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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梦语」缇雅 3章 英雄

作者:竹町 字数:16545 更新:2024-06-19 11:04:00

位于小巷的地下赌场──客人和工作人员都目不转睛地关注著那场激烈斗争。

蓝银发少女莫妮卡,以及玩咖女大生米兰达。

第二十七回合结束,两人的分数相同。莫妮卡在第二十七回合的第三掷错失了二十分的三倍区,而就在众人都以为比赛终于要分出胜负的瞬间,米兰达的飞镖竟也射偏了。除了一支外,两人皆拿下最高得分。

双方的总分都是「4820」。

在这个当下,输家确定得支付四十八万多尼的金额。如果输了无疑会破产,然后在前方等著的,是肢解人体的脱衣舞秀。

搏命的延长赛持续进行,所有观众无不紧张万分。

在那样的气氛下,莫妮卡一边拨弄刘海,一边拟定战略。

(情况有点棘手耶……)

问题在于第二十七回合的第三掷。

莫妮卡掷出的飞镖不知为何往下偏了。

(原因果然是风吗?空调被人动了手脚……这么说来,这里的围事和米兰达是一伙的……这下糟糕了。而且对方恐怕也已对莎拉的老鼠起了戒心……)

总之不管怎样,下次如果再射偏,莫妮卡就会输掉这场比赛。

那就打破骗局吧。赢过米兰达,夺取潜藏在她背后的人物情报。

「喂,你还不掷吗?」

米兰达耀武扬威地笑道。

她已经结束第二十八回合,而且理所当然没有失误,拿下了「180」的分数。

「你怕了是吗?希望你下次掷的时候,飞镖不会射偏了才好。」

「……果然是你搞的鬼。」

「天晓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耶。我就告诉你吧,在这里,飞镖射在标靶上的结果才是一切。」

「用不著你担心──在下已经找到攻略方法了。」

经她这么煽动,心情反而冷静下来。

莫妮卡紧握三支飞镖,站在标靶前方。

她注视著标靶,结果见到正前方有灰尘在飞舞,显示空中产生了不规则的变化。看来风果然只有在莫妮卡的标靶前方剧烈地流动。

莫妮卡不会判读风的流向。

因此她所选择的,是极其简单的解决方法。

「啥?」围观群众愣住了。

那是照理说不可能出现的举动。莫妮卡高举双手,将左膝弯曲抬至腰际,接著将身体往后倾,制造反作用力。

在一片愕然的气氛中,莫妮卡一鼓作气地摆动手臂,掷出飞镖。

巨大的一声「咚!」响起,飞镖准确射中了目标。

「喔,成功了。」莫妮卡笑著说。

面对发生在眼前的奇迹,围观群众露出本日最惊讶的表情。

浮现在他们脑海里的,是穆札亚合众国的国民运动。

米兰达满脸错愕。「喂,那是……」

「在下昨天看了电视转播。这叫做挥臂式投球对吧?」

那是棒球的投球姿势。

利用全身的弹性,将手高举过肩、掷出飞镖。就好比投手投出的快速球一样,莫妮卡的飞镖也撕裂了风。

若是采取这种方法,什么样的妨碍都没有意义。

第二掷、第三掷的飞镖也都发出爽快的声响,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

「────!」

米兰达愕然失语。

围观群众也是如此。那种投掷姿势完全超出飞镖的常识范围,更不可能加以控制。

「这种奇迹……!不可能持续发生!」米兰达发出悲鸣。

「会持续发生喔。」

之后,一如莫妮卡所预告的景象成真了。

第二十九回合、第三十回合、第三十一回合、第三十二回合,莫妮卡都以将手高举过肩的投掷姿势拿下最高分。另一方面,米兰达则是继续以标准的姿势投掷飞镖,紧咬分数不放。

如此一来,围观群众自然而然会倾向于支持莫妮卡。他们被展现出前所未见的飞镖技术的莫妮卡所吸引,米兰达完美但是单调的投掷方式则渐渐不再受到瞩目。

莫妮卡每次投掷,现场都是欢声雷动。

大厅再次笼罩在狂热的气氛之中。

令围观群众更加情绪沸腾的,是第三十三回合──

「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分不出胜负。」

莫妮卡提议。

「吶,接下来同时投掷三支飞镖你觉得如何?」

「……你脑袋有问题吗?」

「你害怕了吗?在下可是游刃有余喔。」

话才说完,莫妮卡就一次握住三支飞镖,将手高举过肩掷出。

所有飞镖全都准确命中,再次获得「180」的分数。

更加神乎其技的技术,让围观群众响起如雷掌声。莫妮卡挥著手煽动观众。

这么一来,观众自然会对米兰达的表现产生期待──

「……那种杂耍,我才不干哩。」

她选择照旧一支一支地投掷,安全地拿下最高分。

嘘声四起。

对著米兰达说她是「胆小鬼!」的奚落声传来。

第三十四回合、第三十五回合、第三十六回合,莫妮卡都以将手高举过肩、同时掷出三支的方式,获得最高分,回应围观群众的声援。

相反的,群众对米兰达发出的尽是骂声。像是要干扰她无趣的投掷方式一般,「有什么好怕啦」的揶揄话语传来。

这下似乎就连米兰达也很难不受影响,只见她的额上开始冒汗。

莫妮卡决定毫不留情地追击。

(莎拉,就是现在。)

