身家调查。
对于离职感到依依不舍的人,是席薇亚。
乌维似乎也不希望她离开。
「多亏你们几个,老夫的身体状况变得非常好。」他在临别前这么说。「之后,老夫或许能够让议会通过一条法律。席薇亚,那是改善儿童福利的法案。」
席薇亚感触良深地点点头。
「你果然有一套。我会再来玩的,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不用你说,老夫也会那么做!」
一番斗嘴后,少女们离开乌维的宅邸。
在车站迎接少女们的,是莎拉和克劳斯,以及意想不到的惊喜。
「「巴纳德!」」
席薇亚和百合兴奋地冲向鸟笼。
鸟笼里,停了一只目光炯炯有神的老鹰,也是此次任务的功臣、少女们的英雄。
葛蕾特像是放下心中大石地叹息。
「……原来它还活著啊。」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飞,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老鹰的两只翅膀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受了重伤的它,在莎拉的努力照顾下活了下来。
这只勇敢又聪明的老鹰,已经成为「灯火」无可取代的同伴。
席薇亚和百合跟巴纳德嬉戏了一会儿,这才望向一旁闲得发慌的男性。
「老师,虽然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不过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克劳斯点头回应百合的话。
「是啊,因为我一直都在别的城市。」
「顺便问一下,其他成员呢?」
「尸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她们应该会好好地观光一下才回家。」
不在场的少女们想必也经历了相当艰难的任务。虽说有克劳斯在,但对方是一流的刺客。
席薇亚弹响手指。
「那我们也好好地放松之后再回去吧。」
「说得也是,况且我们还领到了女仆的薪水!」
少女们热烈地讨论起观光胜地和现在就想品尝的食物。这一个月来,她们一直都在工作,连难得的假日也都用来从事间谍活动,非得发泄一下累积已久的欲望才行。她们看著莎拉准备的旅游书,七嘴八舌地讨论。
统一好意见之后,席薇亚对克劳斯说。
「欸,你至少今天也有空对吧?你开车载我们出去玩啦。」
「……好吧,那我去附近租车。」
他似乎也想慰劳部下。
「好兴奋喔。」百合开心地高呼。「我们五个人要一起去兜风!」
◇◇◇
克劳斯租车回来后,发现那里只有葛蕾特一人。
「……………………」
不见百合、席薇亚、莎拉的身影。
行李也全部消失了。
「我姑且问一下,其他人呢?」
「……她们一副生龙活虎地跳上火车走了……」
「那女人真是满口谎言。」
克劳斯轻叹一声。
他真想问问百合,她究竟是抱著何种心态说出「大家一起去兜风」这种话。
──不过其实自己也早有预料。
她大概是替葛蕾特著想吧。
又或者是替自己著想?
「既然车子都租了,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兜风?」
「……好的,我很乐意。」
克劳斯让葛蕾特坐上副驾驶座,开车沿著海岸行驶。这天幸好碰上好天气,光是眺望湛蓝的大海就令人身心舒畅。
葛蕾特好像很紧张,在车上始终默不作声。
克劳斯原以为两人一旦独处,她又会对自己展开攻势,结果却不是想像中那样。大概是一个月不见的关系吧,只见她紧握拳头,浑身僵硬。
「葛蕾特。」
克劳斯率先打破沉默。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关于你的事情。思考身为老大、身为世界最强的间谍,以及身为一个男人,我应该如何去面对你的爱情。」
那是未曾体验过的难题。
人生至今,他曾经好几度被人示爱,而且多半是在执行间谍任务的期间。他一向将恋爱情感视为方便随意操控目标的情绪,尽可能地加以利用。
可是,唯独她的爱慕之情,他无法如此随便地看待。
「你有结论了吗……?」葛蕾特神情不安地问道。
「有。」
克劳斯把车停在路旁。
「舍弃理想、责任和表面话,以一个男人的身分表露真心──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
他走出驾驶座,葛蕾特也跟著下了车。
克劳斯站在景观辽阔的悬崖上,与她正面相对。
葛蕾特也不再逃避答案了。她抿著唇,凝视著克劳斯。
风儿拂过,吹动葛蕾特的头发。
等到那阵风静止,克劳斯这才开口:
「葛蕾特,我就直说了。我无法对你怀抱恋爱情感,也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是。」
「不过,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本来就对谁都不曾怀抱恋爱情感。我无法和你成为恋人,原因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并不是因为你没有魅力。我这个人本来就对性爱无欲无求。说得粗俗一点,就是我的性欲很低。」
克劳斯接著说:
「我想要的是家人之间的爱──是透过艰难任务和平稳日常所产生的情谊。」
将自己从绝望与孤独中拯救出来、接纳自己的同伴们。
那份温暖始终永存心中。
「所以,葛蕾特,我无法回应你的男女之情。既然我无法将你视为女性爱你,那么就算你变心爱上其他男性,我也无从置喙。」
「…………」
「可是,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将你视为家人──深爱著你。」
又一阵强风吹过。
葛蕾特的头发随风扬起,瞬间掩盖住她的表情。风儿静止,当她的脸再度显现时,眼泪早已泪湿脸庞。
「……我有一个请求。」
非常细小微弱的声音。
葛蕾特触碰自己的脸,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
她染上红晕的脸庞随著大片疤痕显现。
「请你亲口对现在的我……说一句话……」
「我早就知道自己要对你说什么了。」
克劳斯伸出手触摸,温柔地轻抚那片疤。
「──葛蕾特,你很美丽。」
彷佛什么东西迸发似的,她的表情顿时扭曲。
起初,是好比喉咙哽住一般的小小呻吟。她紧抿双唇、强忍呜咽,同时用双手捂住嘴巴。可是,不久当泪水溢出眼眶,便传来像是再也难以忍受的啜泣声。随著泪水滴落地面,葛蕾特冲进克劳斯怀里,一反常态地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克劳斯用手环住她的背,温柔地拥抱她。
她的代号是「爱娘」。
一开始,这个名字让人觉得好讽刺。
可是如今,克劳斯十分确定,没有其他名字比这更适合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