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冰刃」莫妮卡 6章 冰刃③

「幸会，莫妮卡──『蛇』将完美无缺的绝望送来了喔。」

面对突然现身、来历不明的少女，莫妮卡很快就采取了行动。她在高举的手枪扳机上施力，不由分说地迅速射击。

她对少女特地报上名来的意图不感兴趣。因为在少女说出那个名字的当下，她就已经是敌人了。

──令迪恩共和国陷入混乱的「灯火」的宿敌。

必须打倒。使其无法战斗，然后毫不留情地盘问她，让她吐出情报。这才是「灯火」面对「蛇」的正确应对方式。

「哦～」

翠蝶的动作十分轻盈。

特长为连续射击的双动式转轮手枪。她以最低限度的移动，避开瞄准肩膀射出的子弹。

没有夸大的动作。她只是扭转一下身体，子弹便从她的身旁穿过。

「不、由、分、说！是这个意思吗？」

她的表情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啊嘻嘻！好强悍喔～不过身而为人，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吧？」

「对你们不需要有礼貌。」

莫妮卡不想再继续无谓的对话。翠蝶像在煽动自己的态度也令她感到不愉快。她已经受够了。

莫妮卡判断在这个距离下开枪只会被闪避掉，于是决定缩短距离。

她一边观察敌人的动静，一边踏出右脚。

「呐，莫妮卡。」

翠蝶朝着正打算突击的莫妮卡，露出嘲笑般的笑容。

「──你恋爱了对吧？」

莫妮卡反射性地停下动作。

「你说什么……？」她强忍住内心的动摇，望着对方。

「蜜知道喔～因为在蜜的身边，有人超级擅长做这种下流的推测～」

她开始缓缓地摆动手臂，简直就像在跳舞一样。少女有着四肢细长，适合当舞者的体格。

「那人比起坚强更爱软弱；比起优点更偏好缺点；比起秩序，更喜欢活在混沌之中。个性没用、卑鄙又恶劣，而且品味还很差，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家伙。」

「…………」

莫妮卡依旧用手指勾着扳机，聆听少女说话。她认为既然得意忘形的对手要自行吐露「蛇」的情报，那么听听倒也无妨。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因为翠蝶的下一句话而失态了。

「──你喜欢『花园』百合对吧？」

回过神时，莫妮卡已经开枪。

但是朝着翠蝶头顶飞去的子弹，却被意想不到的碍事者挡了下来。

一名男子忽然从旁边现身，用看似盾牌的东西弹开子弹。

莫妮卡改持小刀想要追击，却见到好几名男女现身阻挡在翠蝶前方。

「非常完美。」翠蝶在他们的保护下说道。「啊嘻嘻！你的反应很不错耶！看来蜜好像说中了？」

身穿黑衣的六名男女。从他们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并非等闲之辈。受过训练的精实肉体。而他们最大的共通点，就是死气沉沉、黯淡无光的双眼。

莫妮卡心里有数。

「！这些家伙是──！」

「『工蚁』──他们是紫蚁先生的佣兵喔。你应该知道吧？」

莫妮卡亲身体验过「工蚁」有多棘手。

为了忠实执行王的命令，无时无刻专心训练，一旦失败便会立刻自杀。

「蛇」的一员──「紫蚁」利用精神支配所制造出来的军队。

受他掌控的「工蚁」仍存在这世界上，为「蛇」效命吗？

「在下可先声明，你们的主人已经被捕了。」

「没用的啦。光凭那点程度，是解除不了紫蚁先生的支配的。」翠蝶微笑着说。

她说得没错，他们黯淡无光的表情并未改变。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莫妮卡的话吧。

莫妮卡调整呼吸。

无论如何，这下可以确定这次的事情和「蛇」有关。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推理出另一件事。

「『凤』会毁灭是你们搞的鬼吗？」

莫妮卡说道。

「在下大致猜出来了。你们在背后操控『贝里亚斯』，摧毁了『凤』。然后又潜入『贝里亚斯』周围，暗中观察到处搜索的咱们，对吧？」

「你脑筋动得很快耶，真厉害～」

翠蝶面露微笑。

她似乎也是在那段期间看穿莫妮卡的爱慕之情。

没有发现自己遭人暗中观察的这个事实，令莫妮卡懊悔不已。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克劳斯一样察觉到气息。只要对方逃离克劳斯、只监视少女们，那么没有发现也是难免的。