判断米兰达的专注力下降后,她打了手势。

一只老鼠避开旁观者们的视线,钻过众人脚边,然后在完美的时机点,扑向正准备掷出飞镖的米兰达的左脚。

这下赢定了,莫妮卡也预期自己将获得胜利。

「──嘘!」

可是,米兰达没有动摇。

她推翻预期,第三掷也命中了二十分的三倍区。

「…………!」

莫妮卡倒吸一口气。

米兰达的脚踝渗出鲜血。是老鼠张口咬了她。

但是,她却不当作一回事。无论是嘘声,还是莎拉的奇袭。

「你的表情很意外耶,你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

「没用的啦。不管什么样的动摇手段,都已经对我无效了。」

一边交谈,米兰达举起下一支飞镖。

第三十七回合,她一支、一支谨慎地投掷。

「我啊,为了投掷飞镖做过几万次、几十万次的努力。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

从第一回合开始,就始终不变的节奏、速度、轨迹。

彷佛精密机械一般,重复著一模一样的投掷。

「意思是,努力就是你和在下之间的差距吗?」

反观莫妮卡则是一次掷出三支,一转眼就结束这个回合。那是谁也模仿不来的超高技术。

两人以形成对比的投掷方式持续延长赛。

第三十八回合。

「没错,所以──我不会累。」

米兰达笑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攻略方法是什么了。你之所以会持续一次掷三支这样的杂耍,不是为了表演,而是想要减少投掷的次数。因为那种姿势会对手臂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

「你迟早会失误。无论什么样的天才,都躲不过疲劳这件事。」

被说中了。

为了避开风的阻碍,莫妮卡必须持续以全力投掷。相反的,米兰达则只需要轻松地以正常姿势投掷就好。哪一方会先感到疲惫,显而易见。

第三十九回合、第四十回合、第四十一回合。

「吶,你差不多开始觉得难受了吧?」

「你应该也一样会累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不会累的。」

第四十二回合、第四十三回合、第四十四回合。

「你不会懂的……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去磨练这项技术…………疲倦?怎么可能。就算掷一千支,我照样能够命中目标。」

「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剧痛啦。」

「剧痛?」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脑中呢喃……要我【持续锻炼】……只要反抗,剧痛就会到来……那个男人的……足以让心坏掉的疼痛就会降临……我必须继续投掷下去才行……即使牺牲一切也一样……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是如此了。」

第四十五回合。

「……宛如置身地狱……可是身体却会擅自动起来……因为我讨厌痛,所以绝对……因为怕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所以我非赢不可……」

「…………」

「我相信,只要重复不断地努力,一定可以克服任何逆境!」

结束第四十六回合,莫妮卡吐了口气。

在对话中渐渐清晰可见的──幕后黑手的身影。

莫妮卡揉揉自己的右臂,没办法再继续逞强了。一如米兰达的预测,疲劳已逐渐开始累积。连续做不习惯的运动,让肌肉渐渐变得僵硬。

──形势不利。对手不会疲倦,而且任何动摇手段都行不通。

若是打长期战,莫妮卡的体力只会不断地消耗。

第四十七回合只能不得已改变战术。

她放弃一次掷三支,只将一支飞镖握在手中。

「嗯嗯,你要恢复只掷一支吗?」米兰达的语气中带著嘲笑。

「是啊。」

「你是怕疲劳会造成失误吧?不过,那样会让投掷次数增加,不是个好方法喔?」

为了避免失败的风险,不能一次掷三支。但是一个回合掷三次,在这场长期战中是逼不得已的残酷选择。

莫妮卡自嘲地扬起嘴角。

(啊啊~要是在下像百合一样有毒药,就能轻松取胜了。)

这是无理的强求。但是,如果是她应该就可以逆转局势。只要使用只对自己无效的毒气这样的犯规攻击,就能击败米兰达。

──莫妮卡没有。

她姑且有著算是特技的特技:「偷拍」。那便是莫妮卡一直对同伴保密的力量。超乎常人的演算技术和机械般的精密动作,时而利用镜子的反射,捕捉到移动目标的行踪。

在间谍世界中被视为珍宝的技能──可是,那终究是普通的技术。

既非特异体质,也不是和出身相关的特殊能力。

很难称得上强大,就只是一个半吊子的特技。

(真亏在下竟然还能靠著这种雕虫小技作战呢。)

一面自嘲,莫妮卡继续投掷。

比赛持续进行到第四十八回合、第四十九回合。

莫妮卡的投掷出现异状,是在第五十回合的第二掷。

「!」

掷出的瞬间,莫妮卡的脸立刻垮下来,按住右臂。

飞镖往右上偏,射中一分的单倍区。分数仅仅只有「1」。

「看来你终于到极限了呢。」

反观米兰达则是直到第二掷,依旧稳稳地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换句话说,她如果第三掷没有射偏,莫妮卡就确定败北。

总分将近九千,这当然不是一笔付得出来的金额。

「多么美妙的一刻啊。能够见到努力凌驾在才能之上,真是教人感到痛快。」

米兰达带著老神在在的笑容,准备投掷第三支飞镖。

胜负即将分晓。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莫妮卡在大批人群之中,见到莎拉努力踮起脚尖,用唇语对自己传达讯息。

「莫妮卡前辈,请快点逃走!」

莫妮卡的理性也认为这个选择很合理。只要夹著尾巴逃走就好;自尊什么的,也只要拋弃就好。尽管已经被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团团包围,还是残存著些许逃脱的可能性。

可是莫妮卡却依旧按著右臂,动也不动。

「光靠努力是没用的啦。」

斩钉截铁地断言。

对著停下动作的米兰达,莫妮卡接著说。

「在下不会否定你的锻炼。但是,光靠那样是不够的。」

米兰达蹙起眉头。

「你突然说什么啊……?」

「你和你差劲的价值观实在让人很火大。」

「嗄?」

「『只要努力就能克服任何逆境』?你是白痴吗?你知道在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没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和才能而丧命吗?」

出现在莫妮卡脑中的,是自称世界最强的男人。

他应该很清楚才对。了解那些光凭个人所无法抗衡的不合理,束手无策地死去的人们,连持续锻炼的机会也没有的孩子,因为没有才能而消逝的生命。

所以,他才会在遇见莫妮卡等人时这么说。

『你们身上暗藏著无限的可能性。』

打从一开始,他所尊重的就是──才能。

「告诉你,世上确实存在著光靠努力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

只要冷静地去想,瞬间就会明白。

凡人只是累积努力,就有办法赢过克劳斯吗?答案是NO。

(只要见到那个男人,就会瞬间明白努力是有极限的……!)