然后，「蛇」里面似乎有像克劳斯一样，能够看穿他人情感变化的专家。

翠蝶一度命令周围的「工蚁」退下，一步步走上前来。

「蜜等人是这么想的──燎火很碍事。他今后必定会阻挡在蜜等人面前。不过，蜜也同时领悟到──要杀死燎火是不可能的。」

「……哦，你倒是挺干脆嘛。」

正当莫妮卡感到意外时，只见翠蝶神情沉稳地点点头。

「嗯，蜜承认这一点，毕竟他连紫蚁先生都打败了嘛。他真是一位好夸张的间谍喔。啊嘻嘻，根本就已经到卑鄙的程度了～一般间谍得花半年以上的任务，他只需要几天就能达成。果不其然，连『凤』毁灭的原因是『贝里亚斯』这件事，他也很轻易就查出来了。」

「…………」

「但是──他不是万能的。」

翠蝶露出严肃的表情。

「重点在于，有些任务他也得『花上数天』才能解决。只要同时抛出好几个这样的难题，制造出任谁都无法预测的混乱状况，即使他再厉害也有办法绊住他。」

「……你要怎么做？」

她将修长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

「今晚，达林皇太子将遭到暗杀。」

「──！」

「随时随地都先发制人。蜜要在燎火讨伐『贝里亚斯』之前引发新的问题。」

莫妮卡只觉得她疯了。

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究竟有何企图。如果杀死芬德联邦的王族，届时将引发无可挽回的混乱局面。

「为什么……？」莫妮卡呻吟道。

「不能告诉你～不过呢，那位王子会被杀死是有理由的。因此，燎火会为了调查事件的背景而更加处于被动的形势。」

「不是，在下首先想问的不是那个！」

莫妮卡拉高音量。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蠢动。本能感应到大事不妙的她不禁大声起来。

「──你告诉在下那件事是有什么意图？」

「…………」

「他国王族是死是活，在下一点也不在乎。但你若是那么做了，芬德联邦和加尔迦多帝国将会爆发战争。你难道想让自己的国家这次真的灭亡吗？」

莫妮卡虽然与帝国的间谍为敌，但并没有把全帝国国民都视为敌人。

即使是他国事务，她也不希望见到战争发生。

因为战火说不定会再度延烧到迪恩共和国，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见到无辜百姓死去还会为此欢欣鼓舞的人。

翠蝶满不在乎地笑答。

「放心，没问题的啦～蜜会让迪恩共和国的间谍背负暗杀嫌疑，绝对不会让人认为暗杀行动是出自加尔迦多帝国之手。」

「……！你想嫁祸给『凤』吗？」

莫妮卡咬住嘴唇。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袭击『凤』──」

「不是啦。」

「嗯？」

「要背负暗杀达林皇太子之嫌的不是『凤』。虽然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后来蜜决定要换一名牺牲者。」

翠蝶歪着头说。

「──『花园』百合。她将成为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犯。」

莫妮卡有好一会儿无法理解少女的话。

为什么实力那么差的少女要背负如此滔天大罪？

「…………荒唐至极。」

「但这是有可能办到的喔。毕竟CIM确实随假情报起舞，攻击了『凤』。」

此话所言不假。

经过「灯火」的一番搜查，已经确定是CIM的部队「贝里亚斯」袭击了「凤」，袭击这支完全没打算加害芬德联邦的团队。

只要翠蝶有那个意愿，就有可能办到。

──无论是暗杀芬德联邦的王位继承人达林皇太子。

──还是让「花园」百合背负这条世纪大罪。

全身上下开始冒汗。莫妮卡虽然很想立刻杀死眼前的少女却无法出手，因为在这个地方的「蛇」未必只有「翠蝶」一人。

「假使真的发生那种事──」

莫妮卡勉强反驳。

「──克劳斯先生会保护百合到底。」

抛弃尊严，将事情推卸给别人的回答。

尽管莫妮卡握紧拳头，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没出息，但如果是他就可望打破任何危机。仰赖他来解决困难也是「灯火」的最后手段。

翠蝶不客气地吐出一句「好无聊的回答」。

然后一副早就料到莫妮卡会这么说地摇摇头。

「呐，莫妮卡，请用你那颗焦急到快发疯的脑袋仔细想想。燎火这次会避免和CIM产生全面冲突──是为什么？他若是有那个意愿，明明可以独自一人将整个『贝里亚斯』摧毁掉，然而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她说得没错。

这次克劳斯避免和CIM全体敌对。「灯火」的目的是捕获「贝里亚斯」所有人，不被CIM其他团队察觉，而如今他们也已准备就绪。

翠蝶泛起微笑。

「答案非常简单明瞭。那是因为迪恩共和国和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如果起了纷争，共和国将会惨败。」

「…………！」

她的猜测非常合理。

掌控全世界许多国家、身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的芬德联邦，和不过是乡下小国的迪恩共和国，两者分配给谍报机关的人才和经费皆相差悬殊。

双方的国力有着光凭克劳斯一人无法颠覆的差距。

因此「灯火」才会自始至终都审慎行事，避免引发全面性的冲突。

「燎火可是一位道道地地的爱国者喔。证据就是他将『火焰』视为家人一般深爱，而他的家人坚决保护自己的祖国，所以，他身上背负着继承『火焰』遗志的使命。」

翠蝶斩钉截铁地说。

「他不可能会为了拯救一名部下，让自己国家的几千万国民暴露在危机之中。」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莫妮卡身上。

让她不禁联想起未来最坏的情况。

──假使芬德联邦命令迪恩共和国将「花园」百合交出来呢？

──假使对外情报室的上司C命令克劳斯将百合交出来呢？

──假使做不到这一点，未来两国便有可能爆发战争呢？

莫妮卡毫无头绪。

不知道届时克劳斯是否还会愿意保护百合。身为间谍，他也有着冷酷无情的一面。若非如此就无法守护国家。

「……在下再问你一遍。」

莫妮卡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特地告诉在下这些是想做什么？」

「蜜还以为你很清楚哩～」

翠蝶伸出手，以彷佛会在耳畔萦绕不去的低沉嗓音回答。

「只要你向『蛇』倒戈，蜜就保证『花园』百合的性命无虞。」

莫妮卡没能立刻答覆。

既没有点头，也没能拒绝。她只能紧闭双唇，在自己深陷的陷阱中痛苦呻吟。

后来，翠蝶又对莫妮卡说了一些话。

她的一字一句，都有着足以动摇莫妮卡内心的强大威力。

结束之后，翠蝶语气愉悦地说。

「最后是大放送的时间。蜜要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喔。」

她弹响手指，发出清脆的声音。

──忽然间，枪声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

大量枪声像是围绕着翠蝶和莫妮卡一般，响彻了黑夜。数量超过十几二十发的子弹，同时被朝向天空发射。街上到处都传出惊叫声。

以示威行动来说，这实在是做得太过火了。

这么多枪声响起，警方和CIM应该会立刻出动搜查才对。身为间谍，这么做只有坏处。

然而，翠蝶却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蜜一点都不怕。因为在这个国家无论是警察、CIM，还是政府，都绝对无法对蜜出手。大街小巷到处都潜藏着蜜的手下，蜜只要动一根手指，就能自由自在地操控他们。」

她露出嗜虐的笑容嘻嘻发笑。

「奔、放、不、羁──任谁都无法逮捕蜜。」

◇◇◇

翠蝶离开后不久，天空便开始下起大雨。由于视野变得很差，于是莫妮卡决定中断监视，返回据点。

「灯火」在休罗市内租了两间公寓。

少女们将其当成轮班时的休息场所使用。

莫妮卡回来时，公寓里只有爱尔娜和兰二人。

爱尔娜从厨房的方向笑着说：「欢迎回来呢。爱尔娜接下来要做饭呢。」人在客厅的兰则举手招呼：「喔，莫妮卡大人。在雨中工作真是辛苦你是也。」

莫妮卡用她们递来的毛巾擦拭头发，在兰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说出关于「贝里亚斯」据点的情报后，只见兰神情愧疚地垂下眉毛。