那便是她这几个月来学到的事情。

莫妮卡咂舌。

「真令人不愉快。你明明也是天才,拜托不要表现得像个凡人。」

「……玩笑开完了吗?你打算在最后赌一把,企图动摇我是吗?」

米兰达一笑置之,掷出飞镖。

「没用的,这场比赛到此结束!」

飞镖离开米兰达的手指那瞬间,莫妮卡也举起飞镖。

「就让在下来告诉你为什么会失败吧。你不应该靠努力─而是应该要相信自己的才能才对。」

米兰达错了。

她不单单是因为受到挑衅,才急著掷出第三支飞镖。她直到最后都全然地依赖自己的努力,所以,她在第三掷依旧选择了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发射点,相同的速度,相同的轨迹。

假使米兰达稍微做出一点点改变,结果应该就会大不相同。

面对变幻自如的莫妮卡,一直采取相同的模式实在太大意了!

莫妮卡也在同一时刻,掷出第三支飞镖。

但她瞄准的不是标靶──是米兰达的飞镖。

「啥?」

米兰达发出哀号。

疲劳只是演技,莫妮卡其实还保有体力。像是要将剩余体力全部用尽般,她所掷出的飞镖以猛烈的速度飞来,击落米兰达的飞镖。莫妮卡的飞镖被弹开后偏离轨道,在空中旋转。

看著那支飞镖的去向,莫妮卡一边回想。

(努力是有极限的……凡人超越不了天才……)

这是莫妮卡和克劳斯相遇之后,深切体会到的一点。

是她与身处另一个次元的人面对面后体悟到的事。

(但是,克劳斯先生选择了在下。而且还一再地夸奖在下。)

他发自内心不停地说。

一次又一次地说『──好极了』。

(既然如此,在下也只好承认自己是天才了。)

莫妮卡最后相信的,是自己的才能。

在观察米兰达多达一百五十次如机械般始终不变的投掷之后,她创造出了超高难度的技巧。

莫妮卡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办到。

莫妮卡的飞镖弹开米兰达的飞镖,在空中飞舞,朝著她锁定的位置而去。像是要重叠在第一掷的飞镖上似的,第三掷命中了标靶。

「骗人……」

「你这么说过对吧?『在这里,飞镖射在标靶上的结果才是一切』。」

第五十回合结束。

莫妮卡的最后总分是「8901」,米兰达则是「8900」。

观众高声吶喊。这场长达将近两小时的激战,终于画上了休止符。莎拉在人群后方含著泪水,献上掌声。

米兰达颓然跪地。

莫妮卡俯视著那样的她说道。

「是在下赢了。」

「…………!」

「好了,你要付钱吗?如果付不出来,可以去跳脱衣舞秀赚钱喔?」

米兰达的表情垮了下来。

莫妮卡宣告。

「假使你不愿意,在下可以借你钱。但是,你得拿指使你的雇主情报来交换。」

对方背后有下达命令的幕后黑手。那人大概命令她解决掉举止可疑的人吧。假使幕后黑手是「紫蚁」,就能一口气接近目标。

正当莫妮卡抱著这份期待,等待对方吐实时──

──米兰达却突然将飞镖的尖端刺向自己的颈项。

「……!」

这下就连莫妮卡也大吃一惊,赶紧抓住米兰达的手。

「你在做什么?没有必要寻死啊!」

「不行……」米兰达摇头。「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什么意思?」

「『要是输了就去死』……那人是这么说的……要是不这么做,疼痛就会到来……惩罚就会降临……我不要……死了反而比较好……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米兰达抵抗莫妮卡的制止,企图继续自杀。

尽管泪流满面,却不停止将飞镖插向脖子的行为。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惩罚……」

「──!」

身体深处涌现怒气。莫妮卡终于明白了。

米兰达只是普通的市民。不过是在幕后黑手的拷问下,被改造成了士兵。

真正的她,应该是个爱玩、有掷飞镖的才能、个性友善好亲近的女大生。

脖子上流出汩汩鲜血,米兰达梦呓似的呢喃。

「……啊啊,不晓得英雄会不会来?」

「嗄?」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当身处绝望深渊时,一定会有英雄现身拯救。那果然只是谎言吗……?枉费我还一直记得那句话……」

说出好比图画书一般的话。

她大概快到极限了吧。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莫妮卡用手刀敲击米兰达的脖子,使其失去意识。但是,她即使昏倒了依旧用力握著飞镖,彷佛那是她的使命一般。

「麻烦帮她疗伤。你们是一伙的吧?要是她又想自杀就阻止她。在下不需要奖金。」

莫妮卡对地下赌场的工作人员们说。

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恢复意识之后,米兰达八成马上又会继续自杀。除了杀死幕后黑手,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拯救她。

莫妮卡转身背对错愕的围观群众,低声地说。

「莎拉,咱们走。必须把刚才见到的事情告诉情报组才行。」

「……说得也是。」

她们一起回到地面上。

在爬完楼梯之前,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尽管获得了胜利,却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结局,而且也没有得到重大的情报。徒留下勒索普通女大生,这个教人感觉不是滋味的结果。

莫妮卡拿出记事本写上暗号文,然后将纸片交给莎拉。莎拉从帽子里取出宠物鸽,将报告书绑在它的脚上。鸽子拍动翅膀,朝著情报组所在的公寓飞去。

「不、不过!」

完成报告之后,莎拉像在顾虑什么地用开朗的语气说。

「莫妮卡前辈真的好厉害喔!小妹再次对你充满敬意!」

「谢谢,你的支援也相当到位喔。」

「啊,没这回事!坦白说,小妹就只会做些琐碎的──」

「在下希望你也能有天才的自觉。」

「……?」

「总之,这次受你帮助了,等任务结束后,在下就直接指导你吧。在尽是小鬼和笨蛋的『灯火』里,你算是相当努力认真的人。」

「真、真的吗?」

莎拉开心地红了脸颊。

之后,莫妮卡从口袋拿出飞镖,用手指转来转去。

「啊,你拿了一支出来吗?」莎拉笑问。

「嗯,在下打算藉这个机会开始玩飞镖。」莫妮卡得意地点头。

「咦……开始?」

「是啊。以第一次掷飞镖来说,在下表现得还不错吧?」

莫妮卡对瞠目结舌的莎拉投以微笑。

在地下赌场上演的激战,最后是由「莫妮卡、莎拉」组获胜。

可是下个瞬间,等待著她们的却是──

◇◇◇

「席薇亚、爱尔娜」组的战况极为激烈。

在没有半点光线的大楼里,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视觉以外的感觉。

挡在两人前方的巴隆,似乎即使身处黑暗也能自由行动。他能分辨席薇亚两人的呼吸声,推测距离,然后无声地移动、制伏目标。

隐藏杀气逼近后,伸出受过拳击磨练的拳头。假使被准确击中,肯定会一拳就当场倒地昏迷。

反观与之对抗的,是席薇亚的身体能力和──

「从左边来呢!」

爱尔娜的超强直觉。

对爱尔娜的话起了反应,席薇亚立刻蹲下,伸腿一踢。

只要脚尖碰到了,就能推测出对方大概的位置。

接著她火速开枪。火焰在黑暗中瞬间喷发,巴隆的脸孔因此浮现。

对于应该已是穷途末路的猎物做出的反击,对方似乎感到困惑。

「……该死的臭虫子。」

因为没有瞄准的关系,结果那一枪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巴隆好像急忙移动到了别处。脚步声响起,他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席薇亚让爱尔娜躲在自己背后,将她夹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她本身没有必要移动位置,反正对手已经知道她的所在之处了。

黑暗中的殊死斗战况持续胶著。

「爱尔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席薇亚问道。

「该怎么做才能打破现况?」

既然这个状况无法用普通方法突破,那么比起自己的头脑,不如仰赖同伴的意见。虽然不如葛蕾特那么聪明,不过爱尔娜这个人的脑筋也转得相当快。

尽管交谈声可能会被巴隆听见,但也没办法了。对方的听力很强,即使小声说话恐怕也会被听见。

「只能暂时撤退呢。」

爱尔娜即刻回答。

即使身处陷入恐慌也不奇怪的绝境,她依旧冷静地解说。

「因为进来的门已经被堵住了,所以必须从别的出口出去。在这里战斗太不利了呢。」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没别的法子了。这样下去,根本看不到胜算。」

「我们不是输了呢,只是为了打赢暂时撤退而已。」

「喔~说得真好。不过,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呢?」

「──出口在哪里?」

「…………………………」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当然不可能知道要往哪里逃。这栋大楼两人是第一次来,已经置身黑暗中的她们,处于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状态。

爱尔娜在身后悲叹。

「不幸……」

「嗯,唯独这次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不管怎样,看来有必要继续在这片黑暗中作战了。就现况来看,摸黑移动的风险太高,而且也无法预测巴隆会从哪个方向现身。

这时,爱尔娜又说「从前方呢」。

席薇亚预测攻击时机,沿著墙壁移动。她感应随物体移动所产生的气流,发射子弹。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枪声显得格外响亮。

但是,子弹似乎打中了别的地方。

巴隆的拳头在黑暗中逼近!

光是挡下便已竭尽全力。席薇亚用手臂化解对方的刺拳和勾拳,然后被爱尔娜拉著移动至别处。

「……哦,直觉真强。」巴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传来。

用来防御的手臂发麻,八成是内出血了。

开枪作为牵制之后,巴隆再次拉开距离。标准得宛如范本的打带跑战术,这可能正是他打拳击时的战斗风格。

这一次,巴隆很快便又进攻。

爱尔娜差点就来不及下指示。倘若席薇亚没有听到巴隆的鞋子摩擦声,现在肯定已经完蛋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朝脸挥来的拳头,连滚带爬地逃离。

(这样下去,迟早会到达极限……!)

对方在近身搏斗这方面本来就占有优势,就算有爱尔娜的直觉,席薇亚两人在这场黑暗的战斗中依然几乎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一旦子弹用完,到时连逃跑都会变得非常困难。

「呢……」爱尔娜不安的说话声响起。

席薇亚在黑暗中朝她伸手,牵著她,然后跟随她的引导,在房间内狂奔。没多久爱尔娜撞上墙壁,席薇亚再次背靠著墙,准备迎接巴隆的攻击。

「喂,巴隆先生!」

她忍不住高声喊道。

「……哦?」

回应声从黑暗的某处传来。

一瞬间,席薇亚考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开枪,但想想还是不能单凭直觉使用珍贵的子弹。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于是取而代之这么问道。