「将任务全部交给『灯火』处理，敝人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是也。」

「你要是任意行动才真的会给人添麻烦啦。」

「嗯。敝人今天睡了很久又很熟喔。」

她不知为何得意地交抱双臂。

莫妮卡甚至懒得开口骂人，就只是一言不发地仰望天花板。

「嗯，莫妮卡大人？」

兰一脸疑惑。

「你感觉没什么精神是也。若是平常，你应该会大骂『不准睡』并给敝人肚子一拳啊。」

「…………」

看样子，现在的自己已经憔悴到会被兰轻易看穿的地步了。翠蝶提出的提议果然让人深受冲击。

莫妮卡用双手覆住脸，苦思了几秒钟。她不能把事情说出来。

──翠蝶在莫妮卡身上装了窃听器。

窃听器在衣领上，我方的情报随时都被听得一清二楚。只要讯号中断，或是收音品质稍有不佳，翠蝶便会将百合的假情报泄漏给CIM。

笔谈也让莫妮卡踌躇不决。要是爱尔娜或兰稍微犯错就完了。

现在只能敷衍过去。

「在下只是在为了一点不重要的小事而烦恼。」

「喔喔，莫妮卡大人难得如此呢。」

兰兴致勃勃地将身体往前探出。

「呐，你难道不恨吗？」莫妮卡问道。

「嗯？」

「假如克劳斯先生是『凤』的老大，『凤』说不定就会活下来。你难道没有这么想过吗？」

「…………」

这是莫妮卡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

从前「凤」为了让克劳斯成为自己的老大，和「灯火」起了争执，最后在直接对决中赢得胜利。可是他们却认同「灯火」的实力，放弃得到克劳斯的权利。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倘若克劳斯成为「凤」的老大，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悲剧发生。

原本表情笑眯眯的兰忽然沉下脸来。

「──少侮辱人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强烈怒气。

「吾等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有让克劳斯大人成为老大。因为吾等决定要由『凤』和『灯火』共同拯救国家，对此绝不后悔。」

「……这样啊。」

「重点不在追究谁该负责。只看结果没有意义是也。」

兰一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地摇摇手，将身体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从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逞强。

看来，她虽然可能尚未完全从失去「凤」的伤痛中走出，但已经整理好心情了。

因此莫妮卡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可是兰，当你得知真相之后，你的心意还有办法如此坚定吗？）

她低下头、紧抿嘴唇，不让表情被人看见。

（在下听翠蝶说了──「凤」里面有叛徒。）

没错，翠蝶也有和「凤」接触。

「蛇」巧妙地观察他们，攻击了他们的弱点。

◇◇◇

──不久前。

提议反叛的翠蝶，用彷佛看穿一切的笑容看着莫妮卡。

『反正莫妮卡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像是要看透人心似的泛起微笑。

『──只要姑且假装背叛，刺探「蛇」的内情就好。』

被她说中了。

也就是所谓的双面间谍。这是连在培育学校都会开课传授的常见手法。假装倒戈后交出无关紧要的情报，借此讨好对方。

当莫妮卡听见翠蝶的提议时，脑中自然也有闪过这个念头。

『啊嘻嘻！聪明间谍所想的事情果然都一样呢，真是有够笨。』

翠蝶一脸无趣地耸肩。

『「凤」里面也有那种蠢材喔──就是「鼓翼」裘儿。』

听见熟人的名字，莫妮卡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名有着翡翠色马尾、戴眼镜的少女，是「凤」的参谋。

『蜜向她提议之后，她起初确实答应说要背叛祖国喔。她热泪盈眶、一副好不甘心地颤抖着拳头，下定决心答应了蜜～告诉蜜「灯火」成员的名字和长相的也是她喔～』

好意外。裘儿应该一直以来都是怀着身为间谍的自豪，忠实地完成任务，不像是会背叛的间谍。

询问翠蝶对裘儿提出什么条件后，她很干脆地回答。

『保证「凤」所有成员都能活命。』

多么真切的愿望。

『她是个聪明人喔。她很早就发现芬德联邦已经腐败，只有向「蛇」投降才能够让「凤」活命，是不是很了不起？蜜本来还想把她当成用来杀死燎火的棋子，彻底利用殆尽呢。』

翠蝶神情忧郁地叹口气，接着冷冷地说。

『可是，她却蠢到在紧要关头背叛蜜。』

莫妮卡回想起拍下「凤」遗体的照片。

──裘儿是因为脖子被诡异刀具划破而身亡。

她恐怕不是被「贝里亚斯」，而是遭到「蛇」的某人直接夺走性命吧。

即使是同世代的菁英，依旧没能突破翠蝶的陷阱。

『她实在太小看蜜了。结果「凤」全灭，她什么愿望都没能实现，就这么死去。』

翠蝶的意思大概是在说，背叛得不彻底只会招来恶果吧。

方才她展现了自身部分的实力。她在芬德联邦拥有相当多的手下，完全无法判断哪里有她的走狗。

『所以，莫妮卡你可不要让蜜失望喔。』

一股选择愈来愈少的毛骨悚然感袭上心头。

◇◇◇

正当莫妮卡在回想与翠蝶的对话时，「莫妮卡姊姊？」的说话声传来。

爱尔娜抱着马铃薯，走到了莫妮卡身旁。她用不安的眼神，像在窥视般注视着莫妮卡。

「现在的莫妮卡姊姊果然怪怪的呢。你还是到隔壁房间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呢。」

「……嗯，说得也是。」

「依照预定计画，老师应该会在大约一小时后回来呢。你就在那之前去睡一觉呢。」

「…………」

爱尔娜告知的事实令莫妮卡焦虑。

他们好像有用无线电联络过了。跟「贝里亚斯」一起行动的克劳斯和席薇亚很快就会回来。

他们回来后将会举行会议，莫妮卡当然必须参加才行。

（……在下非得和克劳斯先生见面不可。）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样呼吸困难。

现在的她，连爱尔娜和兰都能看穿她内心的动摇。

兰悠哉地大大伸展身体，嘀咕一句「这样啊，那敝人趁现在去洗个澡好了」便朝脱衣间走去。

莫妮卡也说「在下去隔壁房间睡觉了」，缓缓地站起身。

「啊，如果不嫌弃的话──」

爱尔娜像在讨好似的说。

「爱尔娜待会儿要来煮特制的汤呢。煮好之后，莫妮卡姊姊要不要也尝尝看呢？」

「不用了。」她冷淡地回答。

「……你真的很累呢。要是觉得很辛苦，不如找老师谈谈──」

「烦死了，少来管在下！」

莫妮卡忍不住大声嚷嚷。

转过身，只见爱尔娜瞪大双眼，一脸受伤地屏住气息，甚至还害怕地缩起肩膀。

「……抱歉，在下真的累了。」

莫妮卡移开视线一边说。

「不过，请你不要跟克劳斯先生提这件事。不会有事的，在下不想让他多操心。」

爱尔娜点头回答「知、知道了呢」，之后便怯生生地逃向厨房。

莫妮卡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爱尔娜。

可是却没有余力去顾虑她。

──与克劳斯的会面，正是改变莫妮卡今后命运的分歧点。

◇◇◇

『没用的啦。』

面对翠蝶再三地威胁，莫妮卡直截了当地说。

『这不是背不背叛的问题，而是在下的背叛根本不会成立。』

『嗯嗯？』

『「灯火」迟早会开会。在下如果不参加会议会让人起疑，若是参加了就得跟克劳斯先生见面。而一旦碰到面，他肯定就会注意到在下的异状。』

莫妮卡深知要彻底骗过克劳斯有多困难。

她现在整颗心纷乱不已，要让克劳斯完全察觉不到这一点、撑过二十分钟左右的会议是不可能的。一旦感觉到异状的他开口逼问，莫妮卡就只能乖乖吐实。

『……还是说，你现在就要逼在下决定背叛？』

『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回答？』

『在下当然会拒绝。你的话毫无根据。况且，达林皇太子是否真的即将遭到杀害，这一点也令人怀疑。』

『莫妮卡，你到现在还在寄望微小的希望啊。也罢，反正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翠蝶轻轻挥了挥手。

『你可以去参加会议。不过，到时你可得好好努力喔。』

她一副不耐烦地摇头。

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莫妮卡虽然很想说明克劳斯的直觉有多敏锐，但却又不能主动将情报泄漏给敌人。

翠蝶以尖锐的语气说道。

『隐瞒这件事──假使你不希望「花园」百合没命的话。』

唯独冷酷的话语深深刺入莫妮卡的心。

◇◇◇

莫妮卡离开爱尔娜二人，在梳妆台前调整表情。

她从未花过这么久的时间让心情恢复平静。她反覆地放松表情肌，确定自己已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并且确认喜怒哀乐等所有情绪的演技都没有残留异状。