「不管怎么想,你现在应该还是能当拳击手才对。你为什么要做暗杀这种勾当呢?」

听副社长说,他是因伤引退,但那恐怕是谎言吧。现在的他,无疑正处于全盛时期。

巴隆的回答十分冷淡。

「……哦,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这样啊。」

席薇亚耸了耸肩,结果这时巴隆的叹息声传来。

「……话说回来,你们不也同样是无法活在阳光下的人吗?」

沉重的语气。

「我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黑暗中蠢动……难道不是吗?」

声音中,带著近似豁达的决心。

尽管并未抱著多大期待,但看来是很难说服他了。战斗是无可避免之事。

像是在说「对话到此为止」似的,巴隆的呼吸声消失。他再次融入黑暗,似乎正在为攻击进行准备。

席薇亚同样也做好心理准备。

无声的时间流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下,一旦连声音也没有,就会让人有种这里是世界尽头的感觉。不管是主要街道上闪耀的广告灯光,还是塞车的喇叭声,全都传不进这个空间里。

「右边,呢?」爱尔娜喃喃地说。语调和之前有著微妙的差异。

席薇亚也察觉到了。

对方改变了攻击模式。虽然有拳头逼近的感觉,却和先前不同。她集中全副精神,感应那份异样感。

巴隆瞄准的对象──不是席薇亚,而是爱尔娜。

他使出了先攻击弱者,而非身体能力强的席薇亚的手段。

朝著无声无息地经过席薇亚身旁,准备攻击搭档的巴隆──

「开什么玩笑!」

──席薇亚使出豪迈的后回旋踢。

凭著异于常人的身体能力做出超快反应。

那记攻击虽然完全是胡乱出招,但是感觉似乎命中了巴隆的脸。相对于之前处心积虑寻找正确的攻击时机,这次身体似乎是自然而然动了起来。

「不准对我的同伴出手!」

得偿所望的一击。

席薇亚终于击中先前没能准确捕捉到的巴隆了。

但是──

「……哦。居然接受挑衅,真是幼稚。」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巴隆好像早就决定要接受席薇亚的攻击了。他抓住席薇亚朝他脸部踢出的腿,使其失去平衡。

席薇亚立刻朝巴隆伸手。

「一切到此为止。」

巴隆的拳头,刺中浮在半空中的席薇亚的腹部。

正中心窝。呼吸顿时彻底停止,脑筋一片空白。

回过神时,席薇亚已重重摔落在地板上。她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打滚,身体好不容易停下时,四肢却完全使不上力。

「席薇亚姊姊……!」

爱尔娜的语气悲怆。

「不──」

为了不让她难过,席薇亚忍著痛面露笑容。

「──我已经偷走了。」

黑暗被照亮。

细微的火光照亮房间,使其全貌清晰显现。遭到弃置的办公桌、目瞪口呆的爱尔娜,以及表情错愕的巴隆现身眼前。

席薇亚手中拿的是打火机。

「你这家伙……」巴隆呻吟。

席薇亚记得。记得巴隆在帮副社长点菸时使用了打火机,也记得他将打火机收在哪个口袋里。

她仰赖打火机的微弱光线定睛凝视。房间的墙上,贴了一张地图。

(看到了,是出口…………!)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打火机的燃料一旦用完,一切就完了。

席薇亚再次在全身施力,奋力起身。然后抓著爱尔娜的手臂,拔腿狂奔。

◇◇◇

巴隆冷静地注视著狂奔的少女们,开始追逐。可是,他并没有使出全力。他始终和敌人保持不会过近的距离,朝著敌人手中打火机的火光跑去。

「我们就这样逃出去吧。」名叫「席薇亚」的少女笑著这么说。

语气是如此开朗,充满著对胜利的确信。

她大概打算姑且先脱离黑暗,再来重整态势吧。

(不……)巴隆继续假装很不甘心的样子,一面思考。(你们是逃不掉的。)

少女的浅薄见识终究不足为惧。

──到此为止,一切都和巴隆计划的一样。

(你太醒目了。你把自己的情资全都暴露出来。)

偶然间,巴隆目击到了。

目击到一名实习记者,果敢地对可疑的政治家进行突击采访。巴隆立刻对她起了戒心,并且从她的性格推断出她的行动模式。从她接近巴隆所侍奉的副社长的手段,到她具备窃盗才能这件事,全都在巴隆的预料之内。

于是他将一切完美地组装起来。

(凭你有勇无谋的个性,想必一定会正面对抗我,然后大概也会劈头就想偷走打火机。这是人身处黑暗中,通常第一个会想到的事情。)

巴隆定睛凝视握著打火机奔跑的席薇亚。

(──然后,你会照著跃入眼帘的地图走。)

她的能力绝对不差。感觉还受过能够将瞬间看到的东西记下来的训练。

只不过很可惜,她做事欠缺深思熟虑。

(地图上画了往下到五楼的阶梯。只要在摆放「灭火器」的转角右转,再经过「茶水间」,就会抵达逃生梯……)

巴隆握紧拳头。

(但是,那个逃生梯正是我所设下的陷阱……!)

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事先布下的钢琴线割伤,并且因为无法抵抗想要下楼的惯性和重力,身体因此支离破碎。

接下来,巴隆只要给少女们致命一击就好。

敌人虽然常会将焦点摆在巴隆的格斗技术和听力上,但其实巴隆真正的武器是这颗聪明的脑袋。他能够确实将目标逼到走投无路,在保有优势的状态下使其落入陷阱。

「……哦,等等……」

他口气凶狠地追赶少女们,却刻意不追上她们,还演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我怎么可能等你啊!」席薇亚这么回应。

这样就好,如此心想的巴隆暗自窃喜。

尽管为了想要早点看到光线而著急,尽管渴求想要早点逃离黑暗吧。

如果硬要说需要提防谁,大概是那个小鬼而非席薇亚。若是五感敏锐的她,或许就有微乎其微的机率能察觉到钢琴线陷阱。

但是,在穷途末路的状态下,她能否发挥那份能力,这一点还有待观察。

「席薇亚姊姊,快点呢……」

果不其然,依赖打火机的火光奔跑的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看来,她似乎无法在持续处于高压的状态下,做出冷静的判断。

黑暗中的厮杀会带给对手庞大的压力,连带思考也会变得狭隘。

巴隆坚信自己将赢得胜利。

(你们无法逃离这片黑暗……将在我打造的监牢中殒命……)

他满脸喜色地睁大双眼。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再往前几公尺就是逃生梯。

席薇亚两人跑过走廊,才刚经过灭火器所在的转角──

「不,感觉果然不太对。」

席薇亚忽然停下脚步。

令人无法置信的举动。明明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逃离,为什么停下来了呢?