尽管她尚未决定背叛，现在也只能乖乖听命于翠蝶。

她将紊乱的情绪深藏于心中。

过了一阵子，外头传来席薇亚回来的声音。

莫妮卡最后再一次绷紧表情，气势汹汹地回到刚才的房间。为了表现出自己很有精神，她大骂一声「吵死人了！」并朝吵闹的兰狠踹一脚。

接着，她向席薇亚探听情报，试着判断状况。

──CIM将「凤」视为暗杀达林皇太子未遂的嫌犯，正在展开追查。

──就在刚才，达林皇太子已遭人狙击丧命。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莫妮卡的心情却是绝望无比。

（……这下可以确定，翠蝶所说的话并非虚张声势。）

翠蝶的威胁的可信度大幅增加了。

莫妮卡以公式化的态度询问。

「对了，百合现在人在哪里做什么？」

「嗯？她在『白鹭馆』卧底啊。」

席薇亚不以为意地回答。

跟事前预定好的一样，百合现在正在舞会大厅内卧底，为了完成在桌子底下毒昏「贝里亚斯」的副官，然后偷偷和葛蕾特交换的计画。虽然计画已经成功了，不过她现在好像还继续在躲藏。

「……达林皇太子遇害时，百合也正躲起来对吧？」

「那当然啦。」

莫妮卡一边开朗地附和「说得也是」，一边忍住不要咂舌。

──没有不在场证明。

百合的职责是躲起来，不被「贝里亚斯」任何人发现。除了「灯火」的同伴外，没有人可以为她的不在场作证。

好不甘心。在翠蝶提议背叛后不久，莫妮卡脑中马上就闪过拯救百合的念头，然而她却没有时间那么做。

这时，敲门声响起，克劳斯从门后探头。他简短说了句「我们回来了」，便和缇雅一起进入房间。

必须再次下定决心不可。

绝对不能被识破。假使装在衣领上的窃听器被克劳斯发现，翠蝶将毫不犹豫抛下莫妮卡，而届时百合将会有生命危险。

──使出浑身解数瞒过克劳斯。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必须拿出身为间谍的全副实力，努力不让内心的动摇显露出来。

不能有一丝松懈。

不久，会议开始了。成员有克劳斯、莫妮卡、缇雅、爱尔娜、席薇亚和兰这六人。首先由克劳斯发表和「贝里亚斯」一同行动的感想，以及成为人质的缇雅所打探出的情报。

那段期间，莫妮卡专心一意地保持平静。

所幸克劳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

（…………可是──）

绝对不表现在态度上，暗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微微地发声。

莫妮卡望向克劳斯，他正一脸严肃地说着今后该如何与「贝里亚斯」应对。

──好希望他能发现。

多么矛盾的愿望。可是一旦有了自觉，这个念头便犹如溃堤般满溢而出。

尽管莫妮卡仍继续努力地演戏，却不由得没出息地这么想。

（什么嘛，克劳斯先生应该要能够看透一切才对呀──！）

希望他能察觉。希望他能帮助自己。

希望他能将逐渐被某个深不见底的东西吞没的自己，拯救出来。

如此自私又天真的愿望没有消失。莫妮卡在倾尽全力掩饰真实心意的同时，仍不禁希望克劳斯能察觉一切，将她从翠蝶手中救出。

没有其他能够依靠的人。

她好想对着正在说明今后计画的克劳斯大喊「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

（为什么你没有察觉在下的悲鸣──？）

强烈的情感在内心翻腾。

（为什么──以前就算在下用尽全力撒谎，你还是能够识破不是吗──？）

她一边在心里不停尖叫，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会。

到头来，克劳斯还是没有看出莫妮卡内心的动摇。

他最后就只有鼓励慰劳同伴一番，然后表明复仇的意愿而已，没有对莫妮卡投以特别的目光。

会议结束后，莫妮卡很快就离开房间。

──即使是克劳斯也无法看穿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要他在异常事态接连发生的任务过程中，看穿部下所有心理状态才真的是不合理。克劳斯又不是神。

他在会议中，又再次做出听似想要避免和CIM爆发全面抗争的发言。看来果然连他也想回避和CIM起冲突。

克劳斯不是神的这个事实，粉碎了莫妮卡心中某个重要的部分。

◇◇◇

莫妮卡在大楼屋顶上，静悄悄地俯视夜晚的街道。

与「贝里亚斯」的战斗很轻易就结束了。他们彻底中了葛蕾特的计，以席薇亚为中心设下的圈套全数成功。「贝里亚斯」全员在山里的工地遭到逮捕。

那是翠蝶给莫妮卡的最后期限。

翠蝶必须在克劳斯从「贝里亚斯」口中打探出真相、展开下一步行动之前，制造出另一场混乱。她大概想要无时无刻将克劳斯弄得晕头转向吧。

在卡夏多人偶工坊旁的建筑等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翠蝶已站在莫妮卡身后。

「让蜜来告诉你，蜜希望你成为搭档的理由吧。」

她突然这么出声。

「──因为你和蜜很相像。」

见莫妮卡没有作声，翠蝶接着说下去。

「蜜接触过这个世界残酷无情的黑暗面，所以觉得必须让大家知道才行，必须将恶梦深深刻在一无所知的愚民们心中。从那时起，蜜就自称是『翠蝶』。蜜在见到莫妮卡那一刻就感应到了喔，知道你和蜜一样是想要吐露自身情感的人。」

莫名沉稳的口吻。

不是平时嘲讽的语气，反而像在跟朋友说话一样地温暖。

「其实，即使莫妮卡不背叛『灯火』，『花园』百合存活的可能性也很高喔。毕竟对手是燎火嘛。」

「说得也是。」

「存活率大概是五成或六成吧。」

十分合理的数字。如果是克劳斯，即使和CIM正面冲突，他或许也能夺得胜利。可能性照理说绝对不低。

「可是……」莫妮卡喃喃地说。「百合还是有四五成的机率会死。」

她想像过好几次。想像只要自己向克劳斯求救，他就会为自己全力以赴，就如同他至今好几度拯救少女们那样。无论何种逆境他都会帮忙打破。

然而却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

──假使莫妮卡和「蛇」敌对，百合就会有五成的机率死去。

──如果莫妮卡背叛「灯火」，百合便确实能够得救。

当被迫从中做出抉择，莫妮卡心中自然而然有了答案。

「回答在下三个问题。」莫妮卡说。

「请说。」

「第一个问题，克劳斯先生为什么没能识破在下的演技？」

翠蝶神情愉悦地泛起笑意。

「嗯？应该是因为你的演技很好吧？」

「那点演技骗不倒他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尽管对「蛇」仍有许多不明瞭之处，但是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之中有人拥有一般想像不到的技能。像是对好几百人进行精神支配的紫蚁，以及识破莫妮卡的爱慕之情的神秘人物。

由此可以猜测，翠蝶也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她露出暧昧的笑容，耸了耸肩。

「现阶段蜜还不能向你透露个人情报耶。」

「啊，是吗？那第二个问题就算了。」

莫妮卡想要知道「蛇」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惜暗杀达林皇太子、制造出战争的火种，究竟有何企图？但是，翠蝶不可能连这个也透露。

──莫妮卡得先以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翠蝶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第三个问题，你要在下做什么？」

「蜜还以为不说你也会知道耶？」

听到翠蝶挑衅的发言，莫妮卡微微叹息。

她当然明白。「蛇」会想要得到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问题：什么方法可以杀死所向披靡的无敌间谍？

──答案：当然就是由非敌人的人展开攻击。

翠蝶甩动自己的头发，朝莫妮卡走来，然后轻轻地将头发缠在莫妮卡的脖子上。她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就跟在办家家酒的小女孩一样。

「总之，可以请你先从攻击同伴开始吗？蜜想要见识你的决心。」

翠蝶一走开，缠在莫妮卡脖子上的头发便滑溜地解开。

「毁掉一切──只要你最终能够办到这一点，蜜就保证『花园』百合的性命无虞。」

莫妮卡在做出回应之前，闭上了双眼。

在黑暗中浮现的，是在阳炎宫的一幕幕回忆。

和我行我素到令人傻眼的克劳斯相遇。一开始集合迟到，让人大吃一惊的爱尔娜。嫉妒勇于追爱的葛蕾特，与身体能力优秀的席薇亚比试过好几次，被不按牌理出牌的安妮特耍得团团转。指导个性胆小却逐渐展现出上进心的莎拉，因身为间谍的想法不合而数度与缇雅对立。

然后是无论身处何种逆境，总是不断激励同伴的百合。

该选择什么、舍弃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美好到能够让人得到想要的一切。

「知道了啦──」

必须清楚明白地说出来。

无论那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也必须为了理想迈步前行。

「──就由在下来杀死『燎火』克劳斯。」

于是，惨剧的时刻来临。

（插图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