「……你说什么?」话脱口而出。

既然还没有抵达阶梯,她不可能会察觉到陷阱。这好像也不是同伴下达的指示。她同样也错愕地对席薇亚「呢?」地发出惊呼。

席薇亚在走廊上脱掉上衣,将点火的打火机扔向衣服。她的上衣瞬间引燃,烧了起来。

「有了这团火焰,应该足够战斗三分钟吧。这三分钟用来对付你,可是相当够用喔。」

在那团火光的照射下,她无畏的笑容浮现。

巴隆瞠目结舌。

(为什么她要主动留下来?明明火熄灭之后,就又会被黑暗笼罩……)

完全揣测不出她改变心意的理由。

「……你不怕黑吗?」

这不是在耍诈,他直率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怕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席薇亚冷笑著说。

「我只是不喜欢逃跑这种卑鄙的手段……嗯,枪也不需要了。接下来就打肉搏战吧。」

「!」

席薇亚接连做出出乎巴隆意料的举动。

她从怀里取出手枪,扔给同伴,接著连刀子也摆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地面响起。

(我不懂……这家伙为什么要采取这种不合理的手段……?)

心跳加速。身体瞬间发热,全身汗水喷发。

盘算逐渐落空。原本确信已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对手不仅逃离,还变成无法理解的存在。

(厮杀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这家伙把厮杀当成运动了吗?)

巴隆没道理要陪她打肉搏战。他身上有手枪,只要开枪杀了她就好。先前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黑暗中狙击的技术罢了。

就在他把手伸向夹克时,席薇亚已然拉近距离。

「你──!」

席薇亚毫不犹豫就朝这边挥拳。

「一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耶。感觉一点都不从容!」

她的语气中,带著简直像是很享受格斗的气势。她这个人果然超出巴隆的常识范围。她以敏捷的动作,连续使出拳头和下段踢的组合技。

巴隆一边闪避攻击,一边呻吟。

「什么从容的……我才不需要……」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那个男人的暴力。

那个男人在圣诞节一家团聚的时刻,带著手下现身。巴隆的家人被莫名其妙捆绑起来,遭受残酷的暴力对待,而巴隆只能眼睁睁看著家人痛苦哀号的模样。

「……你有听过亲生儿子的尖叫声吗?……你有听过自己妻子乞求饶命的声音吗?那种剧痛,那种眼睁睁看著家人承受足以将脑袋烧焦的『剧痛』的痛楚,你哪里会懂……」

在经历十小时的暴力,精神彻底萎靡之际,男人低声说道。

──【成为我的「工蚁」,不断杀死间谍吧】。

只能顺从。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巴隆已成为那个男人手中杀人不眨眼的傀儡。他运用曾是拳击手的经验,学会了暗杀术。

「……杀了你…………我要杀死你,拯救家人……」

近身搏斗反而正合他意。

他摆脱席薇亚的攻击之后,利用体型差距,像是要将她盖住似的扑向她。双方互相揪住对方的肩膀,猛力推挤。

论力气,巴隆不可能会输。席薇亚的臂力以女人来说虽然也是大得不寻常,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巴隆。巴隆不断推著她,打算将她逼到墙边,勒住她的脖子。

「家人啊……」

可是,纵使身处这种状况,席薇亚的脸上依旧带著笑意。

「我懂啊。我以前也很想拯救家人,拯救我的弟弟妹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笑……?」

「我其实心里很懊悔喔。即使心急如焚地拚命往前冲,却还是屡屡失败。不管再怎么动我这颗不够聪明的脑袋,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我彻底绝望,不敢相信会有什么未来。」

她的双眼凛然发光。

「但是啊,有个人说我『好极了』。」

「……!」

「我的心,因为那句话产生了从容──现在的我,可是超级乐天派哩。」

巴隆无法理解这番话。

他被给予的,向来只有来历不明的男人所下达的指令。

──【杀光他们】【要是输了就自行了断】【如果想救家人,就照我的意思做】。

三年来,巴隆一再地杀人。

他磨练间谍技术,学会如何窃取敌人的情报,也懂得在近身搏斗时要以何种角度扭断对方的脖子,更练就只靠声音在黑暗中自由行动的技术。尽管如此,电话还是每个月都会响起一次。而他隔著话筒听见的,是妻儿的凄厉悲鸣。

「……既然这样,你就带著你那天真烂漫的想法,在这片黑暗中死去吧。」

「不对,我什么地方都能去。」

像是否定她的戏言一般,巴隆将席薇亚逼到墙边。

「……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把手伸向她纤细的颈子。

下一刻,他在视野中看见晃动的金发。

他反射性地放开席薇亚。随后,在一阵划破空气的轰隆声中,子弹擦过他的脸。巨大子弹通过时产生的气流,大到足以让他的脸发热。

通过的子弹深深陷入墙壁。

(麦格农子弹……?居然使用这么大把的枪……)

巴隆望向金发少女。

大概是承受不了射击的冲击力吧,少女踉跄地滚向后方。因为那把枪对身形娇小的她来说,实在太大了。她悲惨地在地上滚啊滚,最后后脑勺用力撞上墙壁。

「呢!」金发少女呻吟,之后喃喃说了句「不幸……」便失去意识。

看来根本不必把她当一回事。

自始至终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少女。但是无所谓,只要杀了她就好。

巴隆再次面向席薇亚。

「……好了,准备受死──」

话还没说完,枪声便响起。

「什么……?」

腿顿时没了力气,巴隆瘫倒在地。

接著造访他的,是膝盖的疼痛。

──中枪了。

他茫然地抬头。

在他眼前的,是手持巴隆的自动手枪的席薇亚。

「手枪……?」

应该是被偷走了吧,就在他瞬间为了金发少女分神时。

但是,巴隆不明白。席薇亚应该希望打肉搏战才对,为何现在会用枪呢?

「你、你不是讨厌卑鄙的手段吗……?」

「啊?间谍之间的厮杀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那是用来让你松懈的谎言啦。」

她一派乾脆地说。

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可是,她所说的话和实际行动实在相差太远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从逃生梯逃走?」

席薇亚停下了脚步。她停止逃离黑暗,选择光明磊落地作战。

既然她不惜采取卑鄙的手段,那么大可一开始就从逃生梯逃走。她的行动简直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好奇怪。看过地图的你,应该能够从六楼逃出去才对。你为什么要犹豫?」

席薇亚一脸恍然大悟地咧嘴笑道。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你的盘算就落空了是吗?楼梯上有陷阱对不对?」

「……!」

「你果然不够从容耶,居然会忽略这么简单的答案。」

「忽略……?」

巴隆一直都在观察席薇亚。为了构思暗杀计画,巴隆暗中观察她当新闻记者的样子。莫非他在那之中遗漏了什么?

他将至今所见所闻的一切,在脑中重复播放。

『昨天公开的部门会议的议事录,和你今天早上的发言会不会很矛盾啊?』

『啥?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来,想吃什么,尽管从这份菜单上面点。』

『真的?太好了。那么,我要这份菜单从左边上方数来的三道料理。』

巴隆总算察觉真相,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太离谱了。少女竟泰然自若地说出超乎常识的话。

「你该不会……」

「哎呀,我在来这里的船上,可是有拚命学习穆札亚合众国的语言喔。但是时间实在是不够,光是学会讲就已经是极限了。这里的语言真难学啊。」

席薇亚吐出舌头。

「所以我──其实看不懂字啦。」

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放弃逃离──单纯只是因为看不懂地图。她看不懂「灭火器」、「茶水间」、「逃生梯」这些单字,就只是一味地乱跑,也根本就不知道逃生梯在哪里。

谁能料到呢。

少女身为间谍,居然连自己潜入的这个国家的语言都不会!

实在太散漫了。但是,巴隆却忽略了这一点,还被敌人打乱步调。面对接连的意外,巴隆只能被动地做出应对。

(……我输了啊。)

从膝盖流出的鲜血迟迟不止,因为大动脉被打穿了。他急忙堵住伤口,然而脑中却浮现男人的指令和剧痛的记忆。

──【要是输了就自行了断】。

身体不肯动作。受过管教的大脑不做出止血的指示,就这样放任自己死去。

可是,自己要是死了,妻儿也会遭到杀害。那个残暴的男人不可能会好心放他们生路。

(好想活下去……不想要死……想要再次全家团聚……)

找寻希望。在黑暗中寻求光明。

大量的失血让意识逐渐淡去。失血而死的未来迫在眼前。

(说话声响起……啊啊,是什么呢?这是谁告诉过我的……?)

──英雄会现身。一定会在绝望的深渊,将你拯救出来。

──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死。

连那是谁说过的话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用和残暴男人完全相反,非常温暖的语气这么告诉自己。可是,那恐怕是谎言吧。才不会有人抓住我伸出的手。

这片土地上,没有英雄。

◇◇◇

席薇亚注视著口吐呓语、丧失意识的巴隆。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也不试著堵住自己的伤口……)

她并不打算杀死对方,因为有必要从他口中探听幕后黑手的情报。可是对方却任由鲜血直流,昏了过去。这样下去,巴隆会没命的。

当然,席薇亚没有义务救他,但是──

「啊啊,可恶!」席薇亚大吼,急忙替他进行急救。

子弹贯穿了身体。尽管流了不少血,但是或许能够勉强保住性命。

她用力绑住出血的膝盖,让血止住。再来只要离开大楼,叫救护车就好。

能否保命,端视巴隆的生命力有多强韧。

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很显然是受到某人的操控。巴隆不应该死。

席薇亚把后脑勺肿起来昏睡的爱尔娜叫醒,悄悄地离开六楼。通往五楼的逃生梯果然被设下了陷阱,于是她将其解除。

「虽然心里一点都不痛快,不过赢了就是赢了。」

「呢!」

席薇亚边走边写报告书,然后绑在爱尔娜随身携带的老鼠身上。那是莎拉的宠物,会帮忙将报告书送去给情报组。

两人一起来到地上。见到大楼的光线,她们同时深呼吸,大口吸进氧气。觉得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实在滑稽,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我们真是一对好搭档耶。」

「有席薇亚姊姊在,就如同得到百人之力般令人放心呢。」

两人彼此称赞对方的努力,轻轻碰拳。

席薇亚表情腼腆地挠挠脸颊。

「姊姊啊……」

席薇亚至今还没有告诉同伴关于家人的事。也就是父亲曾是帮派首领,而自己将父亲交给警察后,和弟妹一起逃进孤儿院的事情。还有──

她微微摇头。

「没问题!尽管交给我这个姊姊吧!」

回想过去的往事,席薇亚快活地展露笑容。

在住商混合大楼上演的激战,最后是由「席薇亚、爱尔娜」组获胜。

可是,下一刻她们遭遇到的却是──

◇◇◇

有两只动物造访了缇雅两人的房间窗户。

老鼠和鸽子,两者都是莎拉的宠物。它们是「灯火」的主要通讯手段。由于无线电和电话有遭人窃听的危险,因此除非事态紧急,否则她们都是利用动物来交接情报。

它们会造访,就表示莫妮卡和席薇亚都脱离险境了。

缇雅松了一口气,将动物们迎进室内。葛蕾特立刻展开绑在动物身上的信纸,将内容念给缇雅听。

地下赌场的飞镖对决,以及大楼内的黑暗决战。

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少女们赢得了胜利。

「──事情就是这样。」葛蕾特朗读完毕。

缇雅不由得发出叹息。

「好厉害。她们真的打倒敌人了……!」

在不知道对手真面目为何的异国,少女们凭著自己的力量打倒了敌人。同伴的成长速度令人折服。

「……跟我料想的一样。」

葛蕾特神情沉稳地点头。

「因为莫妮卡小姐和席薇亚小姐的身体能力非常强……若再加上莎拉小姐、爱尔娜小姐的支援,想必任何障碍大致都有办法克服……」

「就、就是啊,她们真了不起。」

「是的,她们的表现一如我的期待。」

「…………」

令缇雅感到惊讶的,不只是执行组和特殊组的活跃表现。

还有到此为止的事情发展,葛蕾特全都预料到了。

少女们该如何配置,主要都是她在思考安排。

一如预料中的遭刺客袭击,然后在特殊组的协助下度过难关,成功反制敌人。她的指挥考虑到了她们的活动场所和搭档的契合度,堪称完美。

(我原本以为,「灯火」里就只有莫妮卡的实力特别突出……)

缇雅发现自己错了。还有一人也拥有超群的能力。

初识时的她,技术应该没有那么好才对。尽管有智谋,但是欠缺体力,还有著男性恐惧症这项弱点,程度差到被说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也无可辩驳。

恐怕是经历过巨大的变革吧。

──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强烈邂逅。

就连缇雅愕然失语的期间,葛蕾特依旧冷静。

「只不过,我有点担心百合小姐,我看还是马上派其他成员过去好了……现在情报依旧不足,必须做好发生意外状况的心理准备才行。」

「你、你说得对,我马上打无线电。」

「……如果联络得上,也麻烦你打给老大。」

缇雅走向设置在房间一隅的无线电机。

一方面为同伴的平安无恙感到安心,但同时她内心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我真是没用到让人忍不住发笑……)

同伴正在卖命,自己却只是待在安全的公寓里听从葛蕾特的指示。

实在太难看了。缇雅抿紧双唇,操作无线电机。

(但是现在就做我该做的事情吧。我要在背后好好支援葛蕾特,不要对她造成妨碍。)

这是自己剩下的唯一一条路。

──没有长进的人就只有这个功能。

当缇雅触碰到无线电机时,摆在客厅中央的电话响了。

「电话……?」

她停下手。

「会是谁打来的呢?莫非有非常紧急的状况?」

葛蕾特也感到不可思议。

说不定有新的情报。缇雅停下伸向无线电机的手,接起话筒。

『是本小姐!…』

开朗的说话声传来。

是安妮特。她应该正和百合在一起。

「怎、怎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本小姐和「花园」大姊遭到警方追逐,不得不四处逃窜。虽然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不过还是顺利甩掉对方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看样子,她们也克服了困难。既然事情不严重只是小麻烦的程度,而且也顺利逃脱,那真是太好了。她们大概也发挥了良好的合作默契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打电话来呢──

开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说话声,传到缇雅耳里。

『结果接下来──出现了十二名刺客!』

「十二名……!」

缇雅和在旁边听的葛蕾特都大惊失色。

根据报告,敌人拥有两名少女方能勉强击退一人的坚强实力。想要获胜,必须好几度跨越生死关头。而如今那样的敌人有十二名──这根本是单方面的虐杀。

『本小姐两人要应付他们到什么时候呢?』

「等、等一下,你现在没事吧?百合人在哪里?」

缇雅忍不住叫了本名。

安妮特马上就回答了。

『大姊让本小姐逃走,自己正在争取时间。』

「那孩子……」

『但是,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百合现在正独自作战。

她把情报托付给安妮特,自己一人抱著必死决心争取时间──

「我、我马上派同伴过去!在那之前,你们一定要活下来!」

『不,大姊想要传达的是……』

安妮特说道。

『──其他大姊身上很可能也正发生同样的危机。』

无线电机响起。

是紧急救援讯号。即使冒著通讯会遭第三方窃听的风险也要求助的通讯。

两个指示灯亮起,分别是白色和蓝银色。

「……缇雅小姐。」葛蕾特低语。「是席薇亚小姐和莫妮卡小姐发出的求救讯号……」

一向冷静如她,此刻同样脸色发青。

缇雅终于明白,自己和同伴惹到了不该惹的敌人。

对方究竟是谁?牺牲整个生活进行锻炼,执行上头下达的指示,要是输了就试图自杀,再由其他同伴以人海战术击倒敌人。那是唯有拋弃自我才能达到的境界。

简直就是士兵──不对,比那更夸张──是蚂蚁──是为国王做牛做马,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蚂蚁。

这就是「紫蚁」的力量吗?

假使三个地方都出现多达十二名刺客,那么敌人至少就有三十六人以上。实在太多了。若真如此,这么令人绝望的人数,光凭「灯火」根本无力抗衡。

──对方究竟有多少人?

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缇雅动脑思索。必须立刻做出推断才行。

──三十人?──四十人?──还是设想最坏的情况,五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